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南风入怀

雨仍然淅淅沥沥地下着。

发酒疯的司机做了酒精测试后被带走,交警在前方指挥交通。

被堵塞的车龙缓缓地往前开动,渐次地恢复了秩序。

折返的时候,邵南泽没有拿回他的伞。

有人撑着伞把他送回车上。

雨刷嗖地一下刷过去,又刷回来,一直重复着繁冗无聊的工序。

他抬起眼,眼前的雨幕里,温菱正被好几个人围着。

那个纤细的身影在雨里看不真切,脸被水珠氱氜了,轮廓还是清秀涓丽,影影绰绰的,有一种如梦似幻的模糊美。

她把头发捋到耳后,露出光洁的额头和瘦削的蝴蝶骨。

才几年未见,仿佛比之前更单薄了。

那轻薄的蝴蝶骨,遥远又逼近,好像随时要飞走似的。

未几,杜律明的电话就打过来了。

“阿泽,我是不是眼花了,看到了一个很像温菱的人?”

今天晚上几个圈子里的朋友出来组场子吃饭,没成想运气不好,刚一开出会所不久,就被拦住查酒驾。

本来就时运不济了,这倾盆大雨仿佛怎么下都下不完,车龙还被堵得一动不动的让人心生烦闷。

外面雨下得大,杜律明懒得下车,没想到邵南泽竟不嫌弃,亲自下了车。

雨势瓢泼,杜律明的车子在车龙往后,视线被挡住,看不清楚前面发生了什么。

车龙稍微松泛后,就看见了前方被人护着的芊芊倩影。

他心里一咯噔,又揉了揉眼,确信自己没看错,这才第一时间拨了邵南泽的电话。

车里,邵南泽大拇指摩挲着方向盘,眼风徐徐朝着前方车水马龙的方向看过去,嘴唇紧紧闭着不发一语。

温菱的身边站着几个年轻人,其中有一个身形高大的男人很是殷勤,大步流星地走过去,体贴地想把自己的西装外套脱下,似乎是想披在她身上。

她仿佛察觉到什么,迅速摆了摆手,应该是给制止了。

两人之间的动作惹得邵南泽默不作声地皱了眉。

前方几个人不知道说了几句什么,等到车子来了才闪身上车,彻底消失在茫茫车海里。

电话里,杜律明仍不死心。

“你说那人到底是不是她?哎她怎么回国了,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关你什么事?”邵南泽悠悠然吐出来一句,陡然发动汽车。

杜律明无奈道:“我这不是在替你急吗?”

“皇帝不急太监急?”

邵南泽眼里的情绪未明,唇边扯出来一个玩世不恭的弧度,似笑非笑的。

邵南泽说话从来很损,杜律明老早就习惯了,偏偏还哪壶不开提哪壶。

“我看到她身边好像站着一个男的,挺高大英俊的,看着气质还行,该不会是她男朋友吧?”

“是又怎样,你还想去追回来?”

邵南泽以攻为守,反唇相讥。

杜律明发现自己不知不觉又被兜了回去,还被邵南泽反将了一军。

他从来就说不过邵南泽,也知道他说的是经年之前自己喜欢温菱的陈年旧事,索性大大方方承认。

“可别,我好几百年前就被人拒绝了,倒是你,就没想着要把人给追回来?”

邵南泽不动声色从盒子里拿出一根雪茄,只是靠着椅子,闲闲地夹在手指上。

未几,咬着烟,也不急着点燃,只是轻笑,像是自嘲。

“还能追得回来?”

“你还真惦记着?人家指不定有男朋友了,兴许就是刚刚那一个,你还想去招惹她?”

邵南泽觉得没趣。

“……挂了。”

车子里的雨伞架空出来一块,雨伞和车子是适配的,专门定制,哪儿也买不到。

他也不急,知道温菱的性格不喜欢欠别人东西。

雨伞总归是要还回来的,只不过不知道她想以什么方式来还。

另一边,温菱倒真是没想到聚餐的律师们都陆陆续续地来了。

他们先是在会所里听到附近卡口在查酒驾,再联想到温菱匆匆忙忙地走,就又跟了过来。

雨越下越大,温菱也不好让其他人跟着她一块站在雨里。

幸好事情很快解决,客户酒醒了大半,恢复理智后,同意跟着交警回去接受处理。

温菱跟着其他人一起上了冯律师的车,才想起来手上还拿着邵南泽的雨伞。

其他人说是离家近,先下了车,又特意给她和冯梓曦创造独处的机会。

冯梓曦目光一转,看见温菱手里还拎着一把黑色雨伞。

他笑着说:“雨伞不用一直拿着,直接放车上就好。”

温菱摇了摇头,怕雨伞滴水,弄脏了他的车垫。

等到她下车,撑开那把伞,冯梓曦才发觉那把伞宽大而厚实,伞身上有金色logo标,一看就贵重。

他想了想,托腮:“刚刚似乎看见过这个车标的……”

但开车的人从眼前一闪而过,怎么也想不起来是谁了。

温菱动了动唇,笑晒:“是个好心的过路人。”

如果不是好心,她想不出邵南泽这次接近她的目的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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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伞在温菱家放了好几天,她本以为不会那么快见到邵南泽的。

没想到客户的案子流程飞快,通知书到了律所,家人过来委托,定的还是她接洽。

七月流火,炎热的太阳炙烤着大地。

温菱驱车到了看守所。

律师会见室早已经人满为患,她的那间会议室设备出了故障,拿起对讲器时,两人隔着透明玻璃,对讲机里叽里呱啦的根本听不清楚。

温菱无奈报了故障,可修理人员没有那么快过来。

她提着笔记本站在会客室外等候。

百无聊赖,前面不远处的一间会客室的门打开,有个男的背对着她坐着,手放在桌子上,食指无节奏地敲击着,没说话,有点不威自怒的气势。

他坐势不是特别挺拔,可穿着那身皮坐在那儿就挺有腔调的。

那人慢条斯理地说:“让他一个字一个字核对清楚了。”

听到熟悉的声音,温菱猛地坐直身体,像被刺了一样。

帝都这么大,怎么又这么巧撞见了他?

温菱心里惴惴。

她本来手心是不出汗的,现在又有点粘腻了,应该是太过紧张。

会客室分为两个区域,一面是给律师用,另一面是检察官专用。

邵南泽刚提审完一名嫌疑人,让工作人员带走,等待下一个的空隙,正好让书记员陆子昂拿着笔录进行核对。

门虚掩着,他象征性地垂目,只看了一眼嫌疑人,正要收回视线,就见窗户边上传来一句。

“温律师,这么巧,今天也过来会见啊。”

律师圈子就是很小,在看守所也能遇到新入职的律师朋友。

温菱和对方打了招呼,又不小心咳了咳。

“你感冒了?得多注意啊。”

温菱嗯了一声,压低声音:“就是嗓子疼,没什么的。”

对方指了指喉咙的位置:“这里要好好保护,不然怎么在庭上和他们斗智斗勇?”

说完又努嘴,看向另一侧检察院专属的会客室。

两人不动声色的笑,算是心照不宣。

会议室里的邵南泽眯了眯眼,侧了目,又伸手把陆子昂叫回来,低声叮嘱了几句。

陆子昂狐疑地看了眼,还是跑出去照做。

回来的时候,手里多了一瓶润喉片。

喉咙疼在这行业算是工伤了,车子里经常备着药。

就刚刚提审的势头,陆子昂也没见邵南泽有哪里不舒服的,但还是拿回来了,顺手放在桌子上。

这一来一回的,就在路上和温菱见着面了。

两人曾经因为案子接触过,算是点头之交。

他轻轻朝她点了个头,转而进了会客室。

第二名嫌疑人提过来,陆子昂危襟正坐,开始记录。

这回的讯问邵南泽有点势如破竹,很快就把对方的坚定态度瓦解,笔录进行得顺利,不到二十分钟结束。

陆子昂整理材料的间隙,邵南泽微微看了眼窗外。

温菱还在外头站着,对讲机仍旧没有修好。

日头酷暑,她站在窗台边,偶有风吹过,仍旧热得不行,时不时地拿起文件夹扇风,脸上染出淡淡的红晕,都是热的。

她的身影被日光映衬着,洒在窗户上,被拉得细而长,脸部的轮廓依旧清晰可见,就连卷翘的睫毛都看得一清二楚。

邵南泽觉得有点口渴,扯了扯领子,问陆子昂:“门口站着那律师,你认识?”

陆子昂有点不明就里:“你是说温律师?整个帝都的书记员没人不认识她吧?”

还不是因为人家长得好看,律师培训的时候好几个人盯着呢。

可惜是个高岭之花,根本没人采摘得下。

陆子昂没有戒心,对着邵南泽一股脑儿把自己知道的全说了出来。

邵南泽静静的听他说完,眸光扫过来:“你又知道得那么仔细?”

“我有个大学哥儿们,在培训上对着温律师一见钟情,恰好上回有个案子有接触,我才帮着打听的。”

邵南泽没说话,食指放在桌面上,示意他接着说。

“这温律师也确实优秀,人长得拔尖不说,听说当年还是A大的优秀毕业生,后来又去国外读LLM回来的。”

陆子昂琢磨来琢磨去,忽而一拍大腿,“邵检,你也是A大的,和温律师是不是同一届啊?”

邵南泽不动声色地转动笔帽。

尽管没有说话,但一两秒的出神,笔尖在纸上泅出了一团墨姿。

他翻开另外一页,签下自己的名字,又问:“她怎么站在那里?”

“律师会客室的设备坏了。”

温菱在走廊里站了一会,见检察院会客室的门打开,陆子昂跟在邵南泽背后走出来。

他走过时,面目平静,只是在工作人员的窗口处俯身叮咛了一句什么,才大阔步走出去。

就这么一小会功夫,已然让等候区里的律师们沸腾了,多半是猜测他办的什么案子,不知道又会在帝都的司法圈子里卷起什么浪潮。

陆子昂小心翼翼走在后面,小声地告诉温菱:“等会儿嫌疑人被提过来,你就进我们的会客室里会见。”

温菱眼风移了移:“这不太好吧,能共用吗?”

“不要紧的,邵检刚刚打了招呼,例外情况嘛。”

陆子昂倒没多想,只觉得是开了一个方便,况且制度上也没有说不行,空着也是空着,倒不如借给别人使用。

等到他们走远了,温菱这才拎着笔记本进了会客室。

会客室里并不大,十来平方米,有次序地分成了两边,桌子上有一台录像录影设备。

地方有点窄,刚刚邵南泽在里面停留得久了,甚至还能感受到坐的位置上遗留有他的气息。她不太适应,总觉得耳朵发热,脸微微发红,兴许是刚刚晒的。

没多久,温菱拿出纸笔和笔记本铺在桌子上。

眼风一扫,看见桌子的角落里,默然地放了一瓶润喉片,也不知道是谁放在那里的。

作者有话要说:本章节也是24小时掉落红包哦,谢谢大家滴支持~MU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