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初入仙途

但她来不及对这种变化有所反应,湘缨拽着云儿在奔涌的河流中逃命。

那个元朱果和无恨散人想必是有某种特殊的联系,除去最表象的变化之外,就是一种不明不白的直觉,那邪性的果子对她来说,像是猎物的心脏,致命的弱点。这种冥冥之中的指引让湘缨毫无犹豫地射出那一箭,弓弦几乎割破拇指的孤注一掷。

无恨散人的惨叫佐证了这一点,但湘缨还是不敢松懈,困兽犹斗,狩猎的最后关头,她明白看似虚弱重伤的野兽往往会拼命发动最终的攻击,何况她不敢确定他是不是真就被这一箭扎透了命脉。

他要是追上来...

几乎失去意识的云儿很重,湘缨把他的头制住露出水面,好歹没有让他溺水。

冰冷刺骨的地下河水奔涌着,时缓时急,过了很久他们被冲刷到河滩上,远处的石壁上透出光亮来,那是一个出口,几乎近在咫尺。

湘缨紧绷的弦放松下来,又锤又按地把云儿弄醒了。

可是云儿一睁开眼,惨白的小脸上就露出极度的恐惧,直勾勾地看着顶上——

无恨散人如瓷器般的面容从上方悬垂下来,面无表情地凝视着猛然抬头拔刀的湘缨。

他浑身上下居然只剩一个头了,如藤蔓般布满肉芽肉瘤的四肢从袖口下摆伸出,牢牢地攀住了岩壁。

刀光在阴暗中一闪,无恨散人的脸被划开一道长长的口子,几乎要将鼻子割断,可是这么深的伤口里却不见血肉,只有从伤口里垂下的肉红色细细长丝,在他脸颊上爬动越长越长,互相缠绕。

他往后躲了躲,衣袍里啪地掉出来一颗皲裂干皱的果实,然后在地上摔得破碎,血肉模糊的一团里挣扎着一只半透明的虫豸。

湘缨脑子嗡地一下,无恨散人这样的恶鬼修罗,怎么斗得过?

她才是真正被逼到绝路的困兽。

可是刀还握在手上,湘缨便瞬间如同杀红了眼的野兽一样被彻底激起了凶性,她甚至不再考虑逃跑,也顾不上后方惊叫的云儿,她的速度比风更快,寒光闪闪的匕首在她手中便是尖牙利爪,唯一的生路就是把眼前这个怪物撕碎,杀死,挫骨扬灰!

地上很快出现许多血淋淋的碎肉,无恨散人身上的那些恶心东西被齐刷刷砍断,居然也还在动。

勒在她脖颈和身体上的肉蔓不断地收紧又收紧,她听到骨头在咯咯作响,撑着最后一口气转头向云儿大喊快跑。

她被拖拽着靠近,湘缨的匕首立刻捅进无恨散人的胸口,可是那触感却很奇怪,一片软,没有骨头,而且缠着刀锋蠕蠕而动。

他脸上挂着森寒的笑意,变形的手指掐住湘缨的脖子:“好大的脾气,毁了我的元朱果,拿命来赔也便宜你了。”

他完全没有在意跌跌撞撞逃开的另一个孩子,现在他注视着湘缨充血涨红却依然凶性不改的稚嫩面容,看着那双只有纯粹杀意,不见溃败的眼睛,惊艳如重彩,狂涌的怒火好像能即刻将他烧成飞灰。

到这个时候也不肯松开刀,依然一寸一寸地往他心窝里捅。

如此的惊世资质不能让无恨散人放在眼中,多少名门世家的少俊天才只能挑拨起他的无尽恶意和毁灭欲望,可是这样的心性,却忽然让无恨散人惊喜地找到了另一种取乐的可能。

湘缨在脖颈几乎被拗断之时忽然被松开了,她瞬间被扔在了地上,咳嗽作呕爬不起来,眼前黑灰交错。

“这样上好的灵根,便是养上一段日子也不费事,元朱果没了,再制出一个人饲来不是更妙?”

她断断续续听见一阵笑声,随即便又被提了起来,无恨散人又变回了人形,乱颤的眼瞳倏忽凑上前来,笑嘻嘻地握住她的下颌:“好孩子,我还从未收过徒弟,你便是我门下弟子第一人了,以后要听话—”

湘缨一口带血的唾沫便啐到了他脸上,女孩儿冷冰冰地盯着他:“孽畜,你以为藏在山里就没人找得到你了?”

“镇上来了仙人弟子来斩杀魔物,你猜他们几时能找到这里?”

冬猎日前,大家要去很远的镇子里卖皮货山珍,再置办各种各样针头线脑衣料白盐,也带回许多外面的消息,仙人弟子来到这偏僻所在,自然是很轰动、很值得谈论的大新闻。

但这在竹狩村也仅作为谈资,起码在今日之前,湘缨是这样以为的。

藏身于此的妖魔,自然能引得传说中的仙人前来,无恨散人若不畏惧,又怎么会在这不见天日人迹罕至的哭子沟躲藏。

她不能指望任何人来救她了,但是谢老爹,湘阳,谢芳菲或者其他任何村子里的人都无法为她复仇,凡人如斯,渺如虫孑,无恨散人若要杀了他们....

起码若是真有仙人来了,他也一定不敢擅动生事了,这还能稍微给她一些安慰。

可是湘缨竟然没有在无恨散人脸上看见任何惊慌和怔忪,他微微睁大了眼,然后露出一丝森然的微笑。

她被提起来,然后重重掼到了地上,强烈的眩晕和痛苦中,湘缨看见无恨散人弯腰捡起地上那仍然蠕动不休的白色小虫。

他朝她走来,迫使她张开嘴,然后将那虫塞进了她喉咙里。

湘缨在那时体会到了前所未有的剧痛。

湘阳教她念书识字时,说到‘钻心剜骨’,她不屑一顾,湘阳说:“十指连心,这大约就是比手指上的伤更疼个千百倍吧。”

湘缨颇有些洋洋自得,拿着笔的手高举起来,露出自己因为弯弓射箭而磨出厚厚水泡的小爪子:“我就不怕疼,再疼也忍得住!”

可是现在当胸膛里好像有烈火在烧,利刃在割,好像她整个人都要被烧成灰烬,碎成千千万万片时,湘缨忍不住了。她尖锐的哀嚎在石窟中回响,激烈地撞击,好像每一寸皮肤都寸寸皲裂,她忘记了所有,连湘阳的脸都在这剧痛中离她远去,无法给予半点的安慰。

她想死,趴在地上乱滚发颤,一头滚到河里去,想把自己淹死,尽快结束这剧痛折磨。

冷冰冰的河水灌进鼻腔,似乎瞬间化成了铅石,坠着她往下落,直到万籁俱静,只剩下无恨散人阴恻恻的声音从耳畔刮过,如毒蛇吐信。

“你敢乱说一句话,我顷刻之间便能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你亲朋乡邻都会惨死,我可以让他们从活到死都睁着眼,眼睁睁拿着刀把自己切成碎肉,他们死了也得为我驱策,骨头都会碾成灰——你要听话,天下可不是谁都有如此运道,半只脚踏入仙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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湘缨描述并不尽详,不过谢长羡听到后面,无恨散人强喂她吞下虫胎做人饲时,脸色还是变了,又是惊,又是不忍,只默默不语,不敢当面表露出同情,湛然眸光一阵轻颤。

但她倒不觉得在小辈面前提起当年式微之时任人欺凌的往事有什么尴尬,如今算是触景生情,在这里当着两座坟,她就情不自禁地放松下来了。

这些旧事一翻腾起来,就收不住似的。她几乎已经不太记得那几年之后在无恨散人手中被拿捏着受尽折磨的灰暗日子,但唯独对那个辉光灿烂的清晨印象深刻。

再醒来的时候湘缨已经趴在了湘阳后背上,湘阳把她从三根玉米棒子这么长一直养到这么大,她对兄长的后背很熟悉,清瘦有力,洗得发白的棉布衣裳上有皂角的味道。

湘阳深一脚浅一脚的踩着几乎没过小腿的雪地,咯吱咯吱响,也不知他是怎么找来的。

太阳已经高高地升了起来,天空湛蓝清透,雪山上没有云雾遮挡,金灿灿的朝阳将山峰上终年不化的积雪映得一片辉煌,璀璨得刺眼。

她身上的血沁透了衣服,染在他肩背上,湘缨目眩神迷地眺望着远方那巍峨的雪山,感觉轻飘飘的,好像要脱离这幅受尽了痛苦的身躯一直飞到上面去。

她的手从湘阳肩膀上搭下去,无力地低垂着,直到忽然有几颗眼泪烫的她轻轻一颤。

湘阳察觉到她醒了,只是脚步一顿,然后加快了步伐,兄妹两人的身影在山野中穿行,在雪地上留下长长一串艰难的足迹。

湘缨静静趴在他后背上,望着遥不可及的山川和这无垠的天地。

现在倒是忘了当时在想些什么,湘阳问她发生了什么,她只好把脸埋在他背上,轻声说:“遇上了......一头老虎。”

“后来如何了?”谢长羡眉间紧蹙,关切道。

湘缨拍掸了掸衣摆,将手撑着脸颊:“后来么,你爹来接我了呗。”

谢长羡想问的当然不是这个——

无恨散人后来下场如何,她和湘阳又是如何开始修炼,如何兄妹分离,各自有了际遇等等等等,他从前从未听过这些往事,只知道个大概。

宗内不会有人详说这些,更不可能特地来与他八卦,民间倒是有故事传唱,不过都是些一听就十分耸人听闻夺人耳目的捕风捉影。

比如山下长央城里就有十分热门的桥段《兄妹怒海生涛剑指乾坤喝退百万雄兵》《掌门之女强夺人夫湘阳宁死不从》《微末而起乱卷风云:湘阳仙尊生平录》.....这样离谱的臆测和胡编乱造,他自然无心看一眼。

还有到现在也说得津津有味的当年北境雷劫,如今湘缨甚至和列缺神像摆在一起。因为当时有传言是湘缨飞升,尊位高极,定是十八金仙中的列缺亲自接引,不然那些百门之盟的修士怎么全死光了。结果以讹传讹变成了湘缨成列缺夫人了,列缺雷神当时是冲冠一怒为红颜......

谢长羡如今亲眼见着了人,又被带着回到了竹狩村,那些虚无缥缈的传说好像近在咫尺了,他面前的是他亲姑姑,不止是那天底下所有剑修的心魔和虚幻的渴望,他又怎么会不好奇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