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湘缨不觉得天底下还能有如此好事，况且，她平静自若地想，她并没有感觉自己跨过了最后那一道天堑，成就大道。

那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湘缨从高空中虚虚降落，衣摆翩然，思索一番，不能想明白。

不过....想不明白就算了。

湘缨缓缓松出一口长气，两眼中顿时精光烁烁——既然没死，那就继续去爆锤那些狗世家......

刚刚这么想着，下方突然生出异动来。

她顺势低头，只见刚才埋着自己的地方已经被她出来时一掌轰成大坑，此刻底下烟尘滚滚，隐约可见是个直径数十米，深却有三四十米的深坑。

尘土满地，其中还有白骨皑皑，炸得稀碎散落方圆百米内都是，简直惨绝人寰。

但想到当时她周围都是包围上来的世家走狗，那没事了，碎成骨灰也行。

坑底黑得看不清，松碎土壤碎石往下滚落，幽幽的黑暗之中，却猛然腾起滚滚黑烟，烟尘之中，千万张狰狞人脸奔涌着，都作嘶嚎咆哮的狰狞模样，凄厉呼啸着。

而这呼啸声却引动地震，轰隆之下，整片废土都仿佛要被深埋其下的冤魂翻覆！

戾风即刻奔涌起来，魔气翻滚着几乎凝成实质，天色昏沉，天地皆暗，十分可怖。

说是地动天摇也不为过，湘缨却神色淡淡，神念一触而出，无声无息，却如狂潮瞬时释放，一念海波荡平，以她为中心漫卷奔袭而出。

地下深埋的躁动骤然被强行压制，即刻传来一阵浑厚的轰鸣，大约是从很深的地下一层层传导而出，如同远古妖兽震怒之下的咆哮，天地响彻，叫人胆战心惊。

这个地方积累了多久的业怨和无尽的魔气，混沌之中，无数阴诡恶孽滋生不尽，能瞬间淹没出现在这里的任何生命，就是修士，光是在这里待久了，都容易扰乱道心，甚至生出心魔。若不是心念坚定，修为高，又或是有什么法宝护身，连这里随处可见的魔物都敌不过。

湘缨的神识却强横而无情，深邃如无边无际的海涛怒涌，威势如泰山压顶，顷刻之间横扫全境，像是碾死一只虫豸。

须臾之后，只剩惊天动地的回音飘荡，然后一切归于平静。

湘缨举重若轻地收回神识，眉头却微微一皱。

她已经轻轻落到了地面上，处于坑底，低头看着地面被土埋了半截的一只头骨。

凭着一股直觉，她觉得这东西指定有些异样。

也不去理顺衣摆，湘缨直接蹲下来，毫不犹豫的用手开始刨土，直到她把整个头骨都从地上挖出来。

不知道是什么兽类的骨头，大得离谱，相当完整，两排利齿，腮骨突出，多半是个大脸盘子的妖兽。

湘缨冷静地打量了一下，倒不是在研究辨别，这玩意儿嘴里好像含着个什么东西。随即就粗暴的撬开牙关，伸手进去掏了一下。

一根长长的，黑乎乎脏兮兮的烟斗连带着一个破烂得像团咸菜的烟袋被掏了出来。

她脸上的冷静顿时荡然无存。

“恶心死了。”湘缨嫌恶地皱了皱鼻子，随手把骨头扔了，倒把烟斗拿在手里。

那骨头惨遭抛弃，大脸盘子顺着咕噜噜滚了一圈：“........”

要不是这烟斗是本命法器.....

湘缨深吸一口气，一边往上爬一边抓着袖子擦烟斗。

狗世家！！

湘缨面色狰狞，乱战之中不知道御使了什么妖兽来，连横朱都吞了，不知道被口水泡了多久。

她怀疑这些狗世家是试图恶心死她。

擦拭掉烟斗上面的迷之污垢，便露出血红鲜艳的底色来，这法器大约有小臂这么长，质感如金如玉，笔直修长镂刻出竹节式样，红如血沁，斗钵烟嘴银光闪耀，十分抢眼。

努力忽视了横朱泡过妖兽口水的事实，湘缨从烟袋里倒出点儿烟草渣，勉强强强塞进去，指尖一抖，烟草自燃火星，升起袅袅红烟。

湘缨鼻尖又嗅到熟悉的冷薄香气，心神为之一松，又沉入宁静之中，纷乱心绪随之平定了下来。

给横朱丢了七八个清净法术，湘缨暂时将令人心烦的诸事抛却脑后，默默吸烟。

千里废土，昏沉日月，湘缨默然伫立无垠荒原上，什么也没有想，只是看着这片荒凉空洞的天地。

她心里的感慨早在先前破土而出之时耗费完了，神识横扫之时，不光是镇压这万鬼哭坟，也俱已几乎看过这片死地。

果然是寸草不生之地，底下源源不断冒出死气，凝结出无数妖魂厉魄，鬼气游瘴危机四伏，甚至有真魔四处游荡。

然后这种鬼地方，居然还有人来。

神识往东横扫一圈，她发现数十个成群结队的修士正在戈壁中和一只靥魔激战。

她下意识以为是世家修士，但细看又不是，这帮修士年纪很轻，虽然衣裳制式看着系出同门，但只有一个不强的元婴，可以说是菜得可怕。

要是世家狗让这样水平的修士来找湘缨麻烦，那来成千上百个不够她一掌拍的。

这么十多个修士跑到万鬼哭坟来又是要干什么？找死的？

还没想明白，烟草却已经要燃尽了。

湘缨砸砸烟嘴，眉头紧紧拧起，就没了？？她脸上浮现出深深的郁色。

不过既然如今已经是这样，那也没法子，湘缨打定了主意，为今之计，最好是先离开这万鬼哭坟，然后再找湘阳去。

不知道她这一睡，睡过去多少时日，总不能真睡过了几千年，那湘阳要么气运奇好飞升了，要么就是身死道消得骨头渣子都没了......

不过死了也没什么。

湘缨略一屏气，随即含住烟嘴深深地长吸一口，直到烟草在余烬中飞快燃至成灰。

她微微抬起头来，神色悠然，一缕丹红轻烟徐徐从嘴唇中吐出，烟气袅袅，缱绻回转，无风自动。凝而不散四面八方弥漫而去，又无穷尽般蜿蜒着，涌动着，几乎是将方圆数十来米都笼罩于红烟之中。

烟雾漫漫，空中也弥散着一股冷薄异香，令人几乎忘了是在荒原之中，只觉得飘飘然，神思不属之间又别有一种诡魅和不安。

红烟盘旋之中，地面土地耸动，成片成片地往上拱出暗红土壤，一时间到处都是窸窸窣窣的动静。烟雾如同遮蔽的帐幔，只见得在朦朦胧胧中，一个个形销骨立的人影肢体僵硬地从地上爬起来，身形晃动时咔咔作响，惊悚得可以。

湘缨非常耐心地等待着，直到红烟渐渐散去，一具具骷髅俨然林立，大约有二十来个，生前穿的衣裳褴褛到不能蔽体，不过也没什么要紧，因为基本上都已经是皮肉不存，只剩骨骼了。

她脸上渐渐露出笑意，丝毫不介意他们生前都对自己抱有杀心杀意。

反正在湘缨这里，世家狗狗世家，活着讨人厌憎，不过要是死了，她就对他们毫无偏见，骨头就是骨头，驱使起来得心应手，绝不把死前事带到死后，相当公正。

但世家却因此更惧她恨她，生前恨不得把湘缨挫骨扬灰，死后却要成她玩物为她指使，简直大大诛心。

大反派氛围拉满，湘缨这个魔头名号也算是名副其实。

湘缨看着各色骷髅身上的衣裳，依稀还能辨认生前是何门何派，褴褛的衣衫深埋多年，也不知道经历多少岁月。

也不知道我‘死’了多久了，恐怕也有几十载过去。

她思索完扫了一眼，转身要迈步，骷髅们也抖抖索索迈开步伐。

骨头架子们咯咯作响，僵硬蜡化的关节摩擦磕碰，黑洞洞的眼眶茫然地注视着醒来后显得无比陌生的天与地。

湘缨忽然顿住了脚步，几乎是瞬时而发，她如风般从林立骷髅中掠过，五指如刃，裹挟着一阵锐风摁下，在几乎触及的那一瞬间，地上那个头朝下安安静静躺在地上的兽骨突然爆发出一声惨叫。

“啊啊啊别杀我我是好人！！”

纵使上下牙关咯咯直抖，但它的确是开口说话了。

她能驱策骷髅，但是的确没见过这么活灵活现还能说话的。

湘缨手下一顿，眉梢一挑，有些狐疑，居高临下的凝视着它，然后缓缓收回了手，用脚尖把兽头骨踢得滚了半圈，倒正了过来。

她端详着它，确认这玩意儿不是什么奇异法术故布疑阵之后，倒讶异了。

“神仙！你听我说！我和这些骷髅一样都是被您召唤过来的！都一样啊！忠心耿耿！”

兽骨无法做出表情，但上下颌卡巴卡巴地开合，略显聒噪的声音中透出满满的求生欲和恐惧。

老天鹅！怎么一醒过来就碰见这么厉害的大能，而且一看就不像什么正派，她不会把我又弄死一次吧！

“那么，你是什么东西呢？”湘缨看了半天，实在看不出这是个什么妖兽。

面前的女修穿了一身陈旧但绣满符文的法衣，披散着一头长发，虽然看着只是个少女样子，但妖兽感知天生敏锐，即使湘缨未曾外放修为，飞白也对于这种危险人物有难以忽视的畏惧。

作为在上古时期打混的妖神坐骑，这点眼力还是要有，何况他还不是普普通通的妖兽。

“小妖曾是妖神蒙缺的坐骑，名叫飞白，跟脚是食铁兽，也就是熊猫，不知道您听过没有呀？”

他使劲浑身解数拿出了以前混饭吃的宠物伎俩，眼巴巴地望着面前的女修，只不过他忘了自己如今没有毛绒绒的皮毛，憨厚的大脸盘子上也没有眼珠子。

没错，昔日他就是靠着憨厚可爱的外表和抹了蜜的小嘴走上妖兽巅峰的，虽然是个坐骑，但也是妖神的爱宠呢。

淦，重开一次已经这么没有廉耻完全丢掉尊严了吗？飞白悲痛欲绝地想着，然后用更谄媚的声音对湘缨说：“这位仙子好生厉害，竟然能将小妖从幽冥中唤醒，牛..厉害呀！！”

现在是什么时候了？飞白就记得当时上古一场大战，一切化为乌有，他神魂中的契约因为妖神蒙缺的陨落而消失，但他自己也无了，但又好像没有完全死掉——他断断续续的醒来又陷入沉眠，眼见着终虚海沧海化桑田，变成现在这个死地般的荒原。

面前的女修眼里好像有了一丝笑意，但又好像不完全是因为他的话，眉毛一挑，弯腰把他从地上捡了起来。

“我的功法倒也没什么厉害，引魂香能通幽冥，死而不肯入轮回者，就会回应我的召唤，借出残魂和肉身为我驱使，我的神念便和残存的魂魄相连。”

湘缨露出了一个饶有兴致的笑容：“你不是此间世界的魂灵？什么意思，细说说。”

飞白：啊啊啊啊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