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07】
薛府的人近些日子嘴像上了锁,个个都是一问摇头三不知。吟秋私下打听消息,气汹汹地跑回来跟陶甜说了缘故。
——品词在书房里已经成功上了位,如今把自个儿当半个主子,颇有点耀武扬威的意思。
下人大约收了陶云那边的好处,也生怕着了陶甜的恼,故而变得跟锯嘴葫芦似的,把这件事瞒的死紧死紧。
“夫人莫要生气,这没规矩的小蹄子,总有一天我得扒了她的皮!”吟秋恨恨道。
陶家家风严整,里院外院井井有条,不曾出现丫鬟爬床的丑事,比较之下,薛家规矩就落了下成。
但出轨的事只是隐隐约约有听说啦,冒冒然去捉奸反受其害。
陶甜感觉消息真实性较低,主要薛长安这个人吧也不算太虚情假意,哪怕是为了从今往后的仕途,现在睡丫鬟的可能性其实不大。但是空穴来风,想来两人大概也有了点逾越的举动才会被人拿来说嘴。
不过就算品词真的升职成功也不奇怪,薛长安根本算不上有多深情,若真爱妻子,那从前原主在陶云的高压中挣扎苦熬的时候,薛长安也不至于总跟有关部门似的找不着人。
原主还活着的时候,薛长安从不曾为她当婆媳间的润滑油,等人死了才追悔莫及地哭一场,让众人感念鹣鲽情深。
去他的情深,这不叫情深,叫作秀。
但假如薛长安真的和品词搞到一起就有意思了,毕竟他最出名的不是做了多大政绩,而是因为对原配一往情深。要是婚内睡了丫头那还谈什么感情深?人设怕是要塌得稀烂。
分了点心思继续关注书房,陶甜又忙着自己的事情,嫁妆有人管,看看账本花不了多少时间,她习惯了生活充实,就干脆找点事情做。
这个朝代的风气不算特别开放,不过对女子也不算束缚,有条件人家的女儿德容女红要学,管家庖厨也要会。不过大多数人的厨艺停留在冷食,不必烟熏火燎,倒也算得上是件风雅的事。
对下厨颇感兴趣,陶甜干脆就在正房开辟了个小厨房,专供她研究各式点心吃食。
她的味觉和嗅觉都敏锐无比,更奇怪的是脑袋里好像装了一本厚厚的食谱,天生就知道什么菜该怎么做,怎么做才能做得最好,陶甜母亲留下的食谱方子,她也只需要看一眼就能完美地在心里复原出详尽过程。
原主从前也下过厨,当然没什么天赋,纯粹就是为了给薛长安洗手做羹汤,做得多了手底下还算有点功夫,给她下厨房打好了前提。
下人一开始又以为是夫人想出什么新玩意要折腾他们,后来则集体站在小厨房门口此起彼伏地深呼吸,一个个都不怕烟熏,探着头往门里望,脖子都快伸成鹅脖子了。
“好香,什么这么香?”小丫鬟捂着嘴,以免口水滴落下来。
其他人也深有同感:“明明就只见夫人用了些豆腐和鸡……怎么会这么香呢?还有那点心,看上去像朵荷花!”
“要是让我尝一口,好赛过活神仙!”
吟秋昂着头走过来把门关上,在众人的羡慕里走到陶甜身边,十分细心地递上清理好的食材。
小丫头很忠心,除了嘴碎一点也没别的毛病,只有主仆两人在的时候就喜欢叽叽喳喳。陶甜拿起一块做好的甜点顺势塞进了她嘴里。
“尝尝看,味道好吃吗?”她拿过帕子擦了擦沾满面粉的手,笑眯眯地问。
吟秋在点心入口的一瞬间睁大眼睛,然后腮帮子就像一只松鼠那样鼓了起来,眼睛也瞪得圆圆的。
“嗯嗯嗯!”
她连连点头,像只啄米鸡,话也顾不得说清楚:“唔好吃真的好吃,太好吃了!”
吟秋是陶家的家生子,后来又随着陶甜嫁入了薛家,原主虽然不喜她但也从不曾亏待过一分,小丫头好东西也吃过不少,有相当的品鉴水准。况且脸上快乐的表情也做不得假,好吃的东西本身就会给人带来幸福满足感。
陶甜笑:“你既然这么说了,那我也就这么信了。”
脑子里虽然知道什么菜该怎么做,可一摸案板又觉陌生,似乎从前从未真的下过厨,倒是件怪事。
不过第一次做菜就这么熟练,陶甜还是挺满意的。
小丫头还不乐意:“奴婢一向是有什么说什么的性子,在夫人面前绝不说假话。夫人的手艺是真的好,就连那飘香楼的点心也大有不如,他们哪里像夫人蕙质兰心,心灵手巧,将糕点做成这个模样。”
说罢,还有些意犹未尽的看着盘子里几个刚出锅的糕点,油炸红豆糕入锅之前先用小刀分出花叶定型等油温烧热,定好型的面团入锅之后慢慢舒展花叶,宛如初夏新荷层层绽放,最后露出裹夹在中间的红豆馅心,外酥内脆,咬一口吱吱喳喳的掉酥皮,得一边吃一边用手捧着,吃着很是得趣。
油炸食品嘛,吃着有味道又香,小孩子都爱吃这个,不过吃多了就容易腻,再尝其他的东西就不容易试出味来,嘴里像隔着一层油皮。因此陶甜就拘着不让吟秋多吃,让她把剩下的一盘子直接赏给了其他小厨房外候着的下人。
吟秋还有些不太乐意,在她看来自家小姐手艺顶顶珍贵的,干嘛平白赏了白眼狼吃。陶甜无所谓,那些酥点哪糖糕在她眼里不过是小玩意儿,用来锻炼锻炼手艺的熟练程度罢了,送出去也就是做个顺水人情,不值当什么。
点心再好也不能当饭吃,在小厨房磨砺了些日子,陶甜从白案转向红案,在极高天赋下很快上手。
白案面点制作,红案指的是烹调。不说普通人家,通常家里有点底子的小姐太太们也都是学的白案,不愿意去沾油盐酱醋。红案的烟渍味重,容易把人弄得灰头土脸。
吟秋坚持不想让自家小姐专门写诗赋词的手沾上油烟,提高了嗓门大声说话给其他人听:“夫人若是想吃些什么只管叫奴婢仆人去做就是了,难道招了我们这些人来是请当少爷小姐不成?”
被陶甜做了多日的规矩,下人们慌张地连忙想上前,陶甜挥手制止。
“你气性也太大了些,我瞧只有再做些吃的才能堵住你这张嘴了。”陶甜失笑,对气呼呼的小丫鬟随口安抚了几句,大致将食材看了看,心下有了成算,“我今日很有些下厨的兴致,你们都出去吧。”
下人们忙不迭地退了出去,吟秋嘴角往下一耷拉,陶甜道:“若你再说,也请你和他们一同出去。”吟秋方才不再作声,战战兢兢地在一边候着。
吟秋是跟着原主的丫鬟,原主性子柔软总是吃亏,吟秋护主难免显得强势,原主喜欢的是如自身一般和善温婉的人,自然就不太喜欢吟秋。
可从始至终,始终陪伴在原主身边的却是这个小丫鬟,她一直陪伴原主到对方咽下最后一口气,最后还为旧主做了一辈子的守墓人,倒是个天生的忠仆。
如今这具身体里已换了人,哪怕名字同为陶甜,此陶甜不同原主温婉可人,她向来独立主见,不喜被人干涉,就算贴身丫鬟是一番好意也一样。吟秋可以暂时不适应新主人的做法和方式,但她必须学着接受和改变。若是以后也改不过来,她会给吟秋找一个好出处,却不会再把人留在身边。
吟秋是个好人,可好人也是人,这世上的好人很多,有投缘的,就有不投缘的。不投缘,就不必勉强同行。
小厨房账面不随公中一起走,但菜是一同采买。厨房除了蛋和菜,篓子里装了篓鱼,有青鱼鲈鱼等。剥离了水之后鱼还是摇头摆尾的,样子看上去很新鲜,用来做全鱼宴倒是不错,陶甜上手抄起一条大鲈鱼,往案板上用力一摔把鱼摔晕过去,随即动作利落地刨去鳞片,尖刀在空中一转,划入鱼腹向下一拉,鱼腔很快袒露,把里面的鱼内脏拿出,又飞快剪去腮腺将鱼处理好,看得吟秋啧啧称奇。
吟秋对这行云流水的手法看得眼花缭乱,有些疑惑:“您这哪学来的手艺,我想御厨也不过是这样子了!”前几日虽做过热菜,可也不如今日这般以技巧见长。
陶甜言简意赅地回答:“娘传给我的。”
陶甜母亲是商户女,祖上曾是知名厨子,因此又有一手祖传的好手艺,要不然也不会在陶甜的陪嫁中放了好几张食谱方子。有遗传天赋又加上耳濡目染,跟着学会做菜不是奇怪的事情。
一经提醒吟秋才想起这桩内情,点头恍然大悟不再出声,专心致志地看陶甜做菜,很快就目不暇接,只见陶甜的刀功绚烂又流畅,吸引着人移不开眼。本以为会按黎州把鱼清理完后就直接下锅煮的做法来做鱼,却见她将开膛破肚的大鲈鱼改刀,一刀斩掉鱼头,连着腹部往下斜着切片,快的就像在木头上刨花似的,几乎能见刀光残影。没眨几下眼睛鱼身就已经被彻底片好,鱼骨断裂而鱼腹相连,每一片长约两寸,厚约半指,切得相当均匀。展开之后如同雀屏,将切下来的鱼头放至前首,果真如开屏孔雀,富贵华丽。
这一手刀工着实让人惊艳,只是下汤煮就白费了刀功,紧接着陶甜将切好的鱼肉放到已垫好香菇等辅菜的鱼盘里,架空鱼身后上笼蒸,蒸好后虚蒸了片刻,端出来鱼肉白嫩似蒜瓣,非常饱满。
吟秋在一旁看的目不转睛,陶甜见她专注,便也有心指点:“清蒸可以锁住肉里的鲜味儿,在鱼肉下垫菜清蒸受热更均匀。切记不能用酱油蒸鱼,否则鱼肉会发黑发咸,要用豉油。蒸好的鱼端出来后要将蒸出来的汤汁倒去,这汁水太腥不能用。还得需要用葱姜蒜来压一压。”说完就倒掉了鱼盘里的汤汁。
随后热锅烧油,将切好的葱姜蒜倒入呲啦啦的油中,葱蒜的香气极为霸道,等到葱油一做好,往那鱼肉瓣上一浇,一下子遮去了适才的鱼腥味儿,那鱼肉被热油一浇登时发亮焕然一新。
“想要鱼肉吃起来更加味美鲜嫩,蒸熟后可浇上热油,能避免肉质干得发柴。”
“这样就可以上桌了吗?”吟秋迫不及待地开口。仆人自然不能吃主子的东西,但上头吃剩的赏给丫鬟也是亲近的一种表现。这道鱼哪怕只能用残羹剩汤拌白米饭都一定绝顶美味!
陶甜摇头:“还不可以,这道菜叫孔雀开屏鱼,孔雀尾羽多姿多彩,因此还需要点缀鱼身,可用青红两椒作为装饰,既丰富色彩又能丰富味道层次,然而今日厨房没有采买此物,用其他色泽艳丽的食材代替也可,胡萝卜和黄瓜就不错。须知做菜食材重要,但是随机应变也很重要。”
对陶甜的意图一知半解,吟秋懵懂点头。她朦胧之中感觉到了陶甜用心,心中感激不已,听得更加认真。
要想孔雀开屏鱼好看,摆盘一样很重要,陶甜没有简单地将蔬果切片当装饰,而是耐心细致地将胡萝卜和黄瓜雕刻成花插*进鱼肉。不过多时,“孔雀”的尾巴变得色彩缤纷,充满着鲜活的气息。鱼肉的鲜甜、鱼豉油的咸香、蔬果的清新交织融合在一起,叫人情不自禁地分泌口水。
“好了。”陶甜道。
吟秋不舍地将视线移开鱼肉:“奴婢伺候夫人用膳。”
“不用了,这道菜不是我自己吃。”陶甜否认,“我自己吃不会这么大费周章。”
不是给自己吃那是给谁吃,吟秋有些好奇,又见不知何时进门的薛长安站在门口,目光灼灼地望着这边,脸上似有感动之色,不知道都脑补了什么,他开口道:“夫人,我就知道你心软,你又何妨为我做到如此地步?”
陶甜:“……”
不是,大哥,你好像误解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