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春眠

刹车声,尖叫声混乱成一团

夜风吹乱了她的长发,她的视线被挡住,转瞬撞进男人的怀里。

鼠尾草与海盐的清淡气息将她兜头拢住。

她隐约听到男人“嘶”了声,低低淡淡,暗哑,落在耳际。

“三哥,三哥,你没事吧?!”宋凯第一个跑了过来。

“没事。”段凌杉说着,松开了怀里的女孩。

夏星有些茫然地抬眼,看到了撞过来的机车,以及男人被剐蹭出一大道血痕的手臂。

是他......救了她?

机车上下来的男生腿软的跪到了地上,周围的人们围拢过来关心着段凌杉的伤口。

最先跑过来的男生腿有些瘸,戴着鸭舌帽,眼睛发红,顾不得别的连忙小心捧着段凌杉受伤的手臂观察他的伤口。

是之前在前台的那个男生,赵天。

有些狰狞,中间皮肉翻卷着,往下滴着血。

段凌杉却眉眼淡漠,没去理会那些人,而是转过头来,黑眸睇来,浅淡地落在夏星面庞上。

他身后灯火摇晃,人声喧嚣惶惶。

声线却一如既往的淡然。

“机车在高速行驶的时候极容易失控,所以赛道边缘是不允许站人的。因为学员里不泛新手失误,更容易出现刹车油门混乱的错误,被高速行驶的机车撞到,甚至有可能丧命。”

“哎呦,我的三哥哎,这都什么时候了还聊天,你的伤要紧,赶紧来俱乐部里我先给你包扎一下。”宋凯急的不行,连忙带着人回了俱乐部里面。

人群潮水般跟着过去了,夏星还站在原地。

他刚刚那袭话,是对她的解释。

语气不温和,也绝不是下午时候那般的冷漠。

他的话,一字一句,落在她耳边,像落在湖面的春絮,带不起涟漪,但是水面微漾。

她咬了下唇,说不上来什么感觉。

心尖仿佛那一刻被人捏了一下。

晚风吹起她的发丝,拂过面颊。

夏星想,她忽然懂了唐暖晴晚饭前和她讲的话。

“他虽然行事冷了点儿,但论相处还真叫人恨不起来。”

像凛冬,初遇时寒凉,却自有掩于冰雪下的温柔。

飞速俱乐部二楼私人休息室里,托宋凯这个大喇叭的福,嚷嚷地快人尽皆知了,陈康和图框都下了班马不停蹄地过来“探望”,最后这群人都被段凌杉赶了出去。

因为段凌杉手臂受伤了,不方便骑摩托回去,就住在俱乐部分配的卧室里,这是很早之前宋凯就给他安排的地方,段凌杉住得次数虽然少,但是宋凯也一直让人打扫着。

枕套被单都是俱乐部阿姨新换的,还带着在太阳下晒过的淡淡暖意。

段凌杉看了眼被缠裹得严实的小臂,是宋凯那群五大三粗的老爷们儿弄的,臃肿地像是馒头,和某人扎得绷带真是不能比。

某人?

他脑海里不由自主闪过那双湿漉漉的眼眸,小鹿似地温顺。

段凌杉抬脚勾了张凳子坐下。

这时,传来“笃笃笃”地敲门声。

段凌杉出声:“进。”

房间门被推开,进来个男生,耷拉着眉眼,裤子被磕了一块,蹭满了灰尘。

“段教官,对不起。”男生说话都带了哭腔,“我当时......真的是傻比了,我跑了第一我就想回来嘚瑟,我热血上头我.......我也不知道我什么会犯这么低级的错误......”

他越说越语无伦次,又是误伤了自己最敬爱的教官,急的眼睛发红。

“行了,男子汉大丈夫哭什么。”段凌杉随手将桌上的纸抽袋子扔过去,“擦擦。”

他说话带着股不怒自威的冷。

男生被镇得服服帖帖的,接了纸胡乱在脸上蹭着。

“是人就无可避免犯错,行了,回去吧。”

“可是.......”男生还是没想到,他犯了这么大的错到了素来严厉的段教官这里轻松就被原谅了。

“可是什么?”段凌杉站了起来,房间的灯光落在他肌理分明的手臂上,他漆黑的眸子微转,落在男生面上,忽然抬起没受伤的那只手臂拍了拍男生的肩膀,“觉得对不起我就下次比赛上拿个好名次回来。”

男人的手掌宽大,有力,温热。

男生再说话,吸了吸鼻子,眼眶又发红了。

“好,段教官我一定好好训练。”

“嗯。”

“那教官你好好休息,我不打扰你了。”

“嗯,去吧。”

男生往走廊外拐的时候和在外面踌躇犹豫要不要进来的夏星撞了个脸对脸。

“抱歉……”

“没关系,”夏星摇了摇头,看着还未关掩饰的房门,小声问,“他休息了吗?”

男生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指的是段教官,他说:“应该是。”

“好的,我知道了,谢谢。”

男生点了下头,下楼去了。

二楼靠近窗边的走廊瞬间安静了下来。

走廊尽头的房间门留着一道浅浅的缝,落了丝暖黄的光线绵软地坠在地板上。

夏星放轻了脚步,走过去,怕打扰到段凌杉休息,她凑近门板,半弯着腰把耳朵凑上去听房间里的动静。

静悄悄的。

他睡着了?

夏星心里腹诽,殊不知,男人就站在门口,半倚靠着内侧的门框,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暖黄的灯光映在他锋利狭长的眼眸,由暖到冷色调过渡到眼尾,留下浅浅一小片阴影。

偏偏某人还一无所知,耳朵严丝合缝地贴着门板,企图从中听到点什么。

段凌杉垂着视线看了会儿,唇角忽然极轻地扯了一下。

女生穿着奶白色纱制蓬蓬裙,长发在两侧各盘了个小丸子,蓬松地下垂着,乖巧得不行。

她侧耳听了一会儿,不见动静,叹了口气,放弃了。

夏星揉了揉有些发麻的小腿,站起身来准备走。

忽然,门被人从里推开,满屋的光线涌出来。

夏风穿堂而过吹起她的发丝和裙摆。

夏星怔愣一瞬,在燥热的夏风里转过身来,与男人漆黑的眸子对上。

段凌杉慵懒地倚靠着门框,抬眼:“不听了?”

背光的缘故,他冷峻线条凌厉地面庞有些模糊不清,眼眸却出奇地深,像是寒冬湖泊边的亚寒带针叶林,更深一层的冷。

夏星被男人的目光看得头皮一紧,怕他误会,扬了下手里的纱布:“我不是故意要偷听的,我是来给你送东西,怕你睡着了打扰到你。”

段凌杉眼眸落在她手里的东西上,良久,后退一步,灯光给他周身镀了层毛绒绒的暖色调。

他给她让开了进来的路。

转身进了房间。

她连忙跟上。

“今天晚上的事情,谢谢你。”

“嗯。”

夏星偷偷看了一眼,男人眼睫垂着,在卧蚕处落下浅浅弧形阴影,不辩喜怒。

她犹豫了一下,说:“你胳膊上的那个纱布,缠得太紧了,伤口会不透气发炎,我给你重新弄一下吧。”

“行。”段凌杉倒是很配合,抬脚将凳子勾到身侧,坐下。

夏星弯腰将他手臂上那个丑得要死的结解开,将旧的纱布绕开。

她动作放得很轻,生怕弄痛他一样。

她凑的有些近,清晰可辨脸上一层浅浅的绒毛。

夏星呼吸轻轻地喷洒在他手臂的皮肤上,一波一荡,像浪潮,像海风。

房间里暖黄色的灯光自上而下描摹,段凌杉忽然将头仰着靠在椅背处,脖颈线条流畅,凸出的喉结像是海面上棱形的冰块,上下滚了滚,有些不自然地闭了闭眼。

有风也燥热。

偏偏面前的人还毫无察觉,低着头认真地系着最后的纱布结。

“好了。”夏星满意的点点头。

段凌杉垂眸去看,手臂处的伤口被处理过,把多余的绷带去掉了,薄薄一层纱布刚好遮住伤口。

夏星起身时遮住了部分光线,影子落在他身上,一晃而过。

“那你休息,我就不打扰你了。”

她往门外走时,男人先一步打开门,掌住。

“谢谢。”夏星冲他点点头转身离开。

铁艺风的门上做了许多钢管装饰,她迈腿时没注意避让,被绊了一下,额头往门沿处撞来。

她心跳一窒,闭了眼。

额头撞进温暖厚实的掌心里。

男人站在她身侧,抬手在她要撞过去的前一瞬间垫在门沿处。

她撞进他的掌心里。

他结实有力的手臂就悬在她的头顶,鼠尾草与海盐的气息清淡像初冬的雪。

夏风从走廊尽头的疯涌进来。

心里像是有场海啸翻腾,最终被湿咸的风抚平。

身高差的缘故,段凌杉看她时目光垂落着,眉目沉溺在浅灰的阴影里。

“受伤了吗?”他问。

“没有。”

“嗯。”他语气平淡,待她出门后将房间门合上。

暖黄的光线逐渐消融在了黑暗里。

像是沉入海底。

夏星下楼时遇到了之前在前台的那个沉默寡言的少年赵天。

少年蹲在一楼大厅的,眼神盯着她,阴恻恻的,令人浑身鸡皮疙瘩。

赵天平时不爱说话,除了吃饭基本不露面。

据宋凯说,俱乐部的网络以及各种比赛的报名事宜都是赵天负责,小天计算机很好。

想到这里,夏星脚步顿住,有些无所适从地扯出个笑容,友好地打招呼:“你还不去休息吗?”

少年没搭腔,只是死死盯着她,那视线让夏星毛骨悚然头皮发麻,像是森林里受伤的孤狼。

她感受到了这个少年强烈的敌意,明明之前赵天还是一副对所有人都爱答不理的样子。

长秋的盛夏热烈,与京北夏季的燥热不同,这里香樟茂密浓厚,在大街小巷里穿行像是游走在闷热潮湿水底的热带鱼。

日子也被拉得缓慢,这座小镇似乎是给夏星罩上了一层透明的保护膜,昔日在外界的那些流言蜚语撞在上面,支零破碎。

期间,夏星接到过夏父夏母的电话,两人似乎是怕她受刺激,都没有提及京北的发生的事,只是简单的确认了她的安全。

唐暖晴之前跟风,买过一辆粉白色的单车说要骑车上下班锻炼,骑了一次之后不了了之扔俱乐部仓库了,后来看夏星俱乐部和家之前往返不方便,就给了她。

俱乐部下班时夜幕已经降落,暑气消散。

夏星骑车回到春银杏路,万籁俱寂,只有隐约可见巷子尽头几家小院亮着灯,暖色调的灯光像是浅淡一层的橘子沙冰,投落下来。

却也是她在这一方陌生土地唯一有归属感的地方。

夏星嘴角不自觉地弯起来,跳下车子,推着车把边掏钥匙边步伐轻快地往院子里准备拐。

到大门前,她的手忽然顿住了。

再次不死心地摸了摸。

空落落。

她竟然没带家门钥匙。

她长叹一口气,抱着一丝凑到门缝看了看。

里面黑漆漆的一片,段凌杉显然还没回来。

梧桐街转角处的机车店。

男人躬着腰将卷帘门往下一抻,“哗啦”一声拉下来。

“今天真是太谢谢你了,小伙子,不然我还真回不去了,耽误你这么久,真不好意思。”旁边的妇女连连冲他道谢。

“不客气。”段凌杉拿了车架旁边的抹布擦了擦满手的油污,语气淡然。

临近八点闭店的时候来了个推着电车的妇人,哭诉着说回家赶着给孩子做饭,但是车子被路上的玻璃渣子扎破车胎了,她摔了一跤,手机也碎了,没法支付修车费用,恳求能不能帮她修车子,下次再来补上修车钱。

当时店里康子在,嬉皮笑脸地就要拒绝,被买宵夜回来的段凌杉拦了下来。

男人扭亮店门口的灯泡,拿了工具坐在小马扎上认真地给妇人检查车胎。

一通折腾完了都九点多了,梧桐街的十字路口空荡荡的,只偶尔传来零星几声野猫叫。

给妇人修车子段凌杉弄了满手油污,期间放在柜台上的手机震了震,他没理会。

弄清了擦干手才看到手机上的来自【罐子】的未接来电。

电话再回拨过去,那头却是关机的状态了。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Nymeria的投雷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