第18章 暗流涌动
长街道人烟少,马蹄响起,一前一后奔腾踏过青石板,铮铮有声。
时酒率先开口:“将军,我们就这么走了,白玉姑娘她不会出什么事吧。”
男人一身玄袍高坐马上,古铜肤色的长指拉紧缰绳,手背青筋缓缓显露,他发丝被风吹扬起两侧,掩住了墨黑的眸,看不清神色。
裴璟语气一如往日般淡漠:“将军府总比外面安生,她待着不会有事。”
最多不过三日,裴璟就要带兵出城,到时候皇城脚下即便是刀山火海,他也要一路杀回来。
以身试险,方能一网打尽。
太后一派在裴璟军中安插了细作,他又怎会不知,无疑是想要演完这场戏,留下的传话人罢了。
待出了皇城,那细作无非就是斩于马下的结局。
至于梁易萧那边,早已做足了万全之策,只等二人里应外合一举拿下反叛逆贼。
到那时,便成大合之势。
两派纷争多年,苦的是百姓,也该有个结果了。
那他与白玉的结果呢?
鬼使神差的,裴璟脑海里浮现出美人憔悴被困在幔帐中,哀痛欲绝向他喊的最后一句话,杀了她。
不知为何,她越想离开,裴璟就越想把人留在身边,甚至产生了禁锢的念头。
从未有过的贪欲,在此刻如野草疯长一发不可收拾,就像彼此交缠深入时不停不歇,不知疲倦……
他想,真是疯了。
将军府别院,寂若死灰。
裴家夫人面目黧黑泪痕未干,她一夜未阖眼入眠跪坐小祠堂,神色恍惚上了炷香。
裴家夫人本是商户柳家庶出的女儿柳尔蓉,她在宅院里并不得宠,父亲更是靠女儿攀附权贵。
她一个庶出自然逃不过,差点做了比父亲年长几岁之人的妾,幸好当年偶然碰见见裴老将军在府中暂住,彼此一来二去生了情愫。
碍于身份地位,柳尔蓉又使了些不入流的法子才嫁到裴府做妾,终归逃离那虎狼之穴少受了折磨。
虽做了裴家妾,但老将军待她极好,就是这一点好,却足以让久陷深渊的人生出些期盼来,甚至慢慢养出了邪念……
现下唯一的儿子死了,那便怪不得她翻脸无情,争个鱼死网破。
柳尔蓉说话嗓音干涩厉害,像是被撕扯过:“明远你放心,为娘会让整个将军府为你陪葬。”
见柳尔蓉踉跄起身,嬷嬷在身边候着搀扶了一把,提醒道:“夫人莫要熬坏了身子,明远少爷的后事还需您处理呢。”
柳尔蓉往出走,走到院里才问询:“去报官的小厮如何了?”
裴璟天微亮就离开了将军府,加上军中事务繁多,那报官的事儿就落在了下人身上。
况且,裴明远是在裴璟外室屋中死的,柳尔蓉怎会不清楚是自己儿子先行下手,不然也不会看他前些日子举止怪异。
于情于理,错在裴明远。
若是告官势必会牵扯出许多往事,非但出不了这口恶气,反而会将柳尔蓉自个儿搭进去。
此举实为下策,必是不可行。
只能暗地里做些手脚静观其变,她就算到头来是死路一条,也得拉人垫背。
嬷嬷低垂着眼,回:“奴婢带人在衙门前拦下了,顺带跟传话的衙役打点过银两,不会说漏嘴。”
柳尔蓉点头:“嗯,处理干净要滴水不漏。”
“是,奴婢明白。”嬷嬷思量片刻,“不过这衙门与陆家关系紧密,他们会不会告知裴璟……”
“陆家若知道裴璟纵容外室弑弟,那婚约怕是作废不算数了,恐要帮我们一把也未可知。”柳尔蓉抚平了衣袖,“敌人的敌便是友。”
嬷嬷点头迎合,向院落外门边走边问:“我们就不管那个外室和她丫鬟了吗?”
“管。”一想到二人,柳尔蓉恨不得碎尸万段,连说话呼吸都重了些,她咬牙切齿道,“往饭菜里下最狠的毒,慢慢折磨,不能便宜了她们。”
话音刚落,院墙另侧便传来“嘎吱”一声,似是有人踩断了枯枝的响动。
耳闻,柳尔蓉放慢脚步,向嬷嬷眼神示意,须臾间就将偷听墙角的人直接拎到她面前。
柳尔蓉俯视着跪地之人那张生得再熟悉不过的皮囊,看其不停挣扎的模样,她极为突兀鼓起了掌:“急着投胎,那本夫人就满足你。”
“裴明远,死了?”听到消息的陆浅意眉头紧蹙,她不确定追问道,“此话当真?”
丫鬟回道:“当真,奴婢恰好路过,亲眼看见裴家人报官被拦下来了,听说是在外室院中死的。”
又是外室……
上回陆浅意去裴府教外室规矩被打断,等她追出院门外哪里还有裴璟的身影,倒是转头遇到了裴明远一个人鬼鬼祟祟。
左右不过对裴明远说了几句对裴璟外室不满的话,而后见娘亲回来,她便跟着离开了将军府。
其余的也不知晓,没成想居然死了。早知如此,当时就该动手……
不过眼下她还有其余重要的事情要做,前一个时辰宫中传出太后昏倒的消息,淑兰长公主梁安如心力衰竭无暇分身,刚差人递话过来让陆浅意先去侍疾。
陆浅意自是无法推脱,说来正想见一眼十三王爷梁永安,听闻他才气无双待人有礼,是位众人仰慕的皎皎君子。
尤其他年岁小,未曾娶妻。
思及此,陆浅意坐在铜镜前仔细选了枚簪子,然后缓缓插进云鬟雾鬓的发丝中,她笑意微漾:“裴家怎么能比得上皇室,先让他们自己处理,我们也该入宫见太后了。”
与此同时,清涯寺梵音萦绕。
男人懒散倚靠在窗前,一袭青衫衣衫渺若云烟,松松垮垮挂在身上,他长指随意卷起一幅美人画,映在琥珀色的狐狸眼缱绻异常。
“主子,北幽太子挟君已然准备夺位。”黑衣人回禀,双手呈上密信,“我们送去的替身已死。”
男人放下画卷,他薄唇咬着的兰花随之掉落:“哦?比想象中快了些,我这皇兄真是一天都坐不住。”
他伸手接过展开,入眼是一行血字——
仇得报,死无悔,等君归。
看完,男人顺手将密信丢到香炉里,须臾之间化为灰烬。
北幽老皇帝昏聩信奸臣杀忠烈,怀玉长公主替身之人是忠门之后,为他所救,也甘愿赴死。
现今为家族报仇,也算不枉此生。
黑衣人试探道:“那我们是不是也快……”
男人一脸平静,指节轻叩桌面:“都在掌控中,不急,退下吧。”
黑衣人迟疑道:“主子,请恕属下直言,您迟迟不对梁嗣音下手,不会是动了恻隐之心吧。”
他漫不经心掀起眼皮,指尖抵着额头,目光无意识发冷:“嗯?”
“属下多嘴了,属下该死。”说着,黑衣人抽出匕首往自己左臂深划了一刀,而后鲜红的血“滴答”瞬间坠落地板。
男人面不改色,似乎早已对眼前场景习以为常,他唇角翕动淡淡道:“退下领罚。”
“是,属下告退。”说完,黑衣人抱着左臂忙不迭离开屋子。
男人垂眸,才发觉那只兰花不偏不倚落在美人唇角,他拂过:“兰花生香,人闻多了也是会陷进去的。”
白玉睁着眼一直坐到天大亮,呆杵在帐内,毫无血色可言。她脖颈处缠着的绷带,被用力扯过,漏出了些许淤青。
直至,蒲欢端着糕点过来,她强撑着笑意:“姑娘新做的,尝尝。”
“我没胃口。”她嗓音低哑,一阖眼都是裴明远那张狰狞的脸,还有裴璟的。
蒲欢何尝不知她心里难受,但还是拿起一块坚持递过去:“姑娘你就吃一口吧,新做的。”
糕点贴过白玉唇边,丝毫不见张开。
“姑娘,奴婢求你了。”蒲欢不自觉带着哭腔,“吃一口吧,就一口。”也许是最后一口了。
听到蒲欢自称奴婢,白玉回神看到她眼眶红得厉害:“你怎么了?”
“没,没什么。”蒲欢深吸口气,“就是舍不得姑娘。”
舍……不得。
白玉一怔,用袖子为其擦过眼泪:“我已经跟将军说过,人是我杀的,你离开将军府吧,他们不会为难你。”
“我不想离开姑娘。”蒲欢咬唇,“只是最近家中兄长要去科考,快入冬了,我准备了对护膝要送回去,路途遥远,恐要半月才能回来。”
白玉点头,拉过她的手把卖身契塞进去:“走了就别回来了,在家中好好过日子。”
蒲欢手下意识往后缩,导致袖子上移一不小心露出了手臂,上面满是红色的痘印。
白玉问:“你手臂怎么了?”
“没,没怎么。”蒲欢手猛地一抽,放下袖子不自然道,“老毛病了一入冬就犯,不碍事。”
正当白玉再次追问时,蒲欢打断了她思绪:“都说快入冬了,姑娘快试试我做的大氅合不合身。”
说着,蒲欢为白玉披上大氅,贴心系了个结,她满眼期待问:“暖和吗?”
见白玉应了声嗯,蒲欢破涕为笑:“那就好,姑娘最怕冷,如此我也就放心了,等雪天穿一定漂亮。”
“你手巧做什么都好看。”白玉望向她,“我真的很想看雪。”
“姑娘会看到的。”蒲欢整理着大氅,眼含泪花,“一定会的。”
换往常,诸如此类的约定她们彼此间会拉钩,可这回心照不宣都没有主动拉,因为不敢确定能否安然度过这个冬天。
“姑娘歇着吧。”蒲欢掖好被角,“我去收拾回家的东西。”
“好。”
蒲欢踏出房门,身体就止不住颤抖,终于吐了口血,她喃喃:“对不起姑娘,我要失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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