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 2 章

“啪”

茶盏跌落到地上,碎裂开一声脆响。唐老爷子瞪着眼睛看向钟菱,指着她呵斥道:“你在说什么胡话!”

“我没有。”钟菱认真地摇了摇头,朝着钟大柱的方向挪了挪脚步。

“可你不是不记得以前的事情了?”

钟菱是在十岁那年被唐家捡到的时候,当时发着高烧的。烧退后,她就记不得以前发生的事情了。

可是……除了父母,又有谁会这样义无反顾的逆着人群,来替一个犯了死罪的人收尸呢。

钟菱曾经毫不犹豫地拒绝了钟大柱的认亲。而这一次,她迅速的做出了决定,站在了钟大柱的面前,坚定了拒绝了唐家人。

“大小姐已经拿着我的信物去证实过了吗?他就是我爹!我能确定。”

众人都有些错愕,而钟菱因为背对着钟大柱,所以她没有看到。她话音刚落,钟大柱眼中的情绪便尽数收敛,他几乎是本能地就皱起眉,眉眼间晃过一丝警惕和怀疑。

唐老爷子闻言怒瞪了一眼唐之玉。

唐之玉也是彻底的傻了眼,她将落魄狼狈的钟大柱带过来,并没有想把她逼走,只是单纯的为了羞辱钟菱。

没有人比唐之玉更清楚,钟菱到底有多想要这一间首饰铺子。而现在这眼看着首饰铺子就要到手了,钟菱居然说不要就不要了?这让唐之玉的这一口气怎么也咽不下去。

在钟菱的一再坚持之下,唐老爷子不得不松口,放她离开。

虽然被气得脸色发黑,但唐老爷子还是安排了马车,又派人陪着钟菱收拾了一些行李。甚至还给了她一笔不小的钱,让一直旁观的唐之玉气得面目狰狞却没法开口说什么。

但是钟菱拒绝了,她只是带走了平日里在用的被褥、收拾了几件简单朴素的衣裳,保证自己初到乡下,不至于落得个无衣可穿的地步。

唐家的主子们和下人一路送着钟菱到了门口。

已经卸下了浑身饰品的钟菱,一身素静的站在门口,和唐老爷子客客气气地道了别,言辞之间回拒了所有的好意,礼貌却疏远,俨然是一副再也不回来的样子。

钟大柱就站在马车旁,看着钟菱和唐家人道别,虽然褪去了一身明艳的衣裳和繁杂的饰品,再朴素的衣着也难掩钟菱这些年被娇养出来的矜贵。

眼看着钟菱朝马车走了过来,她眨着眼睛,似乎是想张嘴喊人。可钟大柱却抗拒似的别开目光,僵硬地扯了扯嘴角。他没有给钟菱开口的机会,而是转身掀开了帘子,率先上了马车。

钟菱愣了一瞬,但很快收敛好了情绪,抱着包裹跟了上去。

当马车缓缓行驶,逐渐远离唐家后,钟菱一直吊着心终于是安稳的落了下来。

钟菱是故意拖着唐家众人在门口告别的,为的就是要让左邻右舍们,能知道唐家养女要走的消息。

唐家的养女出身乡野,如今要跟着亲爹回到乡下了。

钟菱不在乎自己身份如何,只是,日后陈王想要与唐家联姻,可就怎么算计不到她头上了。毕竟陈王自恃身份尊贵,不可能会娶一个农人的女儿的。

这么一来,推着她走上刑场的大部分威胁,暂时是消除了。

钟菱抱着自己的小包裹长舒了一口气,在她放松的一瞬间,她感觉到了有一道目光落在她的身上。

沉重的、疏离的目光。

钟菱心里咯噔一下,钟大柱是不是察觉到了什么不对劲?

可她来不及细想,慌乱抬头之时,那道落在她身上的目光又瞬间消散了。

就好像刚刚的一切都是钟菱的错觉一样,眼前的男人还是之前那般,沉默、颓废。

钟菱张了张嘴,想要喊一声“爹”,来缓和一下气氛。

可她顶着钟大柱平静的目光时,却发现自己根本开不了口。先前在唐家大厅的那一声,是她尚且在回忆中无法抽身,情绪之下喊出来的。此时冷静下来,她突然发现,纵是怀着一腔热血要报答钟大柱,可他们之间的联系,毕竟是太少太少了。

她喊不出来。

气氛陡然间尴尬了起来。

钟大柱似是看透了钟菱的窘迫,他平淡又冷静地开口问道:“你记不得以前的事情?”

钟菱本能地点了点头。

“还没想起来吧。”

这话说得轻描淡写,却让钟菱猛地出了一身冷汗。

“喊不出来的话,不用勉强。”

钟菱顶着一脑门的冷汗,诧异地眨了眨眼睛。钟大柱似乎一点都不在意她喊什么,先前在马车外时也是,他似乎一早就知道钟菱喊不出这一声“爹”。

这让钟菱突然地愧疚了起来,她抱着自己的小包裹,小声地道歉:“抱歉。”

“你无须道歉,是我对不起你。”

哪怕说这话时,钟大柱的语气依旧是淡淡的,并不愿意多说下去。虽是说着“对不起”,但他的语气平静得像是在陈述与他毫不相关的事情。

钟菱不敢再搭话。

毕竟哪怕是父女,他们也已经十年没见了,彼此都需要一些缓冲的时间。

——

钟大柱所住的小村庄离京城很近,马车不过行驶了一刻钟就到了。

“小姐小心。”

侍女熟练地掀开帘子,要搀着钟菱下马车。在侍女伸出素白的手要扶钟菱的时候,钟菱明显感觉到了来自她身后的,钟大柱的目光。

她思索了两秒,避开了侍女的手。

“我已经不是你家小姐了,不必再这样伺候我了。”

说罢便提起裙摆,动作有些僵硬地跳下马车。

眼前的矮屋简单得可以称得上落魄,透过半敞着的门,隐约可以看见里面只有破旧的一张方桌。左侧是厨房,窗户大开着,是一览无余的空荡。

另一边应当是钟大柱的卧室和一间柴房。柴房外的杂草长得快有钟菱半个人高了,门口堆着浅浅的一摞柴,想来是临时收拾出来的。

除去这三间房子,正对着厨房还有一个只有三面墙,似乎放了些工具的小间,还有一个棚子,连带着院子里的一个水井。除此之外,再无其他东西了。

这屋子虽说是有窗、有门、有四面墙,可望着那微薄的稻草顶,钟菱毫不怀疑,若是下起雨来,一定是要用盆子在下面接着才行的。

这是真的穷啊……

“这……这小姐能住在这里?”

“这可比我家还要落魄啊。”

唐府跟过来的人窃声交谈着。钟菱权当作没有听见,她已经推开门走了进去,径直朝着厨房走去。

灶台上堆着灰,米缸里空的能见底。调料随意敞着口放着,周围还飞溅开一些深褐色液体。几头大蒜干瘪着,却依旧艰难地冒了个芽。

萧条又狼狈。

不过好在这个厨房看起来还算完整。不用自己劈柴搭灶,倒算是一个好消息。

钟菱在来到这个时代前,和外婆一起住在乡下,本就有一手好厨艺。而前世她坚持要留在唐家,就是想要有一间自己的铺子,能够靠着自己的手艺投身本朝餐饮业。

曾经被扼杀的梦想萌芽,如今也可以重新扎根生长了!她放弃了一间首饰铺子,但可以靠自己勤劳的双手赚出属于自己小食肆!

“小姐,您的被褥放去哪里?”

侍女抱着被子找到站在厨房发呆的钟菱。被唤回神的钟菱转身找到了站在院子里的钟大柱。

“我住在哪里啊?”

钟大柱抬手指了指那一侧的房间:“我去收拾。”

“那是您的房间吧。”钟菱摆手拒绝了,她指了指柴房,语气坚定:“我住那里就好”

在钟菱地一再坚持之下,侍女百般不愿的将被褥放到稻草上,止不住地嘟囔着暴殄天物。

最后还是钟菱赶走了企图要替她打扫一遍院子的侍女,送走了马车。

这就可以彻底的和唐家说再见了。钟菱感慨地笑了笑,朝着自己的新房间走去。

纵使贫苦的连张像样的床都没有,钟菱还是发自内心地感到开心。纵是贫苦,也好过那些人人都长了八百个心眼子的勾心斗角。

收拾了一会东西后,钟菱瞥了一眼天色,放下手中的东西,准备去厨房看看。

钟大柱不知道去哪了,但是不妨碍钟菱怀着满心“钱财乃身外之物”和“给亲爹做一顿好饭”的想法,兴冲冲地进了厨房。

可她满腔的热血很快被浇了个彻底。

在厨房里上下翻找了一通的钟菱捏着两个鸡蛋,盯着案板上孤零零的一颗小白菜,眼神呆滞。

她猜想过钟大柱的财力情况不怎么好,可怎么也没有想到,会差到这种地步。米缸里居然连一颗米都没有,橱柜里也是空空荡荡的。

这两个鸡蛋和小白菜,是厨房里唯一的食物。

用穷得揭不开锅形容,也是毫不夸张。

钟菱轻啧了一声,检查起了装着盐糖等调味品的罐子。

她没想到首要面对的竟然是生存问题。真不知道钟大柱到底平日里到底是怎么生活的。难道他平日里连吃饭都很困难吗?

思绪飘转,钟菱突然想起了她前世出嫁前的那些事情。

在那次认亲失败后,钟大柱倒没有就这样一走了之了。他有时候会送一些东西来唐府,托门卫送去给钟菱。

一筐脆嫩的萝卜、一篮子的鸡蛋、又或是腌好的腊肉。

而她当时做了什么呢?

钟菱神色恍惚地望向窗外,那山峦地脊背上堆叠着层层落日,西下的太阳被拥簇,沉默地傲立在山巅,审判着大地上的公正是非。

她当时完全没有在意这些东西。下人会看眼色,收拾着就都丢掉了。

看着眼前破旧的房屋、空荡的橱柜,还有钟大柱那被吹荡在风中的一只衣袖。钟菱靠着灶台,只觉得头皮一麻,浑身发软。

原来……她曾经百般嫌弃的东西,是来自这样空荡的厨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