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不禁吓

幽幽古道,雪落荒野。

甘棠冬夜时分,原野百禽走兽藏于洞中,人和马都冷得似入了冰窖,但孤淮凛一行人手里的鞭子,仍不停赶着马,罡风如刀,耳边只剩浓浓的饕声。

一行人趁着雪夜赶路,不敢稍作停留,终于在东方既白之刻,到了隐于群山之间的大觉寺。

大觉寺庄严肃穆,一派佛修重地之象,待进入寺门,只见一道高大的身影出现。

“公子。”

消失已久的亲卫宋既终于再次露面:“都已安排妥当。”

孤淮凛微微点了点头,道:“走吧。”

说罢,人如美玉的男子瞥了一眼身后被寺庙俯瞰之景吸引目光的柳依依。

只见少女疲态的面上泛起几分新奇,直直被一览众山小的景象折服。

沈忱正疑惑自家主子为何驻足不前,却见自家主子目光停留在一旁正四处看的少女身上,纳闷的是,这清冷的目光竟掠过一丝柔和。

沈忱微微摇了摇头,心道定是看错了。待敛住情绪,他上前一把拽起少女,道:“公子说走了。”

此时被寺庙寰宇鬼斧神工的建筑折服的柳依依,总算回过神来。被身后冷着一张脸的亲卫拽着走,她也不恼,毕竟已习惯了这侍卫的作风。

待七转八绕,自前院到后房,几人到了一处僻静之宅。

“这是要去见谁?”

柳依依不禁问道。

自客栈遇险那次,孤淮凛一路带她出逃似乎是急着要带她去见一人,可这一路走来,他未曾提起要见的人是谁?

柳依依微微蹙眉,难道是和兰台一案有关之人?

然美若神邸的男子并未回答自己这个问题,只是静静站在厚重的杏黄门扉前,轻轻扣了扣门。

半晌,一位身着朴素衣裳的男丁走了出来,毕恭毕敬行了个礼,道:“公子,请吧。”

“有劳。”孤淮凛微微颔首,随即他转身,朝愣在原地的柳依依道:“随我进去。”

清润的嗓音自头顶传来,柳依依抬起头,从她的角度,能看见起深幽若寒渊的眸正看着她。

柳依依正思肘自己这状况该如何进殿。

虽敷了药好上许多,可现在也是行动尚且艰难的。

正思及此,一旁男丁抢先一步自沈忱手里接过将她提起。

甫一进殿,一股清谈的香味钻入口鼻。

似沉香。

越往里走,内里摆设却越是瞧着诡异,一路都是金莲秉烛,殿内正中间摆放着一个白玉大盘,大盘内盛着鎏金佛子。

殿里的暖意浸着她有些严寒的身躯,久违的温暖让她忍不住一颤。

柳依依愈发好奇,要见的此人到底是谁?

一墙隔绝,寒风在窗外咆哮,柳依依转动着眼珠,盯着地板,思绪飞远。

俶尔,她毫无防备被男丁骤一放手,直直摔在了地上,冷硬的地板一嗑震得她浑身都疼。

接着她听见前方珠帘掀动的清脆声,随后缓缓走出来一位身着素色宫装的女人,女人似中年年纪,手执佛珠,面目雍容又是慈祥。

“太后娘娘。”孤淮凛俯身行礼,道:“人我带来了。”

柳依依面色大惊,太后!

只见明贤太后微微点头,明眸看着孤淮凛,问:“这一路,可曾受到阻拦?”

“遇到两次刺杀。”孤淮凛稍稍迟疑,又说:“似是两方人。”

“我怀疑……”

男子俊美冷眸扫了扫殿内众人,随即,内侍们纷纷识趣接连退去,厚重的门扉吱呀一声被关得严严实实。

柳依依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孤淮凛复道,“父亲的死,牵连整个大邺。”

男子面色微凝,除了和这皇朝有关的机密,他想不出还有别的什么理由,足以使如此多人对太史公下手,更是急不可耐灭口柳依依。

愣神间,只见方才还在数米外的太后已然靠近瘫坐在地上的少女,她说:“抬起头来,看着哀家的眼睛。”

柳依依呼吸微促,谨慎的对上了太后的视线。

明贤太后看着她,道:“倒是长得挺水灵,你就是柳依依?”

已故老太史公的贴身研磨侍女,除了在诏狱里留下的伤痕,倒是看得出被孤太史公养得极好。

柳依依微一迟疑,道:“是。”

“哀家很想知道,究竟是不是你背叛了老太史公,损害我大邺朝史册基业?”

“不是我,我是被冤枉的。”

柳依依斩钉截铁,水眸坚毅,这一切已然明了,都是背后之人设下的局。

“你且跟哀家好好说说,为何那日唯独只剩你一个小侍女活着?”明贤太后继续问。

“那日……”

柳依依缓缓垂眸,她的嗓音还有些沙哑,“我、我也不知道为何刺客留了我的性命,但诛杀史官摧毁史册的千古罪名,背后奸人需要找一个人来背负骂名,史官身边的贴身研磨侍女是最好的人选!”

话音一落,掷地无声。

但见已坐立于旁侧扶手椅上的男子竟是微勾唇一笑,修长如玉的指节端起几上的茶盏,缓缓推开,浅呷了一口。

方才这丫头所说不假,若她活着,便是一个极好的活靶,逼她对所犯罪行供认不讳,草草处死结案,给天下一个交代,也免去了查出背后之人的威胁。

可令更为他诧异的是,眼前看起来柔弱无依的少女似比想象中还要聪明。

只见明贤太后叹了口气,道:“你既是无辜,可你已经签字画押了。”

柳依依蓦然一怔,太后言外之意是不管她是被威逼还是利诱,都已经画了押,这案子便是有了个结果,谁也不会在意背后的真相究竟如何。

见太后背过身,柳依依急忙解释:“那是被强摁下去的。”

少女因情绪激动尾音抑制不住有些上扬。

“兰台一案,只怕牵扯之人众多,涉水极深。”

柳依依一板一眼叩拜下去,额头贴在冰冷的地面上,诚恳道:“请太后查清兰台遇害真相,还我清白!”

大殿隐于一片寂静,唯闻烛火燃尽的噼啦声。

良久,只闻太后一声冷哼,语调骤然冷厉:“一派胡言!柳依依,你竟然还敢狡辩!”

柳依依蓦然抬眸,一脸不可置信,长久紧贴冰冷的地面,她全身俨然冻得有些僵硬。

只闻太后继续叱道:“小小侍女为害史臣,其罪当诛,来人,现在就将她送回诏狱!”

柳依依面色俶然惨白,直觉浑身入了冰窖般冰寒,泪珠不受控制的滚落。

一名劲装亲卫不知从哪里跳了出来,拽起她就要往外拖。

柳依依被捂住嘴喊不出声,只得满眼希冀望向坐在对面的孤淮凛,太后懿旨,现在唯有他才能可能救她。

只见孤淮凛风轻云淡放下手中青瓷茶盏,优雅站起身,道:“太后,我看这局便到此结束吧。”

“小丫头不禁吓。”再吓个一两句,怕是直接晕过去了。

岂料听闻这话的太后陡然怒气全失,随即打了个手势,适才一脸凶狠势在必得的亲卫又迅速消失在众人面前。

孤淮凛微微颔首,随即走近还未从惊恐中缓过神来的少女,将她扶了起来,说:“此女能修复已损书籍史册,还有大用。”

“对,我可以修复那些被鼠噬酸化的书籍文献!”柳依依颤着嗓音连忙道。

老太史公被害,定是因为撰写了些奸人不想留下的东西,所以才对他动手,只要修复完所有文献,定能发现些踪迹,还她清白。

只见明贤太后幽幽转过身来,逼近瘫坐在地上吓得面目惨白的柳依依,她忽然笑了。

“看你也没有胆子背叛养你十年的孤太史公。哀家已经拟好了手谕,留下这丫头的命。”

明贤太后话锋一转,对着一旁的孤淮凛道:“皇上应该会给哀家这个面子。”

提到贤德帝,太后明丽的脸上僵硬几分,眸里多了些怒气。这个皇帝非她所出,当年宫变形势所逼逃至西南庸巳。

后来她带人去接一众皇嗣时,唯剩下他一个还活着。起初她费心费力教导其勤政爱民,可谁料这个好儿子登基之后便对她这个母亲处处提防,甚至以养病为由将她软禁在这幽林山寺。

太后闭眼,掩下情绪,道:“哀家给你一个月。”

闻言,孤淮凛双手接过手谕,幽深的眸看了一眼柳依依,拱手道:“谢太后,我会亲自监督她完成修复,届时查明家父被害真相,还天下及后世一个说法。”

明贤太后拂手,示意两人退下。

柳依依呼吸急促,一颗心七上八下,却是不敢再次松懈。

只见清润俊逸的男子已行于身侧,骨骼分明的大手停在了眼前。

他面上并未表情,似潭水般幽深的眸子清冽至极,柳依依愣了愣,伸出柔夷,搭在了男子有力又清秀的大手上。

“谢谢。”

听闻这低如蚊语的嗓音,男人顿了一下,也不知是谢这举手之劳,还是谢他又从太后手底下救了她一命。

两人紧靠在一起,亦步亦趋朝殿外走去。

陡然门开,罡风呼啸,大雪漫漫纷飞以铺了一地,细碎的雪花拂在两人肩头又很快消融。

沈忱见人出来,连忙上前。

又见自家主子面无表情搀扶着那丫头,不免又骇得眼皮一跳,他连忙上去提起少女衣襟将其拽开。

......

元贞二十年东,太史公于兰台遇刺身亡,大量古籍文献被毁,举国悲痛。后命孤傲山次子孤淮凛接任太史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