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珠玉在怀
正春时节,晴和日明,万花争奇斗艳,园苑馥郁芬芳。
季卿语原是要送王算娘,但两人都有话说,索性在园中小坐。
“还记得上次见你,你才十岁,外祖母不在,你坐在石凳上握着杵臼捣药,见到我就脆生生地叫小姨,给我倒茶喝,还叫我吃茶饼。”王算娘闻着茶味,声音有些隽永,“那时你粉糯糯的,整个人像颗水蜜桃,甜得可人……不像现在,像枝青莲花,端着架子,一点不亲人。”
季卿语对这样的比喻也颇有些无可奈何,把茶点递到王算娘面前:“那时卿语年纪尚小,稚童心性,如今嫁作人妇,总不能还是从前的性子。”
“你也不必唬我了,你娘从前性子多好?嫁人之后,整颗心都是别人家的……当初你刚到外祖母那儿,整日愁眉不展,小小年纪就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若不是外祖母和我天天变着法逗你开心,你怕是如今都不会笑。”王算娘说着,忽然长叹了一声,“原以为你回去后能过得好些,谁知还是长成了如今这模样。”
当年曾祖去后,季卿语跟着大病一场,是王氏坚持,才将季卿语送去了云阳外祖家休养,据说当时也是命悬一线。
王算娘说着话,收了她那一身商贾模样的精明能干,变作了认真:“你跟你娘一条心,但小姨也不是穷亲戚,若非万不得已,不会轻易登你的门。”
季卿语也答:“卿语虽年纪小,但大抵懂得小姨的脾性,不到艰难处,不会这么着急找上门。”
王算娘索性直言了:“去年的流水是没分,但我王算娘自认不欠你们,大姐嫁到宜州,爹就让我也到宜州来,大姐在季家做她的贵夫人,我王算娘一个人在外头做营生,辛辛苦苦挣来的钱,还得分你们一半,这就罢,如今生意不好做,能在福安大街上赁铺子做生意的,背后都有官府撑腰,独我王算娘!我那好好的夫郎,见我生意焦头烂额,弃了科考不顾,也干起了商贾……我在宜州,明明可以有靠山,可靠山却避我如蛇蝎。”
这番话不可谓不犀利,也不可谓不尖锐,几乎是指着季家的脊梁骨在骂白眼狼,但每一句,都是事实,季卿语只能听着。
王算娘像是终于找到机会一吐这些年的不快,语气愈发急切:“我不怨你娘,你们季家清高,不喜同商贾来往,手里拿着我们商贾辛辛苦苦挣来的钱去打点,可你要知道,当初上门孜孜求娶的,可是你爹和你祖父!”
“小姨!”季卿语眉头一紧,厉声喝道。
纵使如今她知道了父亲的千般万般不好,但还是做不到任人当着她面,指名道姓□□而泰然处之,她原以为自己嫉恶如仇,黑白分明,到头来,自己早已是中间人……
“……行,我不说了。”王算娘舒了一口气,语气跟着缓了下来,只有胸口的起伏,暴露出方才那一场指责不是梦一场,“昨日你到绸缎庄来,花钱买刘琨的料子,这刘琨不是一般人,我想你也知道。”
刘琨一个都指挥使司断事堂正六品断事不算要紧,但其父是正三品都指挥佥事刘勐,其母是平阳郡主,身份尊贵,便是宜州名声最盛的江魏两家对上,也得客气。
“刘家身份显赫,不知小姨想求他帮什么?”季卿语不解,若只是照顾生意,万不到要攀附刘家的地步。
谁知王算娘竟道:“我想把儿子送去军营。”
季卿语心神剧荡,是啊!王算娘是商人,姨父也从了商,科举这条路基本断了,如今生意不好做,王算娘这些年吃尽了被人看不起的苦,想找出路,最好的法子就是送儿子去从军。
从军,与其找刘勐,不如找顾青……
她算是知道为何昨日她一登门,今日王算娘就找上门来了!
季卿语沉默了。
王算娘也没打算逼得那么紧,改说了新话:“其实今日上门,也是想看你嫁得好不好,当初你和顾将军定亲的事,宜州城传得沸沸扬扬,不少人说你们不般配,还说你日日都要被他吓哭,每日过得以泪洗面,好不艰难……”
季卿语无奈:“顾将军虽不是读书人,但也没有传闻中那么吓人。”
王算娘吃了一口茶,忽然悠悠:“顾将军不吓人,我看他那舅娘倒是吓人得很,你打小就聪明,不会看不出,家里那个所谓的舅娘,从前待顾祖母是什么心思吧。”
如今是一家人了,季卿语也不好把话说得太重:“大抵是从前的日子难过了些,缩衣减食是有,但应该不至苛待的地步,祖母也不是那么好蒙蔽的人,否则也不会让他们跟着到宜州来。”
“你心里有数就好。”王算娘轻哼了一声,“方才握你祖母手时,悄悄把了脉,身子不算太亏,补还是能补上的,但到底是不能再拖了,到了这个年纪,累了痛了对身子伤害都不小……你小时跟在外婆身边,医术大抵还是会些。”
季卿语谢了小姨的好意,把人送到府门,见小姨要上马车,忽然道:“小姨方才说的那事……”
“只是同你说过罢了,你若能帮,我自谢你好意,若帮不了,便当我没说。”
季卿语默了默:“我同将军商量……”
“那小姨先谢过你了。”
目送车马走远,季卿语回了书房。
一人独坐西窗,檐上原本星点的绿意丛生,露出一派朝气蓬勃的好看。
她出身世族,家里的教导自幼便是,士农工商,商贾身份卑贱,三代以内不得科考,似他们这样的官户人家,对商户出身的人家,最为轻视。
但顾家——
今日观祖母神色,惊讶有之,但似乎不至介意的地步,或许,真的可以和顾青商量……季卿语心绪颇乱,双手抚过琴弦,滑出一段舒缓的音律。
顾青回到家时,先去了祖母那儿,原是想问个安就走,结果被祖母叫住了。
“今日,卿语的小姨来了。”
“小姨?”
“说是做布匹生意的。”
这么一说,顾青就懂了。
“我听她说话,生意许是遇到了难处,想上门求我们帮衬……卿语有些为难。”
顾青一听为难,就皱起眉:“有说什么忙吗?”
顾阿奶摇了摇头,叫孙子坐下,示意他不要急:“这倒没有,但左右不过是生意不好做,具体什么难处,倒是没说。”
顾青粗声道:“晓得了。”
顾阿奶笑起来,但又知道他性子里带着几分铁面无私,便劝:“对人家上心些,这么漂亮的姑娘嫁到咱家来,见娘家人来求办事,一没帮腔,二没给个准话,心里铁定是向着咱家的,卿语是个好姑娘,不开口,自己就要为难了,反正阿奶是不乐意见我那好孙媳难过!”顾阿奶撇着嘴,直说道,“要是不为难,能帮的,咱帮一帮也无妨。”
“我晓得怎么做。”顾青说着话,放了一罐茶叶在桌上:“阿奶留着喝。”
顾阿奶拿起茶罐子看了眼,看完往前一推:“好端端的,怎还买这种东西?我又不爱喝。”
“在街上看到就买了,贵得很。”顾青满不在乎道,“她们读书人别的不会,花钱倒是厉害。”
顾阿奶笑着,拍了下他的臂,说他:“你自己买的,怪什么人?疼媳妇就好好疼。”
两人通过气,顾青就从松鹤堂出来,快到清鹭院时,在门口瞧着个人——是黎娥。
黎娥见着他,几步迎上来问候:“表哥回来了。”
顾青点了下头,步子没停:“有事?”
“……给表哥送些水果,都是府里新来的。”
顾青随手一指:“拿到里头放着就行。”
他们这边说着话,另一头就有乐音传来,似是有人在弹琴,琴音袅袅,合着暖风,有种山泉淙淙沁人心脾的滋润。
两人没说话,但心里第一时间想着的都是,是季卿语在弹琴。
黎娥的手瞬间就紧了。
顾青提着茶叶,原想着就往书房去,看黎娥没走,皱着眉:“还有事?”
黎娥虽心里嫉妒,但对她这个表哥,心里还是有些怵的:“没,没了……”
“以后这些事,叫下人做就是,不必专程在这里等。”
“……知道了,表哥。”
青痕上阶,帘卷西风,黄鹂鸣翠,有琴音淙淙。
顾青进来时,季卿语看了他一眼,但没停,依旧垂眉抚琴。
今日好风光,日头浅浅,不够明媚,倒是荫下手谈的好时候,只可惜弈者无有,独有一心乱人,和她那位不识谱的将军客。
顾青确实听不懂季卿语在弹什么,索性坐在一旁,看她的手。
他是早知季卿语的手好看,葱白如玉,纤细骨柔,素日里连指头都是白的,今日却因为拨弦的缘故,用了力,挤了半抹余霞涂在手上,显得有生气又有活力。
就是这样的手,拂过琴、拿过笔,小小的一只握在手里,他大掌一合,就给遮没了。腕骨更细,轻轻一捏,就能捏断,以至于他一只手就能握住她的,让她们哪也去不了、动不得,到最后,无辜又委屈地透出绯红。
书斋小小,琴声慢慢,万籁俱静。
一首《芙蓉雨》弹过,再一转头,就见顾青阖着眼,似是睡着了。
季卿语原是叹了一声想他果然也不通音律,但忽然又想起今日王算娘说的那事——她心中忐忑地凝了顾青半晌,终是不懂如何说出口,没求过人办事就是这点不好,连开口都是难的,她思来想去,原是要放弃了,但又想着,顾青睡着时,她都不敢说,醒着了,又如何敢?
她在原地静坐了会儿,起身走过来,双膝半屈,轻轻对顾青说了句:“妾身有事想求……”
话刚说到一半,她就缄了口,又想着算了,谁料下一秒,原本睡着的人忽然扣住了她的手腕,把她整个人往下一扯!
“求什么,说啊。”
季卿语吓了一跳,漏出一声不庄重的惊呼,再反应过来时,整个人已经靠在了顾青怀里!两人的距离骤然拉近,以至于季卿语甚至能感觉到他温热的吐息,以及看清他下巴上,浅浅的胡茬。
顾青睁开眼,没料到人已经跌到他跟前了,近得很。两人都是没防备,但显然,美人入怀,刺激不小,顾青原本想好好说话的心情顿时散到九霄云外,眼底就剩季卿语那口朱唇,晶莹、红润、饱满、诱人,以及她身上的馨香,很淡,很浅,却撩人鼻尖,勾人心痒。
这人怎么处处都这么勾人?
顾青扣着人不赢一握的细腰,隐隐触到她玲珑有致的身材,正经的心绪全散了,他本就一夜没睡,又是在家里,娇妻在侧,珠玉在怀,自制力几乎没有,欲望一煽就起,里头还带着点顽劣,饶有兴致地在她耳边吐了句:“你亲我一下,我就答应。”
季卿语双颊骤然红了起来,耳根都染了霞,骂他:“轻浮。”
顾青却满意得很:“或者,你给我亲一下。”
作者有话要说:昨晚卡了个结尾,一觉醒来,有灵感了~(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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