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003
城东东安坊小巷口,望眼欲穿的男人看见马车辘辘驶近,脸上洋溢的欢喜遮都遮不住。
打扮成公主侍女的叶美人下车,二人视线交汇,心神均是一颤。
画帘撩开,林嘉姁对叶霜与何大刀道:“别在这儿杵着啦,时间宝贵,我亥时来接霜姐姐回宫。”
马车掉头向繁华的定鼎门大街行去,林嘉姁解释:“叶美人是被陛下强纳入宫的,刚刚那个才是她的心上人。”
卫谌渊早已猜到,她爱管闲事,与他无关。
上元节的洛阳热闹非凡,敲锣打鼓,舞龙舞狮。整条街挂满了花灯鱼灯,映得游人面色红润,喜庆欢乐。
林嘉姁迫不及待地拉着卫谌渊去猜灯谜,九皋与锦琴跟在后面,“小姐慢点!”
灯会由礼部筹办,数棵粗壮的大树上挂满了写着谜语的红纸条,猜谜者自行揭下,排队去一旁的小吏处答出谜底,每猜对十个便可兑换一串冰糖葫芦。
林嘉姁正将红纸条捏在手中时,不知从何处冒出来的林峥一把抢走她的谜语,猖狂大笑:“笨蛋林嘉姁!你猜不中猜不中!”
林嘉姁生气地提起裙摆去追他,二人绕着大树转圈跑,林峥突然被乞丐绊了一跤,林嘉姁趁机薅住他的头发来回晃,“我讨厌你,还给我!那是我的!”
待她好不容易拿到被林峥弄得皱巴巴的灯谜时,卫谌渊走到她身边,“小姐,我们去换糖葫芦吧。”
他指骨修长的大掌中是厚厚的一摞谜语,林嘉姁震惊,“哇!这么多,你全都知道?”
卫谌渊含笑不语,夏国的公主都像她这般愚蠢么?如此简单的灯谜都猜不中。
来到小吏处,他每扫一眼红纸条,便说出谜底,众人纷纷围观,惊讶声此起彼伏。林嘉姁清透的杏眸中全是崇拜,林峥刚开始还不以为意,慢慢地只剩一副吃瘪的模样。
小吏见卫谌渊光风霁月,林嘉姁娇柔国色,以为二人是世家大族的年轻夫妇,遂赞叹道:“小姐的夫君真是博闻强识!”
林嘉姁扑哧一声笑了,“不是啦,我们算是兄妹。”
小吏恍然,数完卫谌渊猜中的两百条灯谜,“我替小姐拿二十串糖葫芦。”
林嘉姁拿不下那么多,卫谌渊对糖葫芦不感兴趣,大部分都由锦琴和九皋拿着。
她靠近卫谌渊,笑容比糖葫芦还甜,糯声道:“安安谢谢九哥哥!”
卫谌渊垂眸看她,少女明艳鲜活,染了朱脂的唇瓣水润嫣红,大概只有这副样貌拿得出手了。
“羡慕吧!”林嘉姁转身对林峥挥了挥糖葫芦,“我一串都不给你!”
“谁稀罕哪!”林峥鄙夷,末了,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夺走林嘉姁手中的糖葫芦,挑衅:“来追我啊!”
“你烦死了!”林嘉姁气得直跺脚,复又追逐他绕圈跑,“你太讨厌了!”
卫谌渊留在原地,一对乞丐夫妻拄着拐杖颤巍巍地来到他跟前,“公子,赏两个铜板吧。”
卫谌渊瞥二人一眼,往旁边人少的地方去了几步,乞丐夫妇跟上,用极低的声音道:“地宫左护法薛照,右护法闵韶参见公子,属下护驾来迟,请公子责罚。”
“无碍。”
“公子是否要属下惩戒二皇子?”
“暂时不必。”卫谌渊声线平淡,林峥当然要等着他踏平夏国后亲自虐杀。
“属下遵命,属下已安排人手进宫,护佑公子周全。”
“咦?”林嘉姁看见乞丐夫妻,让锦琴给二人一些碎银。
“谢谢小姐!小姐大恩大德,好人有好报!”薛照和闵韶收下银子,彼此搀扶着离开。
林嘉姁对卫谌渊亲近了许多,“九哥哥,烟火大会要开始了,我们快去占个好位置。”
弘盛阁下已经挤满了等着观赏烟火的人,戊时二刻,随着“砰”的一声,千朵烟花同时冲向黛蓝色的苍穹,凌空绚烂绽放,洛阳城瞬间明亮如昼。
林嘉姁高兴地蹦了起来,“真漂亮,比去年还漂亮!”
节日的欢呼声连绵不断,卫谌渊看着夏国人,心底漠然如冰雪。
烟火尚未结束,锦琴提醒宫门快要落锁了,林嘉姁只得恋恋不舍地登上马车,去接叶霜一道回宫。
马车停在小巷口,她忽地听见细弱的喵喵声,驭马的九皋下车查看,拿回来一只灰扑扑的小猫。
“公主,墙角死了一只大猫和几只小猫,只有它还活着。”
“小可怜,”林嘉姁轻轻抱住它,“让我来照顾你,好不好?”
小猫“喵”了一声回应林嘉姁,少女惊喜,“你同意了,那你就当我的小猫吧。”
房舍里,叶霜与何大刀最后温存片刻,她把麝香药包揣入怀中,噙泪与心上人告别。
路上,她抑制不住垂泪,林嘉姁安慰:“霜姐姐别哭,安安答应过以后找机会让你与何大哥团圆。”
叶霜哽咽点头,回到凤阳宫,她迅速换上后妃的裙装往棠梨宫赶去,所幸宫人并未察觉出异样。
盥洗歇息前,她吩咐侍候的宫女出去,小心翼翼地把麝香药包藏进床侧墙上的暗格中。
她憎恶高猎帝,每次侍寝后都会服下麝香来避孕,出不了宫的时候便托林嘉姁帮她买麝香,此事隐秘,仅有她们二人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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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嬷嬷用温热的巾帕将小猫擦拭干净,小团子雪白可爱,林嘉姁给它取名为雪球,细心地用羊奶喂养它。
雪球黏人,有时林嘉姁去上书房都会带着它,宋太傅呵斥:“和懿,你简直目无尊长!”
“太傅,雪球离不开学生,等它长大了学生就不带它来上课,好不好嘛,太傅,最渊博、最智慧的太傅!”
林嘉姁缠着宋太傅撒娇,宋太傅被她捧得没脾气了,林峥撇嘴,“搞什么,这样就心软了。”
林嘉姁警惕地抱着小猫,不给林峥任何接近的机会,只有回到凤阳宫,她才会笑眯眯地与卫谌渊一道逗雪球。
卫谌渊厌烦这些脆弱无趣的动物,但在林嘉姁面前,他总是勾唇浅笑,长指轻抚小猫的脑袋,“雪球真乖。”
“九哥哥夸你呢。”林嘉姁给雪球顺毛,小猫发出舒服的呼噜声,惹得少女眼睛弯成月牙,宠它宠得爱不释手。
宫里在为清明节祭祀先帝和先皇后之事忙碌,或许是高猎帝因送出城池和《冶金术》上册而心中有愧,今年的祭祀典礼分外隆重。
林嘉姁换下了平日的华服锦衣和钗环首饰,一袭雪白素衣,同帝后在皇家祠堂上香跪拜。
先帝和先皇后的乌木灵位摆在两盏长明灯中间,三拜九叩后,高猎帝很快离开,林嘉姁跪在蒲团上,美目湿漉漉的。
“安安,”太子携太子妃过来看她,“怎么哭鼻子了?”
林嘉姁咬唇,她想父皇母后了,心中酸涩,泪水决堤。
太子妃宋柔是宋太傅的嫡女,自幼便从父亲口中听说了和懿公主的活泼俏皮,如今见到公主梨花带雨的娇怜模样,伸手把她揽进怀中,哄道:“公主乖,不哭不哭。”
少女抽泣,眼泪几乎打湿了宋柔的衣襟,就连林峥都说:“喂,别哭了,本来就不好看,眼睛肿起来更丑。”
林嘉姁瞪他,颤声:“你才丑,你好烦。”
公主被送回凤阳宫,卫谌渊在看见她落泪后的柔弱神态时,用眼神询问。
“九哥哥,你想你的娘亲吗?”
卫谌渊的脑海中闪过那个女人濒死前扭曲的面孔,没有回答,而是问:“公主想先皇后了吗?”
“是呀,我好想她。”林嘉姁惆怅失落,她的母后在父皇战死不久后便郁郁而终,阴阳两隔七年,她一直都很想念他们。
夜晚,皎皎月辉洒在波澜微漾的逐月池池面,林嘉姁点燃河灯,不知不觉间瞳中盈水,泪珠一颗接一颗地滚落。
姚嬷嬷最先注意到公主的异样,她忙不迭把林嘉姁抱进怀中,“安安乖,嬷嬷在呢,嬷嬷永远陪着安安。”
林嘉姁攥着姚嬷嬷的袖子,像只小兽般恸哭出声,候侍的宫人们无不红了眼圈。
卫谌渊看着她颤抖的肩膀,蔑然心烦,一天哭了两次,不知有什么值得哭的。
但他依旧温声安抚:“公主节哀。”
林嘉姁转头,湿润的双眸楚楚动人,莹莹清泪流下,带着哭腔的嗓音像只受了欺负的幼猫似的,软软道:“好。”
卫谌渊心口遽然跳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