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春眠

爬山虎在月色下酣睡,银杏路的尽头是春眠巷,巷子口就听到蝉鸣声嘶哑,一声拖得比一声长。

图框骑着摩托将人送到院门口。

“三哥,那我先回去了,明天还得带班儿。”

段凌杉从摩托上下来,应了声。

胖子一加油门,摩托车轰鸣走远了。

男人抬步迈进门槛里,落脚时顿了一下,凌厉的眼尾倏然抬起。

小院里窸窸窣窣传来一阵动静,石榴花被摇晃地满地都是,北面的小屋门大敞亮开着。

几个人骂骂咧咧地从里面走出来。

看面相,正是那晚堵住夏星欺负的小混混。

据说在这一代小有名气,断断续续收过一阵子保护费,被一个小姑娘弄进警局,气不过,追到这儿来了。

“艹,这小娘们儿躲哪儿去了。”为首的黄毛朝地上吐了口唾沫,“大嘴说了看见人早上出了警局进这小巷子了。”

“那怎么办啊?黄哥,咱们去警局问问地址,就说要给昨天那小姑娘道歉——哎呦”话到一半被黄毛踹了一脚。

“妈的是不是小脑萎缩?还嫌昨天不够丢人?”黄毛张口就骂。

“呦呦呦,哥,我错了,别下狠脚!”那人抱着脑袋顺势就地一骨碌,撞在段凌杉的鞋尖处。

所有人的视线都随着那人转了过来。

“你谁啊?”见到有陌生人,黄毛一抬下巴,目光散漫地打量着段凌杉。

男人半边脸沉在阴影里,黑衣黑裤,眼神沉稳。

“这儿是我家。”低沉的嗓音。

黄毛不由得多看了他两眼,确认没什么攻击性,才朝身后一招手:“走了。”

段凌杉黑色长裤的裤腿扎进脚下的黑色军靴里,他往旁边侧了侧身子,环抱双臂站着,给一群小混混让了出去的路。

这人脾气好的可以,一群陌生人闯进家门了,还淡定得可以。

临走时,黄毛朝后看了一眼,看到东屋虚掩的房门,狐疑了一下。

东屋外面的窗台上摆着几双男生球鞋,显然这屋子的主人是门口站的那小子。

稍稍思忖了一瞬,黄毛就踹开了东屋的门,在女孩的尖叫声中拽了人手腕拖出来,一下两下轻佻地拍她的脸,狰笑着:“你个小畜生原来躲这儿来了。”

夏星尖叫一声,奋力地想甩开手腕钳制的手。

“妈的,还想跑。”一耳光扇了过来,夏星耳朵嗡嗡作响,一股血腥味涌上舌根。

她被人用力拖出来时,一耳光扇倒在地上,膝盖蹭在院子里的青砖上,蹭破了皮,火辣辣地疼。

挣扎中,她与站在门口的男人视线对上。

段凌杉的眼神很冷,是那种看陌生人的冷感。

仿佛暧昧或者风月,都引不起他的兴趣。

与此同时,刚刚被黄毛踹了一脚的板寸头走到了石榴树旁的车棚,像是发现了什么新大陆似地,吹了声口哨,就要伸手去掀了车棚里的防水布。

“黄哥,这小子院子里还有好东西,好像是蚱蜢他们喜欢的机车啊。”板寸头说着两眼放光,“玩这玩意儿可烧钱了——”他说着伸手就揪着防水布掀开了半个车头。

惊呼声卡在了嗓子眼里,板寸头的手肘被人从身后一一个极其刁钻的姿势扳过来,段凌杉不知什么时候挪到他身边,另外一直手抵上板寸头的肩膀,“咔嚓”两声将板寸头的肩膀卸掉了关节,朝膝盖弯踹了一脚,板寸头哀嚎着跪倒在地上,两条手臂软趴趴地垂了下来。

“别碰,”低沉的嗓音淡漠地在板寸头头顶响起。

段凌杉出手速度之快,在场的众人都没反应过来。

黄毛松了钳住着夏星的手:“操你妈,你个傻×,敢动老子的人,你特么活腻歪了。”

“我看你踏马是不知道这片儿归谁管,兄弟们,给我废了他!”

一群小混混鬣狗般围剿上来,奸诈的眼露出雪光。

夏星连忙撑着蹭破皮的手掌站起来往外跑,见到不远处的年轻男人被团团围住,有的小混混手里还拎着铁棍钢管,她脚步来了个急刹车。

大脑来不及思考,那边已经撕打了起来。

闷哼声与咒骂声阴狠毒辣。

她焦急地环视一周,看到了天井边上放着的水桶和提绳,跌撞地跑过去一把抱起水桶,像只发了狠的小兽朝人群里砸去。

“我艹,我去你大爷!”被砸的黄毛叫唤了一声,扭回身来,见到是夏星,面露凶光,“小女表子敢打老子,看我不弄死你!”

他捂着流血的后背,单手拎起地上的水桶照着夏星的脑壳砸下来。

夏星后退几步,却逃不出他攻击的范围。

她下意识地顿下抱住脑袋伸手去挡。

头顶上下落的水桶带起一阵凉风,而后被一只手稳稳地接住。

男人手背到小臂的青筋隆起,段凌杉眼神冷得能刺破夏日的燥热。

黄毛连手带桶被他抓在手里,上下晃动几下发现这男人力气真他妈大,挣脱不开,慌了神,抬脚要踹。

“咔嚓”随后响起黄毛的哀嚎声。

夏星睁眼时,黄毛正捂着折了的手腕跪坐在地上来回扭动着。

下一秒,旁边的男人迈了一步,挡在她面前。

黑色的裤子遮住她的视线。

有人嘶吼着冲过来,夏星只看到男人漫不经心的眼尾,和抡起拳头来绷起青筋的手臂。

拳脚带飞,一招一式凌厉气势逼人。

半晌。

段凌杉俯视着地上捂着肚子胳膊哀嚎遍野的众人,没说话。

不远处几个人和他的目光对视上,战战兢兢不敢上前。

男人慢条斯理从外套口袋里摸了盒烟出来,弹出一只叼在嘴里,淡淡吐出一个字:“滚。”

几个人忙不迭地架着受伤的同伴灰溜溜的滚了。

小院里安静了下来。

隔壁院子里的大爷应该是半夜醒了,趿拉着拖鞋出来关灯的声响都听得一清二楚。

风过,树叶婆娑作响。

夏星还保持着之前的姿势蹲在原地,心脏“砰砰砰”跳个不停,比蝉鸣声都要聒噪。

段凌杉将车棚里的塑料布盖好,用绳子扎紧,转过身来时院子里已经没有人影。

他不甚在意,弯腰将水桶放回天井边儿,回了屋。

还没关上门,院子里响起一阵窸窸窣窣的脚步声。

他倚靠着门框,将门稍稍推开一点。

夏星手里拿着个小箱子站在他门口,正拧着眉揪着着抬手悬在半空,犹豫要不要敲门,被他这一推的动作吓了一跳,后退两步。

“有事?”

“你受伤了,我有药。”男人很高,夏星只能抬眼看着他。

她的眼睛是标准的杏眸,眼尾带着点淡粉,眼睫落下的阴影拢在下眼睑,月光就杂落在影子间,像溪水上飘落的白山茶,又清又亮。

段凌杉微顿一瞬,语气冷淡:“不需要。”

“可是你的伤口很深,不上药的会发炎感染。”夏星一步不退。

嗓音是软的,态度却坚决。

段凌杉没说话。

男人天生的压迫感随着他的影子笼罩下来。

她抿了下唇,做好了被赶走的打算。

毕竟是因为她,这些事儿才找上门的。

就算他拒绝了,她也于心无愧。

良久,他后退一步。

她惊诧的抬眼看他。

男人单手撑着门框,侧着身子让出进来的路。

看样子似乎不算完全闪开

夏星连忙捧着医药箱进屋,他真的很高,她弯腰从他撑着门框的手臂下进来时,只见猩红的火光在段凌杉修长手指间跳跃,他手里上下抛着一个银质的打火机,最后一接,收住,抬手过来关门时,火焰流窜到男人的手指上。

夏星眼睫一颤,几乎是下意识地想躲避开,但是看到他受伤胳膊,她停住了,大脑没经过深度思考,伸手去抓他的手指。

“疼不疼?”焦急地嗓音。

少女手指柔软,将他被火舌触及的手指包裹住。

她这反应每一步都在段凌杉意料之外。

女生手掌太小,只够包裹住他的手指,小心地托着,很轻,像雪落,她靠的很近,低着头轻轻吹气。

认真专注地像是捧着什么易碎品。

黑色的睫毛轻轻颤抖着,像停在秋千上的蝴蝶。

太柔软了.......

有多久没有人问过他这句话了?

上一次是多久之前了......

上一次,是在他很小的时候了。

玩耍摔倒时,母亲会温柔地将他抱起来,攥着他的小手,问他疼不疼。

后来,母亲生病,继母进门时也是这副姿态,会温柔地为他做早餐,问他喜不喜欢吃。

但是,渐渐地他发现,继母的这副样子,只有在父亲面前才会展露,父亲一走,她会发疯一般恐吓打骂他。

面容凄厉宛如恶鬼。

都是假的。

段凌杉眼眸里一闪而过的情绪,表情阴郁,忽地一把从她手里抽回手指,进了屋子,长腿勾着床边的登子拖过来,坐下,将手臂一伸。

夏星愣了一下,不明白他为什么变了脸色。

但她还是跟在后面,进了屋。

她从药箱里翻找出东西来,挪到他面前。

这是她第一次可以平静的如此近距离的平视他。

灯光落下来,她瞧见他的睫毛长而浓密,眼窝和鼻梁的阴影立体弧度漂亮。

收敛了刚刚打架时的戾气,伸着手臂等她上药的姿势,莫名地有点乖。

夏星咧嘴,为自己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奇怪想法轻笑了一声,然后低头专注地处理他手臂的伤口。

应该是钢管划开的,足足有手掌那么长,皮开肉绽。

夏星皱眉,牙齿咬着下唇,屏息凝神放轻了动作。

段凌杉百无聊赖,目光深沉地打量着夏星的侧脸,正好捕捉到她这个微表情。

这表情怎么这么蠢,傻气得可以,好像伤口疼在她身上一样。

他想起自己从前打架被人一玻璃瓶砸到后背上,玻璃瓶碎渣刺了满背,几乎成了刺猬。

医生给他摘玻璃碎渣时冷静专注,就不会露出她这样傻兮兮的表情。

他冷嗤了一声,没动。

消毒上药之后,夏星扭头蹲下身去药箱子里扒拉半天,找出一卷白色的纱布。

抬头对上男人漆黑的眼眸,眼尾下压,带着股子不爽,锁定她手里的东西。

夏星心虚的咽了下口水:“这样可以隔绝空气里的细菌.......”

越往后声音越小,最后她索性不说了。

他眼神太狠戾,带着不爽的戾气。

夏星默默闭上嘴,抱着收拾好的药箱子出去了。

段凌杉盯着女孩的背影半晌,无端生出几分烦躁来。

他和胖子康子他们相处时遇到不喜欢的事儿也直接拒绝,那俩都嬉皮笑脸打个哈哈就过去了,从来没有这种感觉。

夏星风一样的刮过,从屋门跑出去,只剩下门板轻轻摇晃着。

段凌杉索性不想了,起身走过去关门。

月光水银般倾泻下来,石榴树的影子窸窸窣窣投落在天井上。

夏星抱着东西嘟哝着“那么凶干嘛”回了自己房间。

亏她还好心帮他上药。

殊不知,这轻飘飘一句落进来关门的人耳中。

夏风倏然掠过,院子里的树叶婆娑作响,少女的嗓音比石榴花还要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