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春眠

陈康大脑宕机了一阵。

草......

他为什么要上这个天台?

他会不会被三哥灭口?

陈康愣了好久,忽然选择性地装瞎,抬头看天,幽幽地睁着眼说瞎话:“今晚的雨好大啊,我得回家收衣服去了。”

话落,干净利索脆的脚底板抹油,溜了个无影无踪。

夜访徐徐,天台角落有处堆积的小沙丘,浅浅一层,几株半人高的散尾葵被风吹得窸窣。

周遭瞬间安静了下来,段凌杉直起身子,向后靠在天台边缘的矮墙处。

月光落了些许在他黑色的睫毛上,披霜戴月,像尾不经意展开的蝶翼,又像雪莉酒的鸟羽。

他站在那里默不作声就已是惊艳。

夏星连呼吸都放轻了。

怪不得跟他告白的小姑娘一抓一大把,这颜值谁看谁不迷糊啊。

盯着盯着段凌杉似乎意识到她的视线,转眸看过来。

夏星却在这一瞬之前将视线收了回来,一拍脑袋,想到什么般拉开天台门跑出去了。

她“咚咚咚”踩楼梯的声音渐渐变小。

散尾葵被风吹拂摇晃发出“沙沙”声。

段凌杉眼底的暗色被长睫遮盖,抬脚踩在墙角一个易拉罐上,黑色马丁靴一用力,将易拉罐踩扁。

男人眉目深邃地几乎快要融进夜色里。

好像多年以前,也是这样的长夏,那时候,他的身边,也是这样空无一人。

飞速战队是他和老宋一手创建的,从一支名不经传的小战队,到后来的百战百胜在京北小有名气。机车圈的都知道飞速战队的队长不但车技水平过硬,甚至懂得排兵布阵,能最大限度发挥出队员的长处来。

记忆里的长夏盛大热烈,从那场事故开始,他身边的人如潮水退却般一个接一个的离开。

昔日天之骄子陨落,从此一蹶不振,车队也如树倒猢狲散。

离开京北前,他最后一次站在昔日训练的赛道上,但是身后却早已空无一人。

“吱呀”一声,刚刚合上的铁门忽然被人再度打开。

段凌杉浸在回忆里,猝不及防被这一声打断。

入目是小姑娘盈盈笑意的脸。

夏星去而复返,手里端着个盘子,里面整整齐齐铺着一层涮好的肥牛,被牛油锅煮得软糯泛的宽粉卷了两小团,还有娃娃菜金针菇等等满满当当堆了一大盘子。

“你不是没吃晚饭吗,我给你拿了点吃的上来。”夏星将手里的东西往前递了递,仰头望着他时,杏眸浸润在月光下,瞳孔是接近奶茶的浅栗色,清澈如泉水浸玉石。

段凌杉微微顿住。

一点?

她可真会用词。

这东西堆叠的满满当当说句不好听的喂猪都不过分。

他接了东西,喉间溢出声低笑:“夏星。”

她仰头:“嗯?”

“你是不是对我的饭量有什么误解?”他说这话时长睫垂着望过来,目光将她一整个拢进去。

他眼皮很薄,眼窝深邃,眼尾微垂落下浅浅弧度的阴影,虽然天生冷感,但是不知道是不是夜风太温柔给了她错觉,夏星总觉得他这时低垂过来的目光被镀了浅层柔光。

“啊?”夏星眨巴了下杏眼,实话实说,“我怕你吃不饱。”

“不过,”她转过身去窸窸窣窣从门口拎了什么东西过来到他面前,支开,是从楼下拎得两个简易小马扎。

她坐到其中一个上面,撑着下巴笑着看他:“不过,我这次陪你吃饭之后,就会记住了。”

月亮落在她浅栗色的瞳仁里,小小湾,浅浅的。

她的眼眸里,月弯边上,也有他。

七月流火,长秋暑气未消,昨夜下了场暴雨,压垮的树干横亘在马路中间,砸坏了路边停靠着的车,甚至昨夜大风裹挟着暴雨连带把有的居民区住户的窗户掀飞的。

清晨路上就各种声响混杂在一起。

狗吠鸡鸣声,自行车铃声,汽车喇叭声,早餐摊老板娘的吆喝声......

夏星背着个鼓鼓囊囊的背包一路穿过人间烟火气的嘈杂,七拐八拐到了上次开在巷尾的干洗店。

蓝色的招牌长年累月被冲刷地有些斑驳,街角的那棵茂密的巨大香樟树枝干歪斜着,将干洗店的招牌和玻璃砸的稀碎,弯折着招牌已经被压得不成样子。

看这样子,店里的干洗设施也免不了被殃及。

夏星叹了口气,将要往下滑落的书包肩带提了提出了巷子,找个个包子铺买了两只包子。

老板麻利地用竹夹子夹了包子装进塑料袋递过来,“小姑娘,你的那份。”

夏星饿极了,付了钱接过来,拿了一个咬了一口,有些含糊不清地问:“请问这附近除了巷尾那家,还有其他的干洗店吗?”

蒸笼掀起的奶白色蒸气里,老板眯了下眼,状似思索了片刻。

“好像还真没有了,咱们长秋这个镇子小得很撒。”老板手脚麻利地给下一个客人将食物装进袋子里,“出了镇子去县城的地方倒是繁华,有个几家干洗店。”

“县城距离镇子远吗?”

老板笑呵呵地:“太远了,小女娃娃娇气得很,还不如自己洗嘞。”

下午五点多,摩托车店打烊。

段凌杉回到春眠巷时晚霞漫天,在他身后交织成绵软蓬松的橘红色锦缎,浅淡轻刷在湛蓝的天际,大朵白云假的一样低垂下来,小巷里传来炒菜的饭香味,零星耳语越过家家户户小院的院墙隐约传来。

他勾了下唇角,单手摘了头盔进了院子。

前脚刚迈进自家大门门槛,后脚一个铁皮水桶迎面滚了过来,里面的井水“哗啦啦”地撒了满地。

段凌杉眉头都没蹙一下,抬脚一下截停住斜着冲撞过来的铁桶,鞋跟在铁桶尾部一踹,将桶“当啷”一下子踹得在自己面前直立起来,保住了剩下半桶水。

做完这一切,他抬起头,漆黑锐利地长眸落在始作俑者身上。

“始作俑者”两手满是泡沫,鼻头上也沾着一点白色,显然也没反应过来“越俎代庖”的水桶为什么朝着段凌杉滚过去了,她半张着唇瓣翕动两下,才“腾”地从小凳子上站起来。

还没开口,男人被黑色工装裤包裹的长腿一迈,几步走到面前,骨节匀称的大掌罩在她脑壳上,不轻不重地将人一摁,又摁回凳子上。

“没事,坐着吧。”他深身暑气未散,掌心带着成熟男人滚烫的体温。

夏星“哦”声,老老实实就着他的力道坐下。

段凌杉眸光垂落下来,小姑娘为了洗衣服还真是不遗余力,弄得像模像样的,带着不知道从哪里整的防水围裙,那头柔软黑亮的长发也全部盘起来,用发绳挽了个松散的花苞头,发顶蓬松,毛茸茸的。

“这是做什么?”他明知故问。

夏星脸一瘪,看了眼满是泡沫已经彻底找不到衣服的大盆,绝望地伸手大海捞针地捞了一把,空落落地,一件衣服也没捞到。

“我在洗衣服。”她说这话的时候,耳垂泛红。

段凌杉环抱双臂站在她身后,看得一清二楚,她本就皮肤白皙,衬得耳垂像是两颗小樱桃。

明明气势尽失还板着小脸一本正经地说胡话。

段凌杉被她惹得低笑了下。

他从石榴树下拎了张小板凳,搁在她身侧,修长手指拎了下裤腿,坐下来。

夏星一惊,有些疑惑的歪头看他:“你干嘛?”

下一瞬,双手被他宽大的手掌包裹住。

她身子紧绷住。

只见男人凑过来,半弯着腰就着她的高度。

“洗衣服的时候不要放太多洗衣粉。”他声线低低淡淡。

他凑得极近,两人的胳膊隔着一层衣料相贴。

“你.......”夏星一噎,手掌却被他宽大的指骨包裹着,腾出食指不轻不重在她手背上弹了一下,语气低沉,带着点教学时的不怒自威:“认真听。”

她彻底哑了。

“衣服的领子和有大块污渍的地方用力搓,其他地方一笔带过。”

他边说边掌控着她的手做示范。

他用得力道很轻,带着她的手揉搓着衣领。

奶油色的娃娃领,在他力道均匀的揉搓下,渐渐被泡沫打得绵软干净。

“在最后冲洗的时候一定要把衣服上的洗衣粉和泡沫冲洗干净,标准就是,”他顿了一下。

她在这时候看过来。

男人眼神漆黑深邃,背后是长秋的黄昏,火烧云漫天,落日熔金,云层像是油画里大笔铺色,赤红金黄相连,明暗交接。

长风吹过,千万棵香樟树在夏风摇曳。

一碧万顷。

他整个人都被拢在这层温柔的光下,长睫垂着,弓着腰将衣服在水里投干净。

夏星忽然想起前阵子基地闹出锅盖头砸场子的事情来,当晚她因为好奇去查了之前飞速战队的比赛视频。

其中有一段是机车接力个人赛,飞速战队的一个队员比赛中出现失误,弯道超车时摔倒,一下子从第三名掉到最后一名。

而此时,最后一截赛程,男生穿着红白相间的紧身机车服,漆黑的眸子里映着赛道上摇曳的红旗,忽然极轻地扯了下唇。

胜券在握,踌躇满志。

他身侧无数机车先一步启动出了起点线,直到只剩下他一人。

男生带着黑色手套的修长手指慢悠悠抵住头盔上护目镜,将其滑了下来。

他忽然单手放在唇边吹了个口哨,与此同四,机车轰鸣一声飞驶了出去。

那银灰色机车像是劈开夜色的箭矢,也像乘风破浪的帆,在孤月清冷夜色下冲向漆黑未知的海。

在越来越大的欢呼声中,刺破空气,一个接一个的超过身边的人。

他像是疾驰的风,像是地平线将坠入夜色前最后的太阳。

夏星才知道,原来真的有少年疾驰是带光的,那么耀眼夺目,夜色也无法掩其锋芒。

披荆斩棘,所向睥睨。

以一己之力力挽狂澜。

那时凛冬未至,少年感是比盛夏还热烈千万倍的存在。

那个少年眼里的光,也永远的停留在那年盛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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