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第 25 章

快至清晨的时候,水域开始落雨。

雾气不再是障眼的术法,水珠淅淅沥沥从石缝中析出又落下,发出滴答声响。

山壁中嵌着一道幽深的石洞,山洞阴冷,见不得天日,头顶的光线被山石压夹成一小束,透至阴暗的石洞中。

绳索绑的人手腕发痛,末端的铃铛震出一阵叮铃声响。

颜渺被铃铛声吵的头痛,晃一晃头,努力适应着石洞中的光线。

耳畔依稀能听见外面的水浪声响,她仍离那片水域不远。

颜渺动一动指尖,没能召出袖中的符纸,想是那二人发现她可以御符后,已将她身上的符纸都搜刮干净了。

想到这里,她目光微敛。

耳畔窸窸窣窣,洞口二人正轻声言语。

“师兄,不能将她交出去,若是楚挽朝身上的符印解开,他怎还会管我们的死活?”

“那当如何?阿青,我们本也没有筹码了。”

外面沉默了一会儿,脚步声响动,两道影子自光亮处缓缓而来。

颜渺的眼睛适应了昏暗的光线,待二人走到近处,依稀看出些他们的模样。

那二人腰悬长剑,名唤阿青的女子依旧以黑纱覆面,曾拿剑抵在她颈后的男子眼前遮罩着一道黑练。

阿青径直道:“将解开符印的方法告诉我们,饶你不死。”

“你们把我的符纸都收走了?”

颜渺整理过思绪,笑着看她,“我可不信,在斋舲上时候他可不是这么说的,打算用蛊虫要我的命呢。”

男子面色一凝,指尖微动,眼见着是一道御蛊的手势。

“等等等等,我告诉你们。”

颜渺匆忙制止,“但楚挽朝身上有一道傀蛊,你们既然懂得御蛊之术,想必也知道,若是解开符印唤醒傀蛊,届时为祸他人,可不是轻易能制住的。”

阿青满不在意:“无妨。”

颜渺:“那总要给我符纸,留我一只手绘符吧?”

绳索尾端的铃铛轻荡,颜渺的一只手重获自由。

她的另一只手仍被绳索缚着,末尾攥在阿青手中。

阿青自一沓符纸中抽出一道空符纸扔给她,道:“画,别耍什么花样。”

颜渺弯身拾起那张符纸,十分乖觉的咬破指尖。

鲜血染在符纸上,融成一道符印。

眼见着最后一笔将成,颜渺忽而停手,抬起头来看向阿青:“我的符纸,都在你身上吗?”

阿青下意识攥紧手中符纸。

颜渺得到想要的答案,轻声一笑:“看来是呀。”

符印的最后一笔落成,石洞忽而发出震颤。

脚下涌动出一道阵法,阿青手中的符纸簌簌散在阵中,道道符线自散开的符纸交织而起,顷刻锁住二人的动作。

铃铛声在阵中大作,几乎要将人的耳朵都吵聋。

本缚在颜渺腕上的那一道绳索断裂开,铃铛坠地,跌成残片。

颜渺踮起脚尖踢一踢残片,小声嘟囔:“御蛊的小东西不值钱,都不够赔凌雨时一小块夜明珠的。”

血顺着印阵中的符线流下,男子的指尖还维持着御蛊的手势,眼睛因覆着黑练,看不清表情。

但他的声音中的颤抖却告诉了颜渺,他如今的不可置信:“你究竟是何人?”

“黎荒的蛊虫还没有我未尝过的。”

颜渺拨弄一下阵中还散着金光的符线,不紧不慢道,“说,是谁命你们跟到斋舲,带走楚挽朝?”

石洞内一时安静。

“你们叫什么?是剑宗弟子?”

见二人都不答她的话,颜渺看向二人腰间长剑。

她伸手向阿青腰间长剑,一时没能拔动,僵了僵手腕收回,“既能御骨剑,是如何沦落至为人卖命的地步?”

问出的话无人应答,颜渺干脆寻了处石头坐下:“不说算了,等到那个人发现你们带去的楚挽朝不过是一道化形符,总会再来找你们的吧?”

“你……卑鄙小人。”

阿青终于开口,低声骂道。

“彼此彼此。”

颜渺托着脸颊看她,“说说嘛,反正也是闲着,那个人又不管你们的死活,万一我有办法呢?”

二人又沉默了好一会儿,阿青重又开口:“我名林青,我们,是剑宗弟子。”

“五年前,宗门覆灭那日,我与师兄在下山平乱,可再回到宗门,却只见到师兄师姐们……南岭墟的印阵威力强大,是我鲁莽行事,被印阵波及,受了重伤。”

颜渺的动作僵住了。

五年前,青琅宗。

眼前二人,是那时候幸存的弟子。

林青未察觉到她动作的变化,继续道:“后来我们遇见一人,道自己是同在浩劫中幸存的同门。他带我们离开,为了救我,师兄换给他一双眼睛,在体内种了他给的蛊。”

颜渺眼睫微敛:“他……当真是你们的同门吗?”

阿青冷笑一声:“不是又如何?我们已走投无路,便无论朝何处走,都是求生。”

颜渺心中说不清楚是什么滋味,只是沉默着,曲指点过印阵中的符线。

印阵消散,二人跌落在地。

与此同时,一道利风骤然袭来。

风中携着一柄长剑,沾染过石洞中潮湿的水汽,直刺向颜渺心口。

颜渺闪身躲过,却未能躲过绕来的铁索。

她的肩背狠狠磕碰在石壁上,胸口的伤处重又牵扯开,口中同咳出一道血。

结界落在洞口,男子拎着符纸走入石洞,瞥一眼跌在地上的二人。

他的目光触及颜渺,瞳孔骤缩,转瞬笑出声来:“我当是谁用化形符戏弄于我,原来是,多年前已死在畴昔山的小师妹啊。”

林青猛然抬头:“裴师兄,她是?”

颜渺看向身前男子:“裴师兄?你是?”

“也是,师妹当年是宗门大会的魁首,更是宗门中罕有能拿到论剑玉符的人,风光无两少年英雄,怎么会记得我裴陶这般无关紧要的人?”

裴陶看着她,继续道,“可我却记得,当年宗门大会,我本有希望拿到晋级的玉符,谁知沈妄那黄毛小儿偏生因与你作对,急着同你一决高下,比过抽签之内的弟子不够,还要一路挑至高阶弟子……而后便对上了我。”

“我被他打下玉鸾台,跌折三根肋骨,再无缘当年的宗门大会。”

“……那你倒是也绑他啊?”

颜渺满脸莫名奇妙,“况且宗门大会各凭本事,你的肋骨既非是在擂台之上被他打断,技不如人认输就是,还有脸记仇?”

“不过如今却不一样,我早已不需要什么狗屁宗门大会来扬名。”

裴陶冷哼一声,“倒是你,当年竟能在沈妄的剑下留一条小命。本以为你已死在五年前,没想到阴魂不散,还能死而复生。”

颜渺:“我无意牵扯进你们的恩怨,不然你就当我死了吧?”

裴陶轻晃手中符纸,笑道:“你用这化形符戏弄我,怎么能就这样算了?我虽未找到楚挽朝,但能寻到你体内的这一道灵脉,这对我来说,可比楚挽朝要有价值许多。”

颜渺试探道:“师兄此言怕是偏颇,楚师兄身上的东西才更有用些。”

裴陶瞥她一眼:“你知道傀蛊的事?”

颜渺:“我既用化形符遮掩过他的身迹,自然知道他体内傀蛊一事。此次前往药宗,就是要拔除他身上蛊虫。”

“师妹怕是妄想,母蛊植根在人的经脉之中,想拔除它,除非楚挽朝身死。”

裴陶冷笑,“可我知你和凌雨时都同他情谊深厚,他当年那样照拂过你们,你当真舍得下手?”

颜渺听他所言,眼睫微敛。

见颜渺未说话,裴陶继续道:“不过待我融了你身上这一道灵脉,管他什么傀蛊,便是凭谁都无法再命令于我。”

胸腔中的灵脉跃动一下,颜渺轻声笑了。

“是吗?”

她侧眼看过洞口,语调轻蔑,“可纵然我肯给,却不知道,师兄能否消受得起啊。”

她话中存了十足的挑衅意味,裴陶目光一凛:“这便不劳烦师妹关心。”

他端起手中长剑,直剜向颜渺心口。

未等剑锋触及颜渺衣襟,洞口结界碎裂开,虚刃径直穿过。

灵力如霜似雪,席卷过整个石洞。

风声休止一瞬,袭来的虚刃容不得人半点躲闪,骤然刺向裴陶。

一声凄厉的叫喊回荡在山洞中。

虚刃钉穿人的腹腔肩骨,灵力所化的长索直将人拖至洞口。

晨光熹微,青年的身影立在一片淡薄的光线里。

他面色冰寒,眼眶还染着宿醉未消的薄红,眸中的杀意几乎要将人搅碎。

沈妄手中的灵力剧烈涌动着,修长的指微微曲起,灵力所化的虚刃转瞬将人的五脏搅散。

他垂下眼,指尖溅染了乌糟的血色,却毫不在意似的,一手拂落鲜血,指尖轻点。

指节曲直之间,骨裂的声音响动,一声又一声——直到再抬手,沈妄指尖的血黏连着流淌至地上,灵力旋绕架起的,是裴陶胸腔中的几根肋骨。

“沈,沈……”

裴陶睁大眼,声音顷刻被涌出的鲜血堵住。

“是你啊……裴……师兄?”

沈妄面色冷淡,望向眼下挣扎扭曲的人,缓缓道,“我好像还有些印象,当年宗门大会,是我将你打落台下,跌碎了你的……几根肋骨?”

“是我故意为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