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刺客

这日,林不染正在房中抄写佛经。

今时却主动找上了门。

银环把他拦在门外,“何事?”

“我家王爷想请林小姐一叙。”

林不染闻此抬眼向外,就见门外小院中那一抹烟青色身影,她收回视线,继续抄写经文。

银环见状便要赶客,木门完全关闭之前,今时忙说:“王爷说他会在外面等着......”

“啪。”

他后半截话被关在了门外。

林不染眼皮未眨一下,专注于手头的事。

这几日雪停了,正是化雪的时候,也是最冷的时候。

那人本就身子弱,她想,等他觉得冷了也就不会再等在外边了。

暖阳缓移,雪化成水,沿屋檐滑落地面。

午时已过,银环从外取来斋饭,进屋时有些忐忑地说:“小姐,那康王还在外面。”

林不染写完最后一行,这才看向银环。

斋饭虽素,味道却是好的,可林不染一时没了胃口。

她站起身:“我出去见他。”

裴潜自然感受得到林不染自那日之后的有意疏离,他不得不承认今时说的对,是他操之过急了。

“王爷,天气这样凉,咱们先回屋吃点东西吧。”

今时立在裴潜身侧说道。

裴潜不做声。

对于现在的他而言,等待已不再是一种奢侈,而是终于成为了一个切实存在的希望,他格外珍惜。

阳光透过枝桠倾泻而下,在他细长的睫毛上洒落一片金粼,长睫下那双漆黑的眸子里洋溢着夺目的光彩。

林不染推门而出,见到的便是这样一副场景。

那双眼眸随声转动,看向了她。

视线相接的那一瞬,林不染微微颔首。

她几步走下台阶,在院中立于裴潜对面。

“王爷,究竟有何事?”

“前几日的事是本王唐突了,还望林小姐莫要介怀。”

裴潜没那么多客套话,直来直往。

林不染摇了摇头,她保持着标准的微笑:“这些小事已经过去,臣女未曾放在心上,王爷也无需记挂。”

“如何才能不记挂?”裴潜神情坦然,说出来的话也格外清晰:“若是叫林小姐误会成不知礼数的下流之人,本王恐怕是要记挂一辈子的。”

未曾想到他会直白至此,林不染道:“有王爷今日所言,臣女断然不会误会。”

“这么说,先前确是误会了。”

他像是有意找错重点,可脸上却又分明地有了一丝落寞之情。

林不染静静望着他,一时无言。

裴潜:“本王想知道,本王究竟该如何做才能让林小姐有所改观呢?”

今时:......!

您会在意这个?

林不染被他问得一愣。

改观?

要她的改观做什么?

她装作没有感受到他隐晦表达的心意,故意绕开他的话锋。

“王爷英明洒脱,是位光风霁月的君子,臣女虽与王爷鲜少来往,却是感受得出来的。更何况,王爷行得端坐得直,又何必去在乎旁人怎么想?”

末了她又补充:“王爷无需在意不相干之人的看法。”

裴潜不语,他轻抿了抿唇,眼底神色些许幽暗。

为何他处处示好,这一世的林不染却还像一块石头一样捂不化呢?

林不染自然不知道他心中所想,见他不再言语,便微微颔首转身回屋了。

她如何感受不出裴潜的用意?

只是她多了个心眼。

男子真诚的用心示好,谦虚的温和有礼,这些不过都是表象,谁人也不清楚他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

就像裴文彦当初那样。

任何人听到一个陌生人在背后那般贬低自己,就算不往心里去多少也会不舒服,更何况那个贬低自己的人是自己本就有好感的男子。

这到底是在林不染心里留了一个疙瘩。

林不染自知同裴潜接触不过寥寥数面,如何引得他待自己这般上心。

莫不是同裴文彦当初一样,是看中了她的家世?

是的,林不染从一开始就知道,裴文彦向自己示好,必然有一部分原因是因为她是丞相府的独女。

家世尚可,脾性尚可,长相尚可。

一切都是那么的水到渠成。

直到林初晓出现,林不染的身份从相府千金变成了一个出身低贱的养女。

要说她从未期待过裴文彦确实对自己有情,那不过是自己骗自己的自我安慰。

他或许有过情?亦或者从来都没有过。

但这都已经无所谓了。

正因为她有过期待,所以才会感到失落,所以才会记忆深刻。

林不染的确到现在还清晰地记得他那日同初晓说的有关自己的话。

偶尔,她也会自嘲地想,裴文彦更看重的不过是相府千金的这个身份。

如此浅显易懂的道理,她又何苦再纠结于此过意不去呢?

经过那次,现如今,她不可避免地对裴潜产生戒备。

她甚至有些厌恶自己在接受对方好意时,心头突然冒出的温暖感觉,厌恶自己羞红脸蛋的身体反应。

她厌恶过去那个相府千金的身份,厌恶自己现在养女的身份,厌恶这两个身份的转变。

它们像是一道道沉重的枷锁,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林不染在潜意识里,不可控制地询问自己,裴潜这般示好,究竟是因为她背靠林家,还是因为她是林不染这个人呢?

她不敢得出答案,因为她下意识里告诉自己的那个答案令她感到恐惧。

她恐惧,自己在感情中是一文不值的。

就像裴文彦说的,“实际上,孤是看不上她的。”

所以,既然得不出答案,那便统统拒绝,免得想来心烦。

见林不染用完了斋饭,银环这才敢开口询问。

“小姐,你不舒服吗?”

从方才回屋,银环就注意到林不染分外沉重的表情,像是做出了一个极大的违心决定,有着难以言说的颓靡之感。

林不染没有回答,银环又接着道:“我瞧那康王应当是个正人君子,什么都放到台面上说,也不藏着掖着,之前那事许是我们误会了他的好意。”

银环刚刚就在门口,将林不染与裴潜的对话听了个一清二楚。

林不染看向银环,她不由地想,这或许就是裴潜想要的那种改观吧。

转眼,林不染在万佛寺已有十日有余。

再有不到五日便是林初晓和裴文彦的大婚之日。

林不染记得同初晓的约定,今日便让银环收拾好了下山的行囊。

出门时,她看了一眼对面的屋子,房门紧闭。

自那次院中谈话后,林不染每日几乎很少再见到裴潜,甚至有时一整天都不知道他的动向。

她合上门,同银环步入廊亭。

此处离寺庙的出山口并不远,寺庙僧人在门口送别林不染,临行前将一串佛珠赠给了林不染。

檀香木质的珠子颗粒均匀,转两圈戴在腕上恰好合适。

林不染道谢后,领着银环在下山的路口处等候,祖母已派来接她回家的马车就在山脚下,她在等那些侍从上山来帮她们拿行囊。

“林小姐。”

有人在身后唤她。

那十分独特的好听嗓音,使得她一瞬间就分辨出了声音的主人。

是裴潜。

林不染有一瞬间的心悸,却很快被她有意压下。

她转身,望向那个一袭白衣飘然的青年男子,“王爷。”

“今日要走,怎么不提前说一声?”

林不染答非所问:“祖母派遣来接应臣女的人,已经在山脚下等候了。”

裴潜默然,转而道:“本王送林小姐下山吧。”

“不劳烦王爷,家中侍从会上山来接臣女的。”

“这样啊......”裴潜垂眸,在眼睑下方洒下一片细长阴影,遮掩住了情绪。

林不染略一颔首,不再看他,转身继续往下山的石阶尽头眺望。

湛蓝天空薄雾弥漫,缝隙中窥得一轮银白的日头,光亮温暖却刺目。

裴潜没有离开。

在那之后他只是静静地陪在林不染身后,未发一言。

林不染感受到一道炙热而浓烈的视线在自己的身后,几乎要将她脆弱的自尊心看穿。

她僵直脊背,手心冒出细汗。

终于,她在石阶尽头见到几个布衣身影,正在向此处靠近。

林不染如释重负地回头,还没来得及发出一个音节,对方先一步开口。

“林小姐,一路平安。”

林不染眨巴了一下眼睛,无声地点了点头。

那几个侍从健步如飞,很快来到出山口,搬起行囊就往山下走去。

裴潜注视着那一行人下山远去的背影,良久,收回了视线。

他回到寺庙住处,吩咐今时明日下山。

后者不解道:“王爷不是说要在此修养身体,想多住一段时日吗,怎么林小姐一走......”

他说到此处,才终于反应过来自家主子的用意何在,便闭上了嘴。

裴潜立于院中,他望着对面那个已经空出来的房间,感到些许萧瑟,心里像是被蒙上了一层薄雾。

屋檐上方却在此时传来细微的响动,下一瞬利刃劈开空气——

裴潜瞳孔微缩,他侧身,长刀裹挟着寒风从他耳侧划过。

他足下轻踏,立刻闪出一丈远。

对侧,一黑色劲装的蒙面男子,手持长刀,露在外面的一双棕色眼睛里满是杀意。

今时听到动静持剑赶来:“王爷!”

屋顶上方随即落下另外两名黑衣蒙面人。

无言中,对方毫不犹豫地再次出手。

裴潜抽出袖中短剑应敌。

那蒙面人处处下死手,武功高强,挥刀利落,但裴潜总能灵活地避开刀锋,几个回合下来,那人的速度逐渐慢了下来。

“刺客做到你这份上,不如自戕算了。”

裴潜面不改色地嘲讽,趁那人蓄力之际他将袖中剑刺出,剑刃划伤了那人的右臂,剑柄打到他的手腕,他负伤吃痛,长刀哐当一声摔落地面。

今时见状甩开另外的黑衣人,长剑指向那个领头黑衣人的脖子。

领头刺客眼中的惊惧一闪而过,他捂着手臂警惕地看向裴潜:“传闻你是个病秧子,原来都是装的。”

裴潜捡起袖中剑,漫不经心地擦拭着血迹:“你都说了,那是传闻。”

那刺客冷笑了一声,“今日且饶你一命,可你的小情人就没有你这么好的运气了。”

他话音未落,空中突然洒下一阵白烟,视线再度清明之际,院中再无任何黑衣人的身影。

“王爷,您没事吧?”

裴潜望着空落落的院子,突然想起今日来接林不染的那几名侍从,看身形和样貌就跟方才那几个黑衣人一般,根本不像西凉人。

糟了!

不染......

裴潜脸色骤变,足下一点,往出山口飞奔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