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南风入怀

试课的过程比想象中轻松,两个小孩,一个十二岁,一个八岁,都过了淘气的年龄。两人从小接受精英式教育,温菱需要做的只是偶尔纠正他们的美式发音。

温菱其实手头挺宽裕的,裴琳事先打了三个月的生活费过来,但她不太想用这些钱。说到底,裴琳的钱,也是欧志铭给的。

那她就是间接在花欧志铭的钱。

所以她每花一笔钱都会记账,这些都是以后要还欧志铭的。

如果能够提前经济独立,她会更有底气些。

做完兼职出来,温菱在附近找了一家小而精的一人食拉面店。

座位之间用隔板隔开,桌子上是一应俱全的餐具和茶杯,热水无限供应。

温菱点完菜,看见侍应生又迎了一个人进来,坐在她旁边的空位上。她把自己的包往这边挪了挪,不经意低头,看见对方穿的软皮马丁靴。

总觉得似曾相识,像在哪里看过。

紧接着,日式屏风那头,有轻微的拿餐具和用茶杯接水的声音。

餐厅里播放着日文歌,轻轻柔柔,听得人脑袋发胀发困,像一团软绵绵的面团。

过了会儿,温菱点的拉面上了。她拿起筷子搅了搅,戳破溏心蛋的时候,桌子上隐隐有手机震动的声响。

不是她的手机,是邻座的。

一双关节匀停的手划开手机的锁,声音醇厚。

温菱不动声色倒了点醋,注意力却偏了过去。

“不去。”

“……”

“挂了。”

“……”

没想到电话接二连三打来,手机一直在震动,碰巧对方的拉面上了,他伸手点了拒听,不巧按到外放。

那头倒是乐呵呵的:“你这小子,连教授的电话都不听了是吧?”

“……”

温菱这才想起来,电话那头是教《法律逻辑》的王教授,也是校辩论队的指导老师。

“让你进校辩论队是我的主意,别再拒了,你不进去是辩论队的一大损失。”

“……我不想去。”

王教授也是性情中人,自打上课时就关注上这个好苗子了,本以为能在校队好好栽培,没想到对方还不乐意,勉勉强强的,他血气上头,直接一个电话打过来。

“还在这犟,不想去训练就别去,打比赛的时候去不就好了?”

对方把外放关了,拿起手机又低声说了几句。温菱没再听出什么。

她从屏风的缝隙看过去,看到他用筷子把寿司上点缀的葱花给剥开了,想来是不喜欢吃这些调味的。

他吃饭的时候很认真,也不开口说话,只是细细咀嚼。低头时,眼睫毛微颤,落下一大片阴翳。

温菱没什么兴致,怕被他认出来,一顿饭吃得一惊一乍,匆匆把面吃了,走出小店。

走出来时店员还特地问她带了伞没。

温菱恍然未觉,看到外面有点发潮的路面,才发觉原来外头下雨了。

她没看天气预报,自然也没带伞。

雨滴在地上砸打,形成一片小小的水洼。也许只是过云雨,过一会就会放晴。

正这么想着,身后的木门划拉一声打开。

店员:“多谢惠顾,欢迎下次光临。”

邵南泽从店里出来,大阔步走进雨帘里。不远处,停着他的摩托车。

他骑上车,头也不回地开走。

路上车流多,又赶上高峰期,摩托车在车流间穿行,车速不快,游龙一般矫捷。

温菱只得庆幸自己站得低调,没让他发现。

没想到几分钟不到,车子又再度折返。温菱右边眉毛跳了跳。

店员抱着一个牛皮纸袋送到门口,见到邵南泽止不住说:“还好你没跑多远,要是回家了才发现东西忘拿,又要折腾来折腾去。”

邵南泽松松垮垮的站在门边,眼风徐徐地往店员身后的方向探。

温菱冷不丁站直,总觉得他在看着她。

果然。

他径直走过来,挑眉:“你还在这?”

温菱一怔,这么说来,他刚刚早就发现她了。

真不知道自己躲个什么劲。

今天有点降温,到了夜里下雨就更冷,温菱穿了一件藏青色碎花衬衣,套上米色毛衣开衫,活脱脱一个家教模样,为了显得更成熟,她还化了淡妆。

头发被风吹得有点凌乱,她伸手去抚过碎发,额头光洁,侧颜皎洁美好。

“等车。”

邵南泽手上拿着牛皮纸袋,隔了一秒,忽然问她:“搭车吗?”

“回学校?”

温菱问出口的时候就后悔了,不该这么问的,显得她很着急要坐他车一样。

“不然呢?”

他低头瞥她一眼,也没等她回答,先往前走。

过了会,见她没跟上来,又回头催她,“走啊。”

这个点,如果再不叫到车,回到宿舍会很晚,保不齐还会被记个迟到。温菱不疑有他,只得跟着他走。

摩托车其实停得不远,就在街边,车钥匙还没拔出来,车灯闪烁。

邵南泽跨-坐在车上,又从车头拿了摩托帽递给她。

“自己会戴吧?”

“会。”

温菱低头扣着帽扣,忽然系带被人拉了下,她眨巴眨巴眼睛,停了手。

头顶上传来邵南泽的声音,“得系紧了。”

温菱脸小,原来的带子就显得宽大。

好不容易调整好长度,温菱抬起脸:“你的呢?”

“我有。”邵南泽拿出另外一顶帽子,又看了会她单薄外衣,“你冷吗?”

温菱实话实话:“目前还行。”

邵南泽把牛皮袋递给她:“这个给你拿着。”

牛皮袋有A4纸大小,抱在怀里,起码能挡风。

温菱也不扭捏,踩了一下就轻巧地跃了上去,幸好两人中间还有牛皮纸袋挡着,不至于那么亲昵,但其实一个纸袋,也没能挡住什么。

只是心里上感觉多了一层屏障。

邵南泽压低身-子,提醒:“抓紧了。”

温菱揪着的是他的衣服下摆,车子一开,后坐力使得一个重心不稳,差点没往后仰。

邵南泽眼疾手快抓住她的手,往他衣兜里塞,带着手套的手摁了摁她手腕:“抓这里。”

温菱心口一跳,按他说的把双手扣在他衣兜里,这样看像是整个人都环着他一样。

雨点密集,邵南泽尽量开得稳而快,温菱把头埋在他肩胛处,仿佛风雨都被他一个人挡在身外了。

他的后背宽厚温暖,还有衣服洗干净的淡淡皂角味道,和外面凄冷的雨形成强烈反差。

茫茫天地间,仿佛只有这一辆车子穿梭在车流间。

到了住宅楼,邵南泽缓缓开到负一楼停车。

温菱半边身-体都淋湿了,邵南泽的比她更甚,头发末端都是潮的。

他用手胡乱抓了一把:“上楼吗?”

温菱不解。

邵南泽解释说:“拿把伞。”

这里走回学校还有段距离。

温菱不想再麻烦他,摇了摇头:“我用书包挡一下就行。”

她只以为他租用了这个地方停车,没想到连楼上都有住处。也不知道是不是狡兔三窟,反正没人知道他这些事。

邵南泽把摩托帽放在车头位置,回头盯着她瞧,不知道看到什么,又马上移过眼,哑声:“回来。”

温菱抬起眸,恰好从车库的反光镜里看到自己,碎花衬衣被雨淋湿,里头的内衣若隐若现。刚刚手里抱着牛皮纸袋还不以为意,刚想拿开就发现透得厉害。

温差的缘故,温菱还打了个喷嚏。

邵南泽勾了勾唇:“随你。”

不等她说什么,他随即转身往前走。温菱咬牙,快步走跟了上去。

邵南泽住的地方和样板间差不多,黑白灰色调,装修很新,一看就是不常住人的样子,但很干净,应该经常有人打扫。

温菱换了拖鞋,在门口踟蹰。

邵南泽进里屋拿了一条大毛巾,兜头兜脸把她的头挡住。

“先擦干,浴室里有烘干机。”

温菱咬着下唇:“有换洗衣服吗?”

他抬眼看她,没说话。

“我会洗干净还给你。”

邵南泽挑了下眉,难不成他还怕她不还?

“等着。”

过了会,他拿了一件新衬衣出来,包装袋都没拆开,牌子还兀自挂在那儿。

“谢谢啊……”

温菱拿了,快速进入浴室,拉上门,长长呼出一口气。

她把衣服换下来,穿上邵南泽给的衬衣。他的衣服宽大,给她套上,像长卫衣,刚好遮到膝盖以上,袖口卷起来,就是一件oversize的衬衫裙。

换下来的衣服全都丢到洗衣机,烘干需要二十分钟。

温菱吹干头发,换鞋走了出去。

邵南泽不在客厅,斜着倚靠在阳台的栏杆上,慢腾腾抽着烟,手指弹了弹烟灰,慵懒地看过来,又转过身,低头说着什么。

温菱发现他戴着耳机在讲电话,手里的烟咬在嘴里,偶尔应一声。

“……家里又没什么事,回去干嘛?”

“……”

“我在学校能惹出什么事?”

那边不知道又说了什么,他撇着嘴:“挂了。”

咔哒一声,温菱听见邵南泽沿着阳台,漫不经心走进来,身上传来淡淡的烟草气息。

外面有点凉,温菱瑟缩了下。

邵南泽滞了滞脚步,勾着唇:“怎么,怕我?”

他眼神微挑,怀抱双手站在那里,无端有种莫名的压力。

温菱下意识摇了摇头,她的头发没有悉数吹干,发尾还有点潮,衣领太大,有动静时随着垂到肩膀处,露出锁骨前一大片白皙的肌肤,在白炽灯下更明亮雪白。

肌肤胜雪,白到发光,让人挪不开眼。

邵南泽一步步走进,手插-兜,摸出来一盒烟,拿了一根在手里,懒洋洋问她。

“要吗?”

温菱摇头。

邵南泽扯了嘴角,那根烟只是拿在手里,也不急着抽,好像只是想逗逗她。

这个楼盘私密性很好,房子又在圆心,在这午间沉寂得仿佛能听到彼此的心跳声。

温菱环顾四周:“你平常住这儿?”

“不经常来。”邵南泽咬着烟,一脸坏笑,“到这里的女生,你是第一个。”

温菱睫毛顿了顿,飞快地眨了几下。

看她那反应,邵南泽轻声晒笑,眉眼都舒展开。

“你不信?”

温菱垂眸,目光落在他身上。

自然是不信的呀,他那么多女朋友。

看出她眼里深意,邵南泽晒笑起来:“不信就算。”

话题说到这里,好像又绕了回去。

桌上放着牛皮纸袋,温菱索性岔开话题:“要不要看看有没有淋湿?”

“随便。”

得到他的同意后,她用手指在牛皮纸袋的封口处,捏着绳索绕了绕。

里面跌出来好几份文件,有当事人陈述,还有法律意见书。法律意见书背后的落款,仿佛写的是他的名字。

幸好,都在袋子里,完好无损,一丁点都没淋到。

温菱封好口递给他,思索片刻:“你在给人做法律服务?”

不知道怎么问,才能显得不突兀。可她太好奇,不知道大一新生能给出什么法律意见。

“做公民代理。”

她视线没移开,还是看着邵南泽。

“上面有律所的章。”

“也接律所的非诉项目。”

这么快就在接律所的非诉项目了啊。

温菱松手,歪头笑了笑,没再继续问。

“我不会说出去。”

“无所谓。”

邵南泽耸肩。

未几,她起身:“我去看看衣服好了没。”

一路小跑,到浴室的路刚好经过邵南泽身边。她经过时,带起一股香味,是他沐浴露的味道。

邵南泽仍旧吊儿郎当站在那,紧紧盯着她,眼风淡淡的,温菱却生出一种急迫感来。

有一种被紧紧看着的,灼烧感。

她手忙脚乱关上门换衣服,再把邵南泽的衬衫叠好,装进袋子里。

从浴室里走出来,邵南泽已经没有在原地了。

温菱松了一口气,目光所及,看见他在书房电脑前,似乎是在翻阅资料。

她咬着唇,在门边探头:“那个,我走了。”又指了指手里的袋子,“衣服洗好我再送回来。”

邵南泽戴着眼镜,眼睛都没抬过,手指飞快地在键盘上打字。

“……门自己关。”

“好。”

温菱小心翼翼换鞋走出去,怕吵到邵南泽,关门的时候也轻手轻脚。

他的门是密码锁,关门的时候搭扣咔哒一声就锁上。

直至温菱走了有好一会儿,邵南泽才从文件里抬起头,看着空荡荡的门口若有所思。

他走到浴室洗手,进去时,浴室里还有些潮气。

温菱的味道还萦绕着未散去。

回到宿舍,温菱第一时间把衬衫拿出来手洗。

孙萌萌刚好看到,咦了声:“你什么时候买这种男式衬衫?这牌子死贵了!”

她翻出手机:“我表哥之前面试时想买一件这个,都没舍得。”

温菱摸了摸料子,又瞄了下官网价格。

得了,一件衬衫顶得上普通学生好几个月的饭钱。

潜意识里她觉得邵南泽家庭环境应该挺好的,但这么细想下来,可能比她想的还要更好。

脑海里不经意掠过他仔细盯着电脑的专注神情,当时她愣神看了好一会。

不得不承认,认真工作的人真的很帅,她好像有点被迷住了。

真是鬼迷日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