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第二十九章

越往北行,天气愈寒,行到昭莫多地区时,依然是一片雪满关山的景象。

鸾音拢着小手炉,挑起帘子向窗外望去,只见天地间皆是一片白茫茫的,还没看个分明,就被朔风裹挟着雪花冰晶扑了一脸。

鸾音被凉得一个寒颤,急急忙忙想把帘子放下,奈何风雪太急,将挂着厚厚毛毡的帘子都卷得在空中翻飞。小圆子也站起来帮忙,两人眯着眼,弹出半个身子和狂风搏斗了好一会儿,费劲九牛二虎之力才将毡帘紧紧系牢在窗棱上。

两人被冰雪浇了一头,小圆子看着鸾音忍不住笑出了声:“鸾音,你都生出了白眉毛了,活像一个老婆婆!”

鸾音挑挑眉并没有反驳,自顾自地掏出手帕,小心地剥离着粘上发丝眉间的雪花冰粒。果然不过几息,就听见小圆子的惊叫,“天啊!这是什么东西!”

他方才探出头去那么一会儿,头上就顶了个小雪堆,刚进车时隔着瓜皮帽自己感受不到,可是此刻被车内温暖一烤,“雪山”融化,雪水横流,把小圆子浇了一脑袋。

“鸾音,你早看见了,气我调侃你,故意不告诉我!”

“唉,大漠的雪和冰雹总是混着一块儿下,这场雪都下了七天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停呢。”

“鸾音,你别想转移……”

“主子爷上回是说,咱们要到昭莫多的营地和费扬古将军汇合吗?”

“是,但是……”

“昭莫多,那咱们还有几天能到?听说营地里有炊事班,还有热水,小圆子你之前跟着来过,这是真的吗?我可太想好好吃顿饭,好好洗个澡了。”

“当然是真的,军营里师傅的手艺虽然肯定和御膳房没法比,但是有热乎乎的饭菜可比整天啃干粮要好多了。至于昭莫多,咱们是八月十六离的京,一路急行,如今是九月初五,左右不过这两天也该走到了。”

小圆子说是两天,果然两天之后的九月初七傍晚,疯狂肆虐了整整九天的暴风雪暂时告一段落,由四阿哥胤禛率领的运粮部队也抵达了昭莫多城下。

仅仅在几个月前,清军在昭莫多和噶尔丹展开鏖战,由费扬古率领的西路清军重创准噶尔部,斩首2000余级,生擒百余人,连噶尔丹的妻子阿努也中枪身亡,唯独噶尔丹本人带着三五亲兵逃遁不知所踪。

噶尔丹频频骚扰边境,一直是康熙心中的一根刺,虽然昭莫多一战已经让噶尔丹几乎全军覆没,但是如果没有彻底根除,这个像杂草一样的族群就会紧紧抓住一丝喘息之机,在茫茫大漠中扎下根来,迎风而长,用不了几年又会成为在大清边境虎视眈眈的恶敌。

康熙少年登基,斗鳌拜,平三藩,收台湾,面对小小一个准噶尔部自然不会低头退缩,忍受自己卧榻之侧潜在的威胁。虽然此刻领着中路军暂时回撤修正,却一边将费扬古的西路军留在昭莫多驻守,一边派三阿哥四阿哥回京调粮。几十万大清精兵蛰伏在百余里的西北战线上,等待寒冬将过,春日还未至的时机,在准噶尔部最脆弱的时候给予他们致命一击。

“末将霍云山,参见四阿哥。”

一进西路军大营,鸾音和小圆子两个脑袋就凑在窗边的小缝隙里,新奇地打量着前来迎接的年轻将领。

他看着不过十八九岁模样,黑骑黑甲,露出的一张脸却是面如冠玉的俊秀模样。即使面对着四阿哥身姿依旧挺拔如修竹,淡然自若,气势不凡。

小圆子在鸾音耳边小声介绍到:“这位霍小将军,据说是西汉冠军侯霍去病的后人,骁勇善战,勇冠全军。在昭莫多之战中,属他立功最多,虽然只是汉军旗出身,祖上三代都是布衣平民,但是如今也是正四品的正红旗佐领了。”

“还未及冠,就官至四品,身上有功勋,气度又不似平常武夫,虽然是汉军旗出身,不过圣上近些年来愈发倚重汉臣,凭他的能力,日后也定然大有可为。”鸾音说着,心中一动,在预示未来的梦境中,四阿哥未来虽然最终登顶九五之尊,但是无论登基前后,武将势力一直是一个短板。前期倚仗年羹尧,养出了功高震主的肘腋之患,后期几次对待北方边境的战争也是失败居多。这位霍小将军有才干,无靠山,纵然在昭莫多之战中昙花一现,但是汉军旗平民的出身很有可能让他像梦境中一样很快被埋没在历史中。但如果能加以利用,将其拉拢到四阿哥的阵营,或许能达到一石二鸟的效果。

“可不是嘛,而且霍小将军生得高大又俊朗,等剿灭噶尔丹班师回朝的那一日,家里的门槛只怕都要被媒婆踏破。”小圆子看看鸾音,见她一动不动地傻看着霍小将军,面色微微一边,紧接着眼珠子滴溜溜一转,拿捏着强调问道:“鸾音你如今也有十四了吧。”

“再过两天,九月初九刚巧十四,怎么了?”

小圆子凑到鸾音耳边大声密谋,“霍小将军前途好,长得好,家中除了一个老母再无旁枝,姑娘若是有意,趁着霍小将军这会儿还在正红旗咱们阿哥麾下,不如早点求求主子爷,先下手为强!”

鸾音没想到小圆子竟然是打着这样的主意,又羞又气,一把拧过他的耳朵,把人疼了个龇牙咧嘴,“圆公公,兔子急了还会咬人呢,我就是素日里脾气太好,才让你这样编排!你要是再敢这样取笑我,我可要和你师父好好说道说道!”

小圆子捂着被纠红的耳朵,咬着牙抽气,鸾音看着斯斯文文的,手劲儿居然也不比绿豆小多少。小声嘟囔着,“人都看傻了,还害羞不承认。”

鸾音没法和他分辩自己打着的主意不是给自己挑夫婿,而是给四阿哥挑左膀右臂,只得一挑帘子跳下了车,“还愣着干什么,车上的毡子、毯子、碗盏、干果那么多……就算是在漠北军营,也不能让主子爷对着个四壁白白的空帐子吧!”

“知道了——知道了——”

几十万大军的粮草大事让胤禛一下马,就被卷入了如山堆的公事之中,公事之后又是西路军将领们热情准备的宴饮。

若说此前几次宴饮之上连绵不断的敬酒,是戎马半生的将军们对胤禛这个第一次走进战场书生模样的阿哥的隐晦为难。这一回,却是真心诚意的欢迎,费扬古领导的西路军在昭莫多一站中立下汗马功劳,军中因功被提拔的年轻将领们更是如雨后春笋一般济济一堂。被提拔的年轻小伙子们,尤其是那些出身汉军旗或是寒门的将领,都心知若是没有四阿哥提出的新型图册将每个人的战绩分类录入,他们在战场上拼杀收过的伤流过的血,只会变成在遥远京城,不知哪个游手好闲的八旗纨绔的功劳簿上的寥寥几语。胤禛再年少老成也不过是还未弱冠的少年人,望着那一双双赤诚火热的眼睛,在着大漠的远山雪原之间,彻底抛却了恪守了进二十年的皇子规矩,谈了个畅快,喝了个尽兴。

知道二更天,在苏培盛再三劝阻下,胤禛才从热情似火的年轻将官的包围圈中脱身出来。

如钩新月悬在天际,冷冷的月光洒在一望无际的雪原之上,让胤禛在宴席上被篝火烈酒烘烤得晕晕乎乎的头脑迅速冷却下来。胤禛觉得自己呼出的带着酒味的喘息几乎在出口的片刻就被大漠的凛冬苦寒凝成了冰晶。

呼啸的北风遥遥送来了远方不知名野兽的呼号,近处士兵帐中传来的凄切胡笳声更让人心头一紧。

风一更,雪一更,聒注碎乡心梦不成,故园无此声。

明明才刚刚在昭莫多落脚,胤禛却不由自主地开始思念起乾西四所清心斋中白鹤模样的铜灯,永和宫额娘小厨房里做得精致又小巧的桂花糕。

“唉,幸好这回鸾音姑娘也跟来,要不然奴才和小圆子两个人还真忙不过来,主子爷这会儿到了营帐恐怕连盏热茶也喝不上呢。”苏培盛絮絮叨叨的话打断了胤禛延展的思绪,他不由自主地把目光凝在从大帐里透露出来的那一点昏黄的灯光上。

一点微弱的烛光,在西路军营中也不过是千帐灯中的一盏,胤禛却觉得自己的心好像飞了几千里终于找到梧桐枝的鸟儿,有了栖息的地方。

他踩着过膝的积雪追随着那点灯火,忽然毡帘一动,探出一个熟悉又带着点陌生的的小脑袋。

鸾音一到昭莫多安顿下来,就卸下了头上精致的珠花,脱下了淡青色的宫女装束,入乡随俗地穿上了略显臃肿的棉衣,三千青丝都也拢在耳后编成一条长长的用红绳系起的辫子。

姑娘家脸嫩,探出头不过几息,就被凛冽的北风吹红了脸颊。

胤禛大步上前,鬼使神差亦或更确切地说是情难自已地伸出手,碰住了小小的脸庞,“风这么大,还在外头探头探脑的,仔细把脸吹疼了,快进去吧。”

作者有话要说:SOS,来晚了不好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