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春眠
清晨,天色蒙蒙亮,银杏路两侧各种早点摊子都开始忙活了。
陈程将夏星送到巷口,给了她具体地址接到个警局里的电话要出紧急任务就先走了。
包子铺老板娘围着围裙和面加馅,油条摊的姑娘拿着木夹将油条往热油锅里下,香醇的豆浆香气混着阳春面下锅白色的蒸气袅袅,勾得人食指大动。
夏星买了两个小笼包,将塑料兜挂在行李箱的拉杆上。
她拎着行李箱沿着银杏路往胡同里一拐,破烂的水泥路贯穿住宅区,沿路两侧是灰色矮砖楼,梧桐树枝繁叶茂,鼻息间是青葱般的草木气息。
有老大爷趿拉着拖鞋穿着白背心晃悠着蒲出门去买早饭,眯着老花眼打量夏星两眼,嘟囔着“大早上的出现幻觉”走远了。
陈程给的地址在小巷子最东面,小院子是红砖白瓦,沿着红砖缝的那面墙爬满了郁郁葱葱的碧绿爬山虎。
夏星再三确认地址,才迈上门口的台阶,敲了敲门。
清晨早起的鸟雀扑棱着翅膀在枝头啾鸣。
过了好久,小院里才传来脚步声,慢悠悠地到门口。
眼前的的木板门被人猛地拉开。
亮晃晃的阳光随着门开投落进夏星眼里。
年轻男人低头眯眼打量她,像是被她吵醒了,眉眼深邃冷清。
他脖子上黑线拴着块玉,随着人撑着门框弯腰的动作晃动。
金晃晃的晨曦将他周身包裹在光芒中,男人穿着黑色工字背心,直肩阔背,健硕的体魄撑起棱角,从夏星这个角度可以看到他块垒分明的胸肌,宽肩窄腰,撑在门框处手臂上沐浴在晨光下三角肌微微绷起。
有些眼熟。
夏星不禁耳垂微微发烫,又看了他一眼,记忆倏然回笼。
可不就是昨天晚上她求救的那个男人么?
他是陈警官的朋友?
那后来那辆警车,难不成是他叫来的?
他离得有些近,极具侵略性的男性气息笼罩下来,夏星仓皇往后退了两步。
“你好我是陈警......”
“哐——”大门在她眼前摔上,要是夏星刚刚后退两步,那门板就得砸在她秀气的小鼻子上。
“......”
夏星无语凝噎。
木板门不隔音,她听到里面男人刚刚睡醒有些沙哑的嗓音:“不提供免费住宿。”
“........”
敢情是把她当乞丐了。
夏星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深蓝色的制服裙满是泥泞,在推搡的时候还被划破了几道子,耳边的发丝狼狈的粘在脸颊上,不用想也知道昨天扑的底妆肯定花得不成样子。
段凌杉是被吵醒的,转身回小院里,走到水龙头边,拧开,捧了凉水洗脸时,电话响了,是陈康。
“三哥,您起了?”
“有屁快放。”男人嗓音带着被吵醒的不耐烦和慵懒。
“我哥有个朋友今天去老院了,一小姑娘,让你帮忙照顾着点,租金意思意思就行.......”
“........”
后面康子说的话,段凌杉没听清,他扭头看了一眼刚刚被自己砸上的门。
半晌,他才拿起搭在一旁的毛巾,胡乱擦了擦脸,长腿一迈,走到门口,重新打开门。
日头渐渐上来了,那姑娘还没走,抱着膝盖蹲在门口的台阶上,深蓝色的制服裙摆下,隐约可见大腿细腻宛如羊脂玉。
她正蹲着吃包子,一小口一小口。
听见声响,回过头来。
段凌杉眼眸漆黑:“租房的?”
夏星点点头。
他看了眼她破烂不堪的行李箱,没说话,手臂伸过来提着她的箱子往里走,压根就没等她。
夏星连忙拍了拍裙摆,站起来跟上。
他步子迈得很大,她要小跑着才能跟上。
院子不小,东西北各一间屋子,泛着木头与砖瓦的气息。
中央青石板铺就的天井边儿上一颗石榴树,红艳艳的花骨朵密密匝匝,石榴树底下挨着院墙的地方有个木头搭的小棚子,里面用白塑料布罩着个自行车样的东西。
段凌杉将箱子放下:“东屋是我的房间,另外两间都空着,自己挑。”
“另外,房租五百,按月走,押一付三。”
夏星从包里掏出手机要给他转账。
一开机,“叮叮叮叮叮”一串信息未接来电蜂拥而至。
夏父夏母的,还有他人的,夏星都没看,将微信号退了换了小号登上。
男人“啧”了一声。
“没租过房?”
“没有.......”
段凌杉顿了一下,说:“签合同,确认了,再转账。”
签合同的时候,夏星特意看了一眼他的名字。
段凌杉。
木杉斯时乃特立,
凌霄巨木环北极。
是出生自凛冬的名字,和他身上那股生人勿进的冰冷确实很契合。
一切弄清之后,夏星挑了北边的屋子,拎着箱子进去,打开门的瞬间,灰尘混着泥土青苔的味道扑面而来。
房间不大,木床木桌,床头有个靠墙的衣柜,暗红色,漆面斑驳。
除此之外,房间里干净的只剩地面灰尘。
段凌杉接了个电话出门,再回来时,北屋的窗户和门都开着,可见里面干净的床铺,新添置的洗脸架塑料盆和牙杯牙刷。
院子里搭起了晾衣绳,上面挂满了衣服,嫩粉雪白鹅黄,都是女孩的衣服,风一吹,柠檬洗衣粉清新好闻。
他几乎下意识以为家里进了贼,直到西边紧挨着屋子的小门打开,沐浴露的馥郁伴着弥漫的水汽往外涌。
夏星穿着件果绿色的吊带睡裙抱着塑料盆,盆里是小件的白色内衣和各种洗漱用品,阳光穿过树梢跳跃成明晃晃的斑点落在她纤细的手臂和小腿上,白得发光。
她脚下穿着廉价的塑料拖鞋,脚趾白皙泛着被热水冲刷过的嫩粉,察觉到段凌杉的视线,脚指头有些不自在地动了动。
这姑娘洗干净了脸,竟看着莫名的眼熟。
段凌杉抹了一把下巴上淌下来的汗,眯了眯眼。
他是不是在哪里见过这小姑娘。
男人眼眸很深,在阳光下泛着褐色,看人时带着点压迫感,似是让人不自觉地要陷进去。
“您.......还有事吗?”夏星被他的目光钉在原地般,有些无所适从。
她嗓音很轻,与黑夜里女孩仓皇求助的声线渐渐融合。
段凌杉想起来了。
他扔了句“没事。”,人转身进了屋子。
胖子傍晚来找段凌杉的时候直接用钥匙开了门。
小院儿里横搭着条电线,白炽灯泡散发着昏昧的光。
院子里坐着个黑影,前面放着塑料盆,那人在用力揉搓盆里的衣服。
“三哥,今天晚上在飞速有比赛,你怎么还——”这话戛然而止。
坐在小凳子上洗衣粉的人抬起头来,杏眸里落了一泓月光。
胖子后半句话卡在嗓子眼里,以为自己走错了,退后两步又看了看眼前的石榴树,确实是三哥住的地方没错啊。
夏星和这个陌生人面面相觑半晌。
胖子声音颤了颤:“三哥........你,变性了?”
夏星不说话,眼看胖子要过来,她谨慎地站起来,后退两步。
胖子哀嚎一声:“三哥你说话啊——”
夏星眼看着这人要扑过来,当机立断,弯腰端起洗衣服的脏水,往前一泼。
“哗啦——”
东屋的门被人推开。
段凌杉穿着件黑色T恤出来,健硕体魄透过衣料撑起充满力量感的线条,他正巧看到胖子在眼皮子底下被一小姑娘泼了个落汤鸡。
“三哥?”胖子扭头,湿漉漉的发丝往下淌着水。
他薅了一把头发,又震惊地扭回头去看夏星:“那这他妈又是谁?”
“......”
胖子语气有些冲,被泼了一脑袋脏水难免有些不爽。
胖子原名图框,瞪起人来凶神恶煞的,认识段凌杉之前,一直在给一个夜总会的老总当司机,因为长得很凶,看起来像是不好惹的黑涩会老大。
夏星被他瞪得一个激灵,下意识地抱着空盆挪到了段凌杉的身后。
男人眼尾余光凌厉,觑了她一眼,没搭理她这小小的举动。
图框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晌变故,“呸呸”两声,将嘴里洗袜子的脏水吐掉:“这你女朋友啊?三哥?”
这么一想又不对。
段凌杉长得是那种野痞的帅,看着就很勾小姑娘的那种,不少姑娘追过他,结果被拒的拒,散的散,也没见他三哥正儿八经交个女朋友的,这结果突然冒出来一个小姑娘,还精致漂亮地像个陶瓷娃娃似得,可怪不得图框八卦地眼睛放光了。
段凌杉斜觑他一眼:“飞速不是今晚有比赛?”
图框:“是啊。”
“现在七点半。”
“艹,比赛在八点,三哥,我们还得需要你镇场子去呢。”胖子可算是想起正事儿了,扯着段凌杉急急忙忙往外走。
大门“砰”地一声关上,小院儿里一片寂静,只有蝉鸣聒噪,月光清冷冷地照进天井里来,莫名地有些瘆人。
夏星皱着眉,后退两步将衣服拢起来收进盆里。
院墙外传来一声凄厉的猫叫,把她吓一跳,抱着盆匆匆跑回房间。
长秋岭离长秋镇不近,隔绝了镇子的烟火气,崇山峻岭,层峦叠嶂,满山遍野茂密的树冠层叠成深绿色的海洋,风过林浪起伏。
飞速俱乐部的霓虹灯牌子坏了一个角,却也在这漆黑的夜色的格外醒目。
俱乐部就在长秋岭。
段凌杉和图框到的时候场子已经热络起来。
几辆涂鸦夸张的机车大刺刺地停在环山公路做的赛道起点,黑白菱形的起始线,往前是弯曲的柏油马路像是利剑刺入深不可测的黑夜,不见尽头。
俱乐部门口站了一溜儿人乌泱泱的染成各色的彩毛在车灯下五颜六色。
见到他们来,里面一个穿着花衬衫的立刻扒拉开层层立刻打招呼:“三哥。”
又转头对图框说:“胖子你怎么这么磨叽,叫个人的功夫我这儿都快开场了。”
这人也是“彩毛大队”之一,头发刘海处染成葡萄紫,发旋处是银河白,尾部是柠檬黄,远远看去像是顶着调色盘过来的。
段凌杉看了眼不远处一字排开的机车,没有熟悉的那辆。
“不需要提车?”他嗓音低沉带着颗粒感。
彩毛儿,也是这家机车俱乐部的老板宋凯嘿嘿笑两声:“哪儿敢用三哥存在我这儿的那辆车,这几个都是俱乐部这阵子加进来的会员,我看几个小孩儿比过几场,挺出息的。”
说话间,巨大的发动机轰鸣声震耳发聩,环山公路两侧的小红旗被夜风吹得猎猎作响,车灯带起的光影掠过时因快速而在视线里变得模糊。
宋凯咧嘴一笑:“怎么样,三哥,你看这速度,是不是可塑之才?”
段凌杉立在俱乐部门口的路灯下,他出门时套了件黑风衣,拉链没拉,被山风吹得时而鼓胀时而下瘪。
向来对什么都兴致寥寥漆黑眼眸难得眯起,像是刺入夜色的利剑,凝望着远方。
良久,他轻笑一声,“有几分本事。”
过了会儿,那群人应该是跑到了终点,山顶的小彩灯被点亮。
“三哥,你看,两分半啊。”宋凯举着计时器来跟段凌杉嘚瑟。
胖子正蹲在旁边抽烟,闻言“tui”了声:“就这么几个宝贝徒弟你快嘚瑟的我耳朵出茧子了,再说你那两分半算什么,想想我三哥当年......”
胖子说到一半忽然想起段凌杉就在身边,连忙把后半句咽了下去。
宋凯也止住了那股子洋洋自得劲儿,两人同时小心翼翼地看了身后的男人一眼。
见到男人没什么表情,两人才慢慢松了口气。
正说着,几辆机车慢悠悠地从山顶上下来,几个少年人说笑打闹着,临到俱乐部跟前,存了心耍帅般,猛加油门,轰鸣声中堪堪刹车,惹得周围的围观的女生们惊叫连连。
男生们爽朗的大笑含混在山风中,少年惬意,侠气情长。
段凌杉在远离人群的路灯下慢吞吞抽完了一支烟,眼前忽然走来个人。
“你好.......”女生脸颊涨红,被人群推挤着过来,仰着头看向面前高大的男人,紧张地睫毛止不住颤抖,“可以加你的微信吗?”
胖子登时乐了:“得,我三哥真是放哪里都挡不住桃花运追着跑啊。”
宋凯跟着凑过头来嘟囔:“你不知道,当初三哥的各种偷拍照在我们表白墙上久居不下,还有学院的男生盗了他照片去网恋骗小姑娘。”
“后来那姑娘怀孕了,多番打听追到学院里来了。”
胖子一听乐了:“然后呢?”
宋凯:“我们正上着课那女的冲进来教室抱着三哥的腿就哭啊,把老师都吓坏了。”
“后来女生家长警局的警察都来了,一调查才知道,是有人盗三哥的照片去骗姑娘,而且还不止一个。”
宋凯“啧”了声,摇头拍马屁:“不是我夸吗,咱们三哥这颜值,放现在就是男版妲己,帅得没边儿了。”
另一边儿,男人嗓音低沉带着天然撩人的磁性,说出来的话却拒绝地冰冷无情:“抱歉,不用微信。”
女生微微瞠大眸子,显得有几分梨花带雨的无辜,任哪个男生都舍不得拒绝。
男人转身走了,衣角融进夜色里。
“哎,三哥等等我,我送你,回去。”胖子连忙一个骨碌坐起来跟上。
女生咬了下唇角,有些不舍,扭头看身后的小伙伴,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几步小跑着追上去:“那可以给我个电话吗?”
段凌杉没说话,眼尾余光瞧见了女生依旧紧跟在身后不打算放弃,他忽地顿住脚步转过身来。
女生跟得有些紧,差点撞进他怀里。
男人站在面前比她高了一头多,离得近了,才感受到他黑眸注视人下极具压迫感,身高腿长,俯视下来男性荷尔蒙气息,将女生兜头笼罩住。
女生以为他要给号码,眼眸中带着一丝丝紧张,狠了狠心伸手要去拽他的衣角。
只见猩红的火光在段凌杉修长手指间跳跃,他手里上下抛着一个银质的打火机,最后一接,收住,抬手过来时,火焰流窜到男人的手指上。
女生吓了一跳,尖叫一声,去拽的手连忙急刹车。
男人唇角扯了一下,声线压了下来,道歉的声线带着点漫不经心的冷感:“不好意思,不喜欢别人碰我。”
田甜也在那一瞬间,仔细看得清了男人漆黑的眼眸,倒影着火光,明明眼尾下压多情万众,却带着渗骨生人勿进的寒凉。
薄情又多情。
让人想到冰川上的玫瑰,驰骋荒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