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第二十一章
虽说康熙作为严父对阿哥们在战场上的要求,是与士兵同吃同住,但是皇子毕竟是皇子,就算是随大军出征,身边基本服侍的太监宫女也不会少带。
跟着主子出征,同甘共苦,对于乾西四所每一个宫人来说都是极其宝贵的立功升职的大好机会,更何况每个皇子身边只有两个太监两个宫女的空缺,放在别的阿哥府里,宫人们为这个机会打破了头也不稀罕。
可是此刻,四阿哥把如此宝贵的机会摆在自己面前,却不以施恩赏赐的态度,而是认真地询问自己一个小小宫女的想法,鸾音受宠若惊。上一次如此尊重自己心意的询问,还是阿玛额娘尚在时久远到有些模糊的记忆,阿玛抱她在膝头教导满蒙汉各种文字时,曾经朗声笑着,问小女儿日后愿不愿意做个像易安居士,上官昭容那般有才学的女子。
后来父母双双离世,到了舅舅家,她也不过八岁稚龄,弟弟更是年幼,即使世代在内务府为官的富察氏家资颇丰,仅凭两个小孩也守不住。
舅舅的冷漠,舅母的抱怨,表哥的挥霍,表姐妹的轻蔑,他们愿意施舍给自己和弟弟姐弟俩一间小屋以做安身之所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至于自己入宫为奴为婢,都是生活所迫,再也没有人问过鸾音自己愿不愿意。
德妃娘娘看重她,可是把自己从永和宫调到乾西四所却从来没有想过还要询问一个小宫女的意愿;苏培盛关照她,可是他殷切鼓励的眼神,明显是认为面对从天而降的恩宠,只有不假思索兴高采烈地答应,才是在这紫禁城中一个合格的宫人该有的反应。只有四阿哥,明明是天潢贵胄,却依旧能俯下身子,关注她一个小宫女的所思所想,让鸾音恍惚觉得,自己与他,身份虽然是云泥之别,但是在某些时候是站在平等的位置上。
胤禛也觉得自己奇怪,几个时辰之前在大殿之上看着太子和大阿哥因为自己刻意泄露的消息龙争虎斗之时,仍然能安坐钓鱼台。此刻对着一个小宫女的询问,却引得胸腔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速,惴惴不安地等待着答案。
半晌,清心斋都沉浸在寂静之中,鸾音低着头,看不清面目,胤禛心中一沉,“边关风沙大,你这细胳膊瘦腿的,跟着大军恐怕有苦头吃。与准噶尔之战,少则几月,多则几年,我和苏培盛都要离京,宫里也要有个信得过的人盯着才放心,你若是不愿……”
“奴婢愿意。”鸾音的声音温柔,那一双眸子里泛起了浅浅的泪光,亮着的却是坚定的光芒。
胤禛心神一颤,一时间竟讷讷说不出话来,欣喜,无措,心疼混杂在一起酿成复杂的心绪。好在他平时也是沉默寡言的性子,不至于将自己一时的失态暴露人前。
“奴婢只是……太感动了”鸾音抬手轻轻拂去眼角滚下的泪珠,“奴婢当日参加小选踏进宫门的时候,许多人都说进了紫禁城当宫女,是皇恩浩荡,也是注定了一辈子为奴为婢,低人一等的宿命。可是在清心斋,奴婢能读书,能管事,能做成许多以往在舅舅家想都不敢想的大事,连出征,主子爷还要关心奴婢自己的想法。自从阿玛去世……五年了,奴婢才觉得自己活出了个人样。”
小姑娘鬓边带着的小小的蝴蝶银簪,随着抽噎的动作在胤禛眼前一颤一颤,好像从厚厚的茧中挣扎而出,振翅欲飞的蝴蝶。从刚来时整理书册,到后来上书房埋暗线,除夕宴献图册,如她所说,在乾西四所短短一年多,鸾音的成长速度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往往也让人忽略了,时至今日,鸾音也不过是个豆蔻之年的小姑娘而已,一头青丝细细软软,远未及腰,甚至都不足以梳起宫人们常梳的小两把头,只编成辫子在头上绾了个髻,用小小的蝴蝶簪子固定。
心中不安的心跳渐渐止息,被蔓延的酸胀感代替,胤禛亲手搀着鸾音的胳膊将人扶起,虽然从眉眼间已经能窥见日后芳华绝代的风采,但是如今还是个坯子的小美人,哭起来不是梨花带雨,倒像是被一场暴雨浇透了,焉头耷脑的小小的迎春花。红着鼻头,一哽一哽,俨然还是个孩子模样。
“哭什么,你才多大,到清心斋不到两年,就能做出这么多大事,日后只会做得更多更好。鸾音,你不但要活出个人样,更要活得精彩,叫那些当日奚落你慢待你的人,再也不敢轻视嘲讽。”
鸾音连连点头,“奴婢一定会活的很好,让他们刮目相看,更不会让主子爷失望!”
“那就别哭了。”
鸾音抬起一张泪眼朦胧的眼睛,用手里的帕子一左一右按住两个眼角,带着鼻音哼哼唧唧地说,“奴婢也不想哭,可是,可是这眼睛里的泪珠开了闸,好像不太听使唤。”
胤禛苦笑不得,忍了很久也没忍住,伸出手,拍拍小姑娘软软的脑袋,“不听使唤,那就哭个痛快吧,咱们清心斋,别的没有,帕子管够。”
年节期间,从初一到十五,朝廷百官的,皇亲国戚的,蒙古各部族的,后宫妃嫔的宴会日日不觉,连鸾音和苏培盛跟着四阿哥跑了一圈下来都累得腰酸背痛,九五至尊的皇帝只会更加疲惫。虽然康熙在除夕到来之前就已经封笔,一直到十五元宵,都不再上朝。可是大清与准噶尔大战在即,即使是年关,折子还是像雪片一样飞到案桌前层层叠叠堆成了山。
皇上工作强度大,身为直系贴身下属李德全每天当差也顶着巨大的心里压力,乾清宫每天晚上要碎几个茶盏暂且不论,连后宫新受宠的密娘娘都吃了好几个挂落。
“今天南书房又递了这么多折子来?”看着面前高高一摞,刚刚从和蒙古亲王的酒宴上下来的康熙,难得起了惫懒焦躁之心。“整日里总写狗屁不通的请安折子,都是些没有的废话,准噶尔的正事不说清楚,朕龙体就是安康,也要被他们这些折子气得不好了!”
乾清宫的小太监个个屏息凝神,眼观鼻观心,只能李德全苦着脸,挤出个招牌的喜庆笑容,走到康熙身边宽慰道,“大人们也是体贴效忠于皇上的意思。不只朝廷中的大人们,连四阿哥也惦记着皇上,这才年初九就巴巴地送了折子来呢。”
“老四?他也递了请安折子?”康熙皱皱眉头,自己这个四阿哥连个笑模样都没有,看起来可不像是能写出花团锦簇的请安折子的人。找出来一看,果然不是,折子厚厚一沓,比官员们的请安折子还要长上三分,布满了密密麻麻的文字还有夹杂在期间各式各样新奇的图样,粗略一扫只有最后段写了些寥寥几句恭贺虚词。
这么长的折子,还是说的实事?被官员五花八门的请安折子荼毒了好多天的康熙只觉得老四密密麻麻的奏折看起来十分的赏心悦目,定下心来从头仔细读下去。
李德全万万没有想到,四阿哥的一本折子,康熙一看就看了一夜,还特地叫人从库房里将四阿哥随着年礼送上来的那本《大将军行文图册》找出来,对照着仔细研读。
东方既白,康熙接过李德全递来的茶盏,尝了一口皱了皱眉头,“这茶水怎么这么淡。”
“皇上,已经四更天了,过了三更不上浓茶,这还是当年太皇太后在时的吩咐。”
康熙幼龄践祚,由太皇太后一手教导扶持长大,想起已然辞世的祖母,康熙眼里流露出几分缅怀的柔情。“朕记得,当年德妃刚入宫时就是在太皇太后宫里当差,后来生了老四,太皇太后和苏麻喇姑都稀罕得不行,说那孩子生来爱笑,心思纯澈。老四如今长成了个又冷又硬的石头面庞,但是性子还是和小时候一样。”
李德全心念急转,和小时候一样……就是夸四阿哥心念纯粹,这对于已经逐渐为儿子们长大之后勾心斗角而烦恼的康熙来说,可不是一句轻易可以给出的评价。虽然就在几年前,皇上还不顾孝懿仁皇后和德妃的面子,严厉申饬四阿哥喜怒无常,但是前有修撰《正律审音》得了皇上赐菜,如今又凭借着这份折子得了皇上重视。看来对于这位平日里不显山不漏水的四阿哥,日后要换一种方式看待了。
“李德全!”
“欸,皇上有什么吩咐?”
“午宴结束之后,将四阿哥和费扬古请过来。”
“奴才遵命。”李德全长揖领命,心中却更加纳罕,董鄂费扬古,那可是平定三藩之乱时立下大功的大将,此次准噶尔之战也是一军统领,四阿哥献上的折子里到底写了些什么,居然让皇上连这尊大佛也要急着在年节中就要召来乾清宫议事。
作者有话要说:准备出去打仗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