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 16 章

元若甫随母亲进了祖父的书房,立刻察觉出屋内的压迫气氛。

他悄悄抬眼,朝正位的祖父看了过去,果然就见祖父眉头拧紧,看着他母子的眼神似要迸出火来。

这氛围完全不似得知真相,要为他做主,反而更似准备问他的罪。

少时,元居正忽然眼眸一收,严厉开口,“你进书院才一个月,旁的没学会,倒学会攀附权贵了?!”

元若甫赶紧给祖父行了礼,忐忑地回说:“不知祖父指的是哪件事,还请祖父明示。”

“哼!礼部尚书林家,今早不都送到府门外了?”元居正稍微一顿,“能攀上林家,你是不是还挺得意?那林家从来自恃清高,很少与京城其他家族往来,怎的忽然就对你亲近起来?你没想过么?”

元若甫怔了一瞬,颔首回话,“我与林家林苏,只是书院同窗的简单关系,平日私下并无来往。若非要说出点不一样的,那便是我有意向他请教书道,却绝不是为了攀附什么。”

“请教书道?”元居正愕然怔住。

那林家林徽礼的确在书道上颇有造诣,十多年前就凭一手漂亮工整的字迹,在殿试中脱颖而出,由官家钦点为探花郎。

但整个京城都知道的,林徽礼从不指点人书道。

哪怕是他元居正亲自找上门,希望林徽礼能指导元若显一二,都被林徽礼直言拒绝了。

如今,元若甫却说,林徽礼愿意指点他。

元居正自然是不信的,只怀疑元若甫在信口开河,乱扯借口。

其实想验证元若甫有无撒谎,只要用一个办法就行。

可不等元居正提出来,元若甫先开口说,“若是祖父不信,孙儿可当场写一幅字,让祖父验收一下,我是否学到了林家的一两点风骨。”

元居正微微点头,从书案后起身让出位置,示意他坐下好好写。

元若甫这边正要上前,被赵氏悄悄扯住袖口,听赵氏小声道,“你当真要写?”

轻拂赵氏的手,元若甫微笑道:“娘放心,我有分寸的。”

赵氏这才松开手,眼神却依然揪在一起。

书案上的纸笔墨皆是备好的,元若甫凝神想了会,慎重地在宣纸上写出“天道酬勤”四个字,放了笔后,冲旁边的元居正拱手道:“我写好了。”

元居正走了过来,他早注意到元若甫写了什么,却没直接评价,只从书案一角抽出另一份字稿,上面同样写着“天道酬勤”四字。

他将这两份并排放在一起,垂眸细细凝看、比较,始终觉得很不可思议。

虽说整体观感上,右面元若显的更胜一筹,但元若显七岁就开始学习书道,至今已有六年,而元若甫仅仅练了一个月,就能达到如此工整娟秀的程度。果然有高人指点,必能进步神速!

心如明镜,元居正面上却不显情绪,嘴上更是不泄露分毫,只勉励元若甫,“不可骄傲自满,求学路上,时刻要怀有谦虚谨慎的态度。”

他没夸一个字,可听在元若甫耳中,就当做是在夸自己了,“孙儿谨记祖父教诲。”

“另外,与林家接触时千万不可失了气节。二品官,与我国公府相比,还差得远。”元居正傲气地提醒。

“孙儿明白。”元若甫嘴上应道。

不过,今后他和林苏相处,并不打算采取高人一等的态度。

就像他一直坚持的那样,他和林苏之间,是平等的朋友关系。

行得正,便不怕影子歪。

“对了,我还听说三郎前日经历考满,升了半阶?”

屋内正安静着,元居正话锋一转,将目光盯向了赵氏。

元若甫赶忙扭头,却见母亲面色紧张,双手不自觉地绞着衣摆,颤声开口道:“确有此事。”

仿佛父亲升职是多不该的事,母亲下一瞬竟直接跪了下去,着急解释起来,“三郎官满九年,虽是第一回升职,但只升了半阶,实在不足挂齿,儿媳没敢拿此事来打扰父亲大人!”

此话一出,元若甫发现祖父稍松了眉头。

祖父应是很满意母亲的态度,也认为他父亲的这点成绩,压根不值一提。

那真正让祖父在意的,又是什么。

难道是此次考满中,给父亲批语的吏部尚书,薛临山?

元若甫稳住思绪,又回忆了遍书中对薛临山的介绍。

他记得这位薛临山和祖父是有些不对付的,两人屡次在任命问题上闹过分歧。

而祖父这边早就看不惯薛临山,想一脚踢走薛临山,提拔大伯元齐运做吏部尚书,以稳固元家在朝中的地位。

可薛临山那只狐狸,用半阶官职做钓饵,利用他父亲忠厚的性子,轻而易举博得他一家三口的好感,是否就为了故意恶心祖父?

这些疑问,元若甫从前没考虑过,一时也看不透薛临山的用意。

但有一点,他很明确,便是祖父不喜欢薛家人。

“罢了,”元居正幽幽喃道,“等三郎下朝,你一定转告三郎,别跟薛家走得太近,需认清自己的阵营。至于升官之事……你也告诉三郎,务必掂量好自己的斤两,别总想着抄近路走捷径!”

“儿媳明白。”赵氏卑微应下。

元若甫却难以认同祖父。

以他父亲的勤恳态度,若没有被上头大伯压制,绝不至于九年了连半阶都升不上去。

祖父什么都清楚,却一字不提他大伯的刻薄,单单只摁住他母亲说教,不过是利用他母亲软弱的奴性,逼母亲继续跪着罢了。

这便是庶子和媳妇的命运。

“白马书院那边……”

元若甫还在为母亲感到悲哀,又听祖父将话头甩给了他,忙认真看向祖父。

“恐怕刘嬷嬷已告诉你了,你堂哥被我罚去跪祠堂,但在这件事上,你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元居正语气低沉,说着,隔空点了点他。

元若甫听懂了这话里的意思,祖父怀疑是他将堂哥在书院作威作福的事迹散播出来的。

这也真是冤枉。

虽说他对堂哥没太多好感,却很明白一损俱损的道理。

堂哥遭人看笑话,于自己有什么好处?

毕竟他也姓元,和堂哥是同族!

心有不平,元若甫也不好当面辩解,以免落下忤逆长辈的罪名。

于是他轻咳两声,乖巧道:“孙儿知错了,下回再被人欺负了,必定先来找祖父说一说!”

“……我倒不是这个意思。”元居正一怔,“算了,你堂哥已受了惩罚,这件事到此为止。还是那句话,同族兄弟要一条心,希望你永远记住。好了,你们走吧。”

元若甫得了逐客令,没再纠缠。

又施一礼,转身欲离开,膝盖却没架住,腿肚子一晃,整个人往旁边歪去,幸好被一旁的刘嬷嬷扶住。

“哥儿的腿是不是有伤啊?”刘嬷嬷垂眼,盯着元若甫发颤的腿。

“没有受伤!”赵氏两步冲上来,将刘嬷嬷挤到一边去,“就是没站稳。”

刘嬷嬷却眼疾手快,一把扯起元若甫的裤腿,霎时惊道:“哥儿这膝盖都肿了?!”

听言元居正也上来瞅了眼。

许是又误会了什么,元居正猛地瞪向赵氏,质问道:“孩子伤成这样,你都不知道么?你就这么照顾孩子的?”

又吩咐刘嬷嬷快去请大夫。

等大夫过府看诊的期间,元若甫被留在书房里,赵氏就守在旁边,她面色紧张,双手交握,一直在发抖。

元若甫见了,赶紧将自己的手递过去,与母亲的手握在一起,希望能给母亲一些力量。

“哥儿这是久跪造成的膝关节伤,一定好生休养,以免留下终生遗憾。”大夫看诊完,小心翼翼回报元居正。

元居正似是不太理解,眼神戏谑看着大夫,“什么叫终生遗憾?难不成,还有可能影响行走?”

大夫忙拱手行礼,口气坦诚,“不敢欺瞒大人!据观察,能让哥儿的膝盖伤得这么重,至少是跪了十个时辰吧!凡人的身子骨,哪儿经得住这么折腾?若是不小心阻塞下肢经络,行走困难也是完全有可能的。”

元居正沉思一瞬,又转头问赵氏,“昨日带孩子去过哪儿?”

赵氏答:“三清庙。”

“你!”元居正惊讶得愣住,“是你让孩子在佛堂里跪了十个时辰?你怎么敢……”

“不是的,”元若甫此时再不出声,他母亲又要被误会了,“不是母亲让我跪的,是……是……”

听他支吾半天,元居正便不耐烦了,催道:“到底是谁?”

元若甫又拖了一阵,扑通一声,跪下了。

膝盖碰地的瞬间,他头皮猛然一紧,额头都炸出了冷汗。

“孙儿可以说出来,但还请祖父先答应,无论此事与谁有关,都不要再追究下去。”

元居正没有回答,只轻轻朝一旁的大夫扫了一眼,那大夫忙识趣地告退,很快,刘嬷嬷也领着其他无关人员一起告退。

等书房只剩下三人,元若甫才把昨日发生在三清庙的荒唐事都讲给元居正听。

“……整件事,就是这样,我为了赎罪,在堂哥床下守了一夜。”

元居正听着,脸色越来越阴沉,而后,他不敢置信地摇起头,无力地挥了挥手。

“散了,都走,让我一个人安静会儿。”

元若甫由母亲扶着离开时,外头已是傍晚。

母子俩回去清荷院,路上一句话都没再说。

等进了自家院子,元若甫才放下了脸。

他这位祖父一向看中家族颜面,现在得知了堂哥和大伯母干出来的事,恐怕需要独自冷静好一阵,才能消化得了吧。

“三哥儿,咱今日把你大伯母彻底得罪了,以后她变本加厉针对咱们,可怎么办?”赵氏愁苦道。

元若甫抿着唇想了会,“娘别害怕,她不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