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 7 章

待林璋离开后,陆灵姝依旧坐在那处。

议事阁空大,居于山高处,鸟雀不喜,日光也照不进来,难免空旷冷清。

陆灵姝坐在那里,丝毫不显突兀,反倒把此处映衬的更清冷了些。

她摩挲着自己腰侧的剑微微出神。

室内兀地响起一声叹息。

片刻后,她收起剑走了出去。

该回去了,她想,沈知越和叶秉之在等她呢。

她往竹林走去,走到一半的时候,忽地闻到了一股血腥味。

她手按在剑上,却在看到道路尽头那个身影时愣住了。

沈知越捂着胸口,吐出一口血来,薄唇泛白,眉头紧蹙,眸中戾气尽显,察觉到她扭头看来时也愣住了。

他瞬间软下眉眼,露出可怜巴巴的神情压低声音道:“师尊,我好疼……”

她被沈知越这般模样,弄得慌乱起来:“怎么会伤成这样?”

沈知越半抱半靠着她,声音可怜:“不怪叶师兄……”

“只是我突然出现,又抢了师尊的目光,师兄一时糊涂做错事罢了,不怪师兄的。”

陆灵姝想看他,但沈知越抱得紧,她看不见。

“你说是叶秉之伤得你?”

沈知越身体一僵,维持着虚弱的语气道:“嗯,叶师兄在切磋时误伤了我。”

“不可能,他不会做这种事。”陆灵姝想也不想道。

沈知越表情彻底冷了下来,面无表情从她怀里起身。

“你不信我?”

陆灵姝张了张嘴,想要补救:“我……我并非不信你,只是我对秉之有了解,他并非是那种因为妒忌伤害旁人的人。”

沈知越盯着她,眼里是粘稠的墨色。

“那你的意思是,我便是那种会说谎话诬陷他的人?”

“我……”

“你以为你对他有多了解?你觉得他不会嫉妒,愿意我成为他师弟,不会为难于我?都是令人羡慕的信任啊。”

他嗤笑一声,甩开她的手,“你既然信他不信我,便不必管我。”

陆灵姝还来不及说什么,沈知越就消失在眼前。

她原想追上去,可又想到现在这种情况下即使追上也于事无补,甚至可能会加深误会。

那便只能去找秉之了。

她转身继续往竹林走。

半刻钟后,在竹林找到了练剑的叶秉之。

他看起来倒没受什么伤,只是衣襟微乱。

“秉之。”她出声打断了他的动作。

叶秉之看见她眼睛一亮,收剑几步来到她身边。

“师尊您回来了?”

陆灵姝还没来得及点头,叶秉之便抬起了她的手,语气略急促道:“师尊你身上怎会有血迹?”

陆灵姝一愣,低头看去。

只见她的右手袖口上一抹血迹,在白衣上分外明显。

应当是方才被沈知越抱着时蹭上的。

陆灵姝稳了稳心神,收回手道:“我在来时遇到沈知越了。”

叶秉之面上笑意散了几分,“嗯,怎么了?”

“他受了伤,说是你做的。”

最后那抹笑意也散尽了,他声音听不出情绪,“师尊觉得是我做的吗?”

陆灵姝下意识开口:“不是。”

叶秉之眸中漫上欣喜,欢欣道:“师尊信我便好。”

陆灵姝却是愣住了。

她终于意识到一件事。

沈知越说的没错,她确实心有偏向,沈知越说时,她一言否定叶秉之不会这么做,虽不至于以为他说话,却也不信他。

而叶秉之一开口,甚至什么都没说,她就已经信了。

她心有偏向,沈知越那般发脾气也是应当。

陆灵姝心中浮现出一种奇怪的情绪,她辩不出,只觉得闷闷的难受。

“……师尊?”

陆灵姝被这一声唤回神来,身前叶秉之无奈看着她。

“师尊怎么发起呆了?”

“我……”陆灵姝抿唇,“当初究竟发生了什么?”

叶秉之温柔的看着她道:“虽然我方才已经说过一遍了,但师尊想听,我再说一遍就是。”

“师尊离开后不久,师弟便学会了招式,我们过了两招,点到为止,师弟离开时,身上无一伤口。”

陆灵姝点了点头。

“我知道了。”

她转身便要离开,叶秉之伸手拉住她。

“师尊,”他唤道,“虽不是师弟具体和您说了什么,但您若是无法判断,便信他说的吧。”

陆灵姝看向他。

“我不愿见师尊为难。”他道。

陆灵姝沉默片刻道:“我会分清的。”

“好,那师尊要去哪里,我们一起?”叶秉之问。

陆灵姝摇头:“你先走吧,我再待会。”

叶秉之没再说什么,行礼后离开了。

陆灵姝在竹林中石桌旁坐下,捡起一片竹叶思索。

虽是和叶秉之说了能分清,其实她根本分不清谁真谁假。

但平心而论……她有所偏向。

她知道叶秉之不会做这种事,也自然更信他说的话,可这样对沈知越不公平。

她曾在书上看到过人间父母对于此事怎么处理,往往没有一个好结果。

而她不能这样。

沈知越方回仙山,本就敏感,她不能寒了他的心。

心下转了一圈后,她有了想法,起身走到一颗竹树旁招了招手。

鸟鸣渐响,片刻后,一只白鸟挥翅飞来站在她掌中。

陆灵姝碰了碰它柔软的细羽,手中结印。

“借汝耳目一用。”

随着她话音落下,眼前的场景逐渐模糊,又再度清晰起来。

陆灵姝以白鸟的眼睛,看到了她离开后发生的事情。

沈知越极快学会了她在时久学不会的剑法,他们之间似乎发生了争执,接下来他们对打了半刻钟,再然后叶秉之便收剑无论如何不再出手,沈知越离开。

白鸟站的太高了,听不清他们说了什么。

但整体而论,除了发生争执这一部分,她所看到的一切和叶秉之说一模一样。

所以,沈知越在骗她

陆灵姝一脸迷茫,可他为什么要骗她呢?为什么要诬陷叶秉之呢?

他明明和叶秉之相处的很好……

不,陆灵姝突然想起,她似乎是见过沈知越的。

在百年前,叶秉之重伤濒危,她匆匆赶去,发现他正在与一魔对峙,便重伤他刺了一剑。

当时叶秉之伤的太重,她没分心思在那魔身上,只是粗略扫过一眼,便抱着叶秉之回了仙山。

在叶秉之醒来后问了几句,嘱咐叶秉之不可再如此鲁莽掉以轻心后就未再多在意。

可不知为何,她刚刚忽地想起了走之前她最后看的那眼,那只趴在地上快要死去的魔,眼里流露出浓厚的愤恨不甘。

她曾经,差点杀死师兄的孩子。

在意识到这件事的瞬间,她几近窒息。

魔一向是记仇的,沈知越不喜她,不喜叶秉之,从一开始,她便做错了。

视野再度模糊起来,她从白鸟的记忆中剥离出的一瞬间就痛苦的攥紧心口。

“唔……”

喉间溢出一声痛呼,虽然早已准备,真正来临的时候还是难以忍受。

原本不至于此,但共感的代价便是结束之后五感敏锐百倍,而她又把沈知越所受棘草之毒转移到了自己身上。

原先虽然疼,但尚可忍受,如今成了百倍,几乎疼得她站不稳当。

不只如此,五官敏锐之后,仙山各处的声音都清晰可闻,赞美的,辱骂的,害怕的,那些她曾经不愿听不必听的话乱糟糟的糅合在一起,奔涌而来,震得她耳膜阵阵嗡鸣。

她怕被人看见,想施法隐藏。

可原先柔软的布料仿佛化作利刃,随着她的动作寸寸割人血肉。

眼前蒙上一层水雾,敏感的眼睛被烈阳刺痛,不受控制留下眼泪。

各种疼痛混合在一起,她甚至辨不清哪个更难受些。

“……”

她发出一阵气音,忍着痛施了法后失了所有力气摔倒在地。

骤然猛烈的疼痛逼的她颤抖起来,又带起一阵疼痛。

白鸟在她周身担忧的蹦来蹦去,时不时用啄碰碰她的脸。

可不过几次后,它便发现这样她只能更痛苦,而停了动作守在一旁。

从始至终,她都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她倒在铺满竹叶的土地上,嘴唇微微颤抖,肤色惨白,几近透明,呼吸微弱,仿若了无生机的雪雕一般。

不知过了多久。

应当是两个时辰,承受过剧痛的思维迟钝,但共感代价持续的时间便是两个时辰,她想。

身体还残留着余痛,陆灵姝却已经站起身。

她要去找沈知越,告诉他以后不能这样了。

两刻钟后,她来到寝室门前,敲响了房门。

“知越。”

室内久未有回应。

她忽觉自己声音有些虚弱了,又提高声音喊了一声。

冷冰冰的声音响起,“何事。”

她握了握手指:“我去看了,你的伤不是秉之做的,你不该骗我。”

“呵,”一声嗤笑响起,他讥讽道,“你怎知我骗你,因着你的好徒弟说了,你就信了?”

明知沈知越看不见,她还是摇了摇头。

“我施法看见了当时的景象,你们只切磋了四招便停下了,你的伤不是他害的。”

室内再度陷入寂静,片刻后,沈知越的声音比之前更冷,也更加恶劣。

“就是骗你又如何,你把我留在仙山时,就该想到会有今日。”

“陆灵姝,你活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