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三时候两节晚自习连着上，三个多小时的课，教室里总是安安静静，只间或有试卷翻页的“沙沙”声。

偶尔做题间隙走神，林岁昭思绪放空，回过神时，脑海里往往都是陈烬年。正是想象最丰富的年纪，林岁昭什么天马行空的想法都有过，想他不穿校服外套是什么样子，想他学校之外的生活。

但从未有一种，是自己有朝一日真能坐在他身边。

搭着红色大伞的大排档，延伸到街道的简易木桌，蓝红两色塑料板凳，热火朝天的市井气。

赵景言先坐下去，旁边挨着一个男孩，不出意外就是她的“暗恋对象”。

一张大桌，只剩下了最后一个座位，林岁昭不动声色，把包刚在斜后方的空位上，手心浮上一层薄汗。

余光里，陈烬年低头把玩着手机，黑色冲锋衣拉链拉到顶，下巴埋进去一截，山根高挺。

明明是这样杂乱是街景，却还是矜贵得不像话，存在感极强。

“赵景言，见你这么多次，终于有新鲜面孔了。”对面皮肤有点黑的男生先开口道，“给我们介绍一下呗？”

林岁昭收回余光，主动自我介绍道：“我叫林岁昭，15级英专的。”

温和的语气，一听就是好相处的人。

“原来是学妹啊。”

斜对角有点微胖的男孩拖长了语调，很有分寸感的热情，不油腻又能活跃气氛。

林岁昭是典型的“窝里横”性格，对于熟悉的人会比平时活跃很多，也会时不时抛一些梗。

但像现在这样第一次见面的情况下，就显得很是腼腆，更何况旁边还有一个足够吸引她所有注意的陈烬年，做完自我介绍已经是近乎词穷的状态，只好在旁边笑。

赵景言怕林岁昭为难，先抢着开口帮她解围：“这我特好的朋友，平辈已经算给你们占便宜了，可别想逼着人叫学长。”

黑皮挥挥手：“放心，江林朋友的朋友，自然也是我们的好朋友。”

他一连说了三个朋友，第一个音落得极重，很明显的调侃意味。

赵景言的手边的男孩适时开口，他戴着副金丝边眼镜，文质彬彬的模样：“你好，我叫江林，14级金融系的。”

赵景言放在桌下的手轻轻碰了碰林岁昭的小臂，她了然，倒是没想到赵景言喜欢的是这个类型的。

“赵景言和江林，你俩别太明显啊，这还没在一起呢就这么会打默契，等在一起了狗粮不得撑死我们啊。”微胖男笑道，“林旭，我俩本家，也是14级金融系的，叫我旭子就成。”

林岁昭慢慢融入这种氛围里，刚开始的紧张感少了很多。

“学妹起这头还真像是迎新会自我介绍啊，我叫段扬，14级金融系的，喊我黑皮也行。”

林岁昭有些拘谨地笑着，一丝紧张涌上心头——按这样的顺序，下一个做自我介绍的，应该是他。

她轻轻转了一下桌上的茶杯，咬了咬嘴里的软肉。

“陈烬年。”

他把手机倒扣在桌上，修长的手指捏着拉链往下，声音低沉。

林岁昭适时微微转头，很礼貌的微笑，实则并没敢直直望他。

黑皮不满意：“咱们刚刚都是照着格式来的，你可不能搞特殊啊。”

作为“制定”格式的人，林岁昭刚刚松下来的心又往上提了一点，怕他因为这事儿不耐烦，颇有些手足无措，顺手去拆桌上塑封着的碗筷。

“格式？”

疑惑的语调，简短又抓人。

林岁昭忍不住偏头去看，冷不防，对上他的视线。

他挑了下眉，像是恍然大悟，重新缓慢开口道：“陈烬年，14级金融系。”

他还真是对照“格式”了，其实应该是金融计算机双学位。

林岁昭几乎要陷入他漆黑的眸子，手下发出轻微一声“砰”，是充气塑封爆开的声音。

这样的表情，所以其实，应该是记得上次在超市的是她吧。

她尽量自然地移开视线，像是只专注在拆碗这件事情上。

“得，不愧是咱们烬爷，还真是有够bking的。”旭子怕她误会，“他这人就这样，待会儿喝了就指定更浪呢。”

虽然赵景言刚刚交代过，但毕竟小一级，他们还是习惯性喊林岁昭学妹。

黑皮想的更深，推了推不存在的眼镜，一本正经推理：“不正常，老实交代，是不是和小学妹认识。”

听得出他是为了打趣陈烬年，但林岁昭还是有点尴尬，只抬起盘子底，把薄薄的塑封扯出来。

陈烬年睨了一眼和黑皮，似笑非笑：“确定要我跟你交代？”

他低头掰开一次性筷子，相互摩擦，慢条斯理去掉上边的竹碎，十足的痞气。

很难不让人想起高中时候，他也是这样意气风发，周围总是不缺人声，跟每个同性好像都是朋友。

黑皮跟陈烬年多熟啊，立马就听出他话里暗含的警告，又看一直低着头的林岁昭，意识到确实有些过火，赶忙给自己打圆场：“小的不敢，您这真是抬举我了。”

周围人群喧闹，热火朝天的气氛，烧烤很快端上来，林岁昭往赵景言那边靠了靠，好让服务员上菜。

“这些都我们之前点的，景言你俩看看还想吃什么，再加一点。”

“黑皮你行啊，今儿这么大方，”赵景言接过菜单，“岁岁你看看，这哥平时可小气了，好不容易有次机会，咱们争取把铁公鸡的毛拔光。”

他们家的菜单是打勾的那种，用一张撕一张，厚厚一叠夹在块硬板子上，很正宗的大排档风格。

“切，你和江林就是不排挤我不舒服，学妹你别听她瞎讲啊。”

林岁昭看着菜单，嘴角溢出浅浅的梨涡。

“而且今天是我们烬爷请客，你们尽管使劲点，争取让我看看他破产是个什么样！”

林岁昭拿着碳素笔的手顿了一下，依旧笑着。

陈烬年嗤笑一声，懒得理他，只把靠近林岁昭那边油多的盘子往里推了一点，很随意的姿态。

“难怪月底还出来聚餐呢，原来是有人兜着啊，”打量着刚刚上的烧烤确实远不够六个人吃，赵景言索性在菜单上打了一大片勾，又兴冲冲问迟迟不落笔的林岁昭：“喝点什么吗？”

林岁昭低头看菜单：“橙汁就行。”

夜幕慢慢降临，这家店生意极好，老板服务员都在烤架那边忙，林岁昭看赵景言撕下菜单，道：“我去给吧。”

赵景言对她眨眨眼，示意她坐稳，拉了左边的饿江林出去，对面黑皮和旭子对着他俩起哄。

林岁昭轻咳了下，把笔放回桌上。

凳子摆的有些近，刚坐下的时候紧张不觉，现在自然下来她才发现，自己和陈烬年之间的距离很近，他倒扣的手机几乎就在她右手边。

林岁昭在心里丈量了下距离，还是往左边挪了一点，担心手肘会碰到他。

赵景言和江林迟迟没有回来，林岁昭安静吃自己的烧烤，听他们说项目或者其他八卦，都是黑皮和旭子在说，问到陈烬年的时候他才简短接两句。

林岁昭下意识在心里给自己和陈烬年划了一条边界，因为怕自己的眼神藏不住，夹菜也尽量避免转向右边，偏生服务员把鸡翅之类的都上在那边，她只好忍痛装成素食动物，吃着面前的各种素菜。

结果没等陈烬年发现她内心那点见不得光的隐秘心思，对面的旭子先忍不住开口了，怕她是因为赵景言不在不自在：“学妹，这家烧烤是不是不太合口味啊？”

林岁昭当然不可能说实话，只抱歉笑了笑：“挺好吃的，就是我晚上不敢吃太油腻。”

旭子了然，以为她减肥，又怕她尴尬，顺口开了个玩笑：“还以为你被烬哥吓着了呢，没事儿哈，他今天不太说话是因为有个数据一直算不对劲，你要吃啥接着点。”

林岁昭点点头，往茶杯里再倒了点水，心想他们对陈烬年的称呼还真是多样，什么中二的辈分都有。

有道烤茄子有些咸，但味道很鲜美，林岁昭多夹了几筷子，这会后知后觉，舌尖都是齁味。

水是店家统一送的，颜色挺浓的茶，她喝了两杯就不敢再倒，担心晚上睡不着。

刚来上菜的服务员是个年轻小姑娘，盯着陈烬年就挪不开眼，上菜也尽往那边放，连同林岁昭点的那瓶橙汁，现在就在陈烬年右手边。

再点一瓶就有点刻意过头了，她又确实咸得难受，话先在舌尖滚了圈，林岁昭客气开口：“麻烦，可以给我递一下那个吗？”

她实在不知道怎么称呼陈烬年，叫名字感觉太刻意，学长她叫不出口，跟着黑皮旭子叫更是不可能，林岁昭索性用了个礼貌用语来代替。

即使演习了一遍，脱口而出，橙汁两个字还是含糊成了“那个”，林岁昭咬了下嘴里的软肉，暗叹自己不争气。

陈烬年把筷子搭在碟子边缘，重复了一遍：“那个？”

他其实也没指是哪个，林岁昭胡乱点点头。

陈烬年那边恰好有电话进来，他腾出右手，把手机贴在耳边，左手横过去拿东西，这样的角度，林岁昭也看不清他拿的是什么。

陈烬年掠过橙汁，握住旁边修长的啤酒瓶颈放在桌子边，把凸出的金属盖边缘搭上去，是一个顺手打开啤酒瓶盖的动作。

因为林岁昭往左边移空出来的桌面有了用处。

陈烬年微微偏着头，因为手指收紧的动作，手背骨骼凸显，很有力量感，墨绿色酒瓶衬得皮肤更加冷白。他手臂向下一卡，瓶盖脱离，动作干净又利落，没一滴酒洒出来，野性十足。

虽然只是短短一瞬间，但那实在，是一个很漂亮的画面。

林岁昭一愣，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只听见一声闷响。她低头，脚边是折在一起的金属瓶盖，内里翻出一层白色塑胶，因为距离很近，她甚至还能根据字形猜测出里面写的四个字——再来一瓶。

陈烬年把没了盖的啤酒放在桌上，推到林岁昭面前，厚酒瓶底和木桌摩擦发出声音，一下下挠在她心上。

男色|诱人，从来不喝酒的林岁昭几乎接过来。好在口里的咸味及时提醒了她，她愣愣摇了摇头，一下子又说不出其他的话。

陈烬年还在打电话电话，发现林岁昭还是没动作，用眼神无声询问她怎么了。

林岁昭耳后微红，压了点声音，重新指指了，又道：“那个，橙汁...”

陈烬年时不时“嗯”一声，回应着电话那头的人。顺着她的动作看过去，重新把瓶装橙汁拿过来，又顺手给自己倒了一杯啤酒。

对面旭子和黑皮聊得火热，压根没注意到这边发生了什么，外面仅剩的狭窄街道人来人往，老板娘热情招呼新来的客人，声音洪亮着喊“里边儿请。”

林岁昭耳尖殷红，明明没喝酒，却感觉脸是热的。

她拧开橙汁盖，甜腻的饮料滑入喉口，心脏砰砰直跳——

这样子实在是，太犯规了。

作者有话要说：月底啦,求个营养液，挨个啾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