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交代

与此同时,渡月馆内,张姨妈正在交代她的姑娘们,去到京城要注意的事项。

张姨妈慵懒地斜靠在椅臂上,抬手指了指贾世珍,“世珍,你还记得你当初作为贾家小姐,分文不取自请入我渡月馆时所说的话吗? ”

贾世珍剪水一般的杏眸划过一抹暗色,她点了点头,“当时族伯一家霸占了我爹的全部家业不说,连我死去爹娘留给我的嫁妆也要肖想,逼迫我嫁给一个将死之人,世珍不愿屈服,所以带着嫁妆,来到了渡月馆。世珍当时说……”

张姨妈闭了闭眼,想起那个雨夜,想起十四岁小姑娘倔强不屈的眼神,终究是叹息了一声,“你当时说,你想要报仇,你想要你族伯一家去死。你恳请我将你培养成扬州城最负盛名的瘦马,你恳请我将你送进达官贵人的后宅。你当时承诺,他日你若得势,定不忘我的栽培之恩。如今,三年过去了,我答应你的,已然全部兑现,你的琴棋书画皆是宁江府最负盛名的先生所授,而我也将你推至了东宫,我该做的全都做到了,那么你……”

贾世珍会意,勾起一边唇角,“张姨妈放心,世珍是个恩怨分明的人,世珍若真有飞黄腾达的一日,定当衔环结草以报张姨妈的大恩大德。”

张姨妈点了点头,侧身从一婢子手中拿过一本名册,递给左下首的贾世珍,“这个名录上记载了太子一党人员名单,你入了东宫也许用得着,我虽然只比你虚长几岁,但既你叫我一声姨妈,便也别把我当外人,将来遇到什么困难,大可以和我商量。”

贾世珍倒是不奇怪张姨妈能拿出这本名册,毕竟她能经营这扬州城首屈一指的瘦马馆,怎会没有背景,虽然张姨妈没有明说,但是大家私底下都在传他是扬州盐商商会会长的外室,还给他生了一个儿子。

扬州盐商商会不仅在扬州城一手通天,更是将手伸到了京城,与许多达官贵人皆有蛛网一般的连接,甚至,贾世珍猜测,便是这渡月馆也是这些勾连的一环,不然为何渡月专喜欢做豪门世家的生意,说到底不过是财色交易罢了。

这也是当初她来渡月馆所看中的地方,她要报仇,但她一无权二无势,所以她来了渡月馆,图的便是渡月馆的权贵人脉。

她接过卷册,目光略微一扫,就看见名单为首的陆湛,想起她们此行是随陆湛一同上京,于是便问:“张姨妈,你说晋王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

“晋王么?”张姨妈眼波微转,而后呷了口茶,放松地往后靠了靠,“你们以为晋王是怎样的人?”

林芫举手过肩,“这个我知道,我上回去登月湖看见过他,虽然只是一个背影,却也是清隽不凡。倒是不像咱们扬州坊间传闻的那般。”

扬州城的百姓谁不知道晋王是个青面獠牙的杀人怪物,所以才能在五年前的东夷之战上立下大功,敌人一见他,还没开打,就先吓破了胆。

张姨妈闻言摇头笑了笑,“对的,晋王其实是个谪仙般的人物,生得金相玉质,俊美无俦,是个真正的月亮一般的人物,高不可攀。”

林芫细眉一蹙,“那为何会有这般传言呢?”

贾世珍回答道:“不过是因为这里是扬州罢了。扬州城的盐税,比河东道,淮南道等地儿整个道还多,即便如此,朝廷还是不满足,以晋王为首的太子一党不止一次提出要增加盐税。如此一来,扬州城的盐商自然对晋王嫉恶如仇,这才有了关于晋王的传闻。”

顿了顿,贾世珍面向张姨妈,微微一笑,“张姨妈,世珍分析的对吗?”

张姨妈伸出丰腴玉白的双手,替她鼓了鼓掌,“这三年来,我对你的栽培,果然没有白费,世珍,你比我想象中的还要聪慧。”

话锋一转,她突然挑了挑眉,又道:“那不知我们聪慧的世珍可有猜到,接下来我会嘱托你些什么?”

贾世珍抿唇一笑,没有点破,而是打官腔道:“承蒙张姨妈看得起,张姨妈所托之事,只怕还得有天时地利人和,世珍也不敢直接应下。”

张姨妈点了点头,“你有这份心就好,这事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听得林芫云里雾里,忍不住眨了眨浓纤的睫毛,唇珠轻启道:“你们在说什么啊?我怎么一个字也听不懂?”

张姨妈捂着唇轻咳两声,这才又重新切入正题,“太子这人生来多情,见惯了天下美人,世珍你若只是想靠美色,未必能够胜出。但我听闻太子膝下无一子女,你倒是可以从子嗣上入手,在皇家,子嗣永远是最重要的。”

“还有一点。太子性子随和,然则太子妃却是个擅妒的,你切记勿要和她正面冲突,凡事多忍让些。”

“再有便是,一路上去京城,你不要得罪晋王。太子很爱重这个异腹兄长,你若是得罪了晋王,他把你直接把你扔在路上,太子也不会有一句多余的话。”

张姨妈说是来交代她们两个的,但都是在叮嘱贾世珍,林芫这个当事人听的有些犯困,张嘴打着哈欠道:“张姨妈,你有话专门交代我吗?如果没有的话,我要去睡了呀!”

张姨妈扯了扯唇,对于林芫这个没多少城府,有些冒失,还有些自作聪明的性子,她实在是没什么好交代的。

“你呀,你别把自己作死了就成,别拖累世珍就成。”

林芫这下不高兴了,扁了扁嘴道:“张姨妈你太也偏心,竟然如此看低我,太过分了。”

张姨妈瞧着林芫那张扬州城少见的美人面皮,终究还是有所忌惮,毕竟男人就是如此肤浅,将来林芫便是靠这一张脸便能胜出也未可知,于是稍缓了语气,“你就多想想我平常怎么教你们的,照做就行了,只是你这个性子,等到了东宫你得收敛一些。这男人啊都喜欢娇娇俏俏,柔柔弱弱,以他们为天的女子,你若是想要在东宫混出头,你就尽管照做,便是演也要给我演出来……”

说到后面,张姨妈总结陈词道:“人生如戏,戏如人生,就凭你这张脸,以及你天生奇软的媚骨,你只要照我平常教给你们的,给我好好演,不怕拿捏不住太子。”

林芫一听,唇角那是压也压不住,她指了指自己的鼻子,“原来在张姨妈眼里,我是这样厉害哦。”

而后,她又没脸没皮地接了一句,“不过,其实,我也是这样以为的呢。”

张姨妈扯了扯唇,而后摇了摇头,转首面向贾世珍,“世珍啊,我们再说说京城那些世家大族……”

林芫没想到的是,张姨妈今日所说的话,成了她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的行动方针。

扬州城外的大桥镇,皎白的月光透过扇形的窗棂洒在了康颜清雅端和的面上。

他在薄唇前竖起一只青玉箫,唇瓣轻启,下颌微抬,温润的眼眸觑向的,不知是院中浓郁的白兰花瓣,还是墙垣上游移的乌鸦。

萧声自书房传出,飘向空寂的夜,柔情似水,轻灵悦耳,似那山间清泉,又似那春日暖阳,叫人一听便心生欢喜,不觉开怀。

随着音乐律动的,还有院墙之上由远及近不断放大的黑色身影,那黑影眼看就要自院墙上落下。

然这时温柔的萧声却戛然而止。

是书童四九突然闯了进来,“公子,夫人找你去说话。”

那黑影也随着四九的出现,重新没入了黑暗。

昏暗的烛光下,康司灵依旧是斜躺在卧榻之上,她的面色本就不好,方才听四九说自家儿子明日要去渡月馆接一个瘦马一同上京,脸色就更难看了。

她原以为劝他九月十二日出发去京城,会有些波折,没想到他今日倒是一口答应下来。

原以为是他孝顺,没想到却是打的将那狐媚子一并带去京城的主意。

放这么个狐媚子在身旁,这要如何才能好生进学?

更何况那还是一个身份卑贱的瘦马!

她重重地咳嗽了一声,非常失望地道:“颜儿,你的小字叫做云开,乃是你初入学堂时,娘替你取的,娘盼你心无旁骛好生进学,守得云开见月明,将来考取功名好扬眉吐气。如今,你成了宁江府的解元,娘还盼着你来年春闱再进一头,没想到你却沉迷于女色,还同那样的女子纠缠不清,你这个样子,明年还要如何参加考试?你真是叫为娘好生失望!”

康颜淡淡地瞥了一眼四九,四九立时垂下脑袋,他当即便明白是四九告密了。

也罢,这事是瞒不住自家娘亲的。

康颜退后一步,撩袍跪在康司灵塌前,“娘,阿芫不是你想的那种人。儿子之所以要将她接回,乃是因为她对儿子有救命之恩。娘常说,受人之恩,当涌泉相报,阿芫救我一命,我总不能还让她在那样的地方待着。”

说罢,他扯住衣领往下一拉,即便是昏暗的烛光,也将心口处狰狞的伤口照了个真切。

因着拉扯衣物碰到伤口,康颜眉头轻蹙,他嘶了一声,“放榜那日,儿子原是要回家报喜的,不想半道遇到了匪徒,他们见人就砍,若非我被阿芫及时带入了渡月馆,如今你已经见不着儿子了。”

康司灵不知这其中还有这样的隐情,一时之间也不知说什么好,只看着康颜的伤口默默流泪,“颜儿,这事你可有和你父亲说,可有抓住那匪徒?”

告诉他?告诉他做甚?真就是查出来,难不成他还敢处置他那个忠勇侯独女的夫人?

康颜没有回答,而是将衣裳重新整理好,然后垂下脑袋,郑而重之地朝康司灵磕了一个响头,“娘,儿子想要娶阿芫为妻,求娘成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