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梦想
柳昭昭转头看了一眼林芫,以为她会生气,没想到她竟然还淡淡一笑,懒懒地道:“那也得识字啊,起码比我强多了,我来渡月馆之前,大字还不识一个呢。”
柳昭昭跟声道:“是啊,是啊,普通人家都不识几个字的,阿芫的爹娘一定是个读过书的好人家。”
贾世珍又不合时宜地冷哼一声,“好人家会把女儿弄丢?”
这下林芫不说话了,她放下玛瑙坠子,将酒杯里剩下的酒水仰头一饮而尽,饱满的唇珠沾满了晶莹的酒水,格外嫣红,她怔愣看着月亮半晌,而后倏然微微一笑,面向贾世珍,“这个问题我也想知道呢。不如我见到我娘后,我帮你问她啊?”
贾世珍还想说些什么,柳昭昭塞给她一杯酒,“世珍,来,喝酒。”
这却是不想让她继续说下去的意思了。
贾世珍没有接过酒杯,偏开头,漠然道:“饮酒伤身,我不喝。”
柳昭昭又道:“世珍,明日阿芫就要去西夏了,后日你也要去京城,这可能是我们一起吃的最后一顿酒,你总是要喝一点的。”
今日张姨妈之所以前来交代,便是因为晋王将回京的日子定在了九月十二日,也就是两日后。
留给林芫离开的时间已经不多了,她在明日之前必须离开渡月馆。
这顿饭也算是姐妹几人的散伙饭。
贾世珍这才不情不愿地接过酒杯。
柳昭昭举杯对月,“祝愿阿芫此行能够顺利找到爹娘。”
林芫也举杯道:“也祝愿我们昭昭能够顺心顺意,将来找到一个好夫婿。”
说罢,林芫与柳昭昭默契一对视,而后皆举杯向贾世珍,异口同声道:“也祝愿我们世珍早日成为东宫的娘娘,早日报仇雪恨。”
贾世珍这才淡漠地举起酒杯,与二人轻碰了碰杯,而后仰头将酒水倒入喉间一饮而下。月华之下,她明媚的眸子流转着晦涩的眼波。
“酒也喝了,话也说了,我可以回去睡了吗?”
林芫两人早已习惯了贾世珍的别扭,分明心里是念着他们的,但总表现出一股高高在上的冷漠疏离。
这不,她才刚走几步,就倏然顿下,堪堪侧首,问:“回西夏的盘缠还够吗?”
林芫愣了一下,然后看了眼柳昭昭,最后点了点头,“够了够了,你就放心吧。”
贾世珍刚提起裙摆走了几步,又闷闷地道:“西夏不太平,你到了龙城,最好投宿官家经营的客栈。若是一个月还找不到你爹娘,你可以去京城找我。”
林芫轻点了点头,“知道了,不过我相信,我一定可以找到我爹娘。”
贾世珍没再说话,很快便消失在了两人的视线。
柳昭昭始终是不放心林芫,于是放下筷子,问:“方才世珍分明是想要资助你盘缠,你为何不明说你盘缠紧张啊?出门在外花银子的地方多着呢,多带些银子防身总不是坏事。”
林芫摇了摇头,又浅啜了一小口酒,“昭昭,世珍是有野心的人,等到了东宫,需要银子打点的地方多了去了。我作为姐妹不能帮她便罢,又岂能拖她后腿呢。”
顿了顿,她又道:“世珍是个有成算的,我不担心她,倒是你,你有什么打算?你总不能待在渡月馆一辈子的。张姨妈也不会留你一辈子。”
渡月馆的姑娘,通常只有两种结局,要么卖给达官贵人为妾,要么卖给青楼做妓。张姨妈绝不会允许姑娘留到人老珠黄的那一天。
柳昭昭道:“只要张姨妈不将我卖去青楼,那怎么都成。你知道的,我这个人没什么追求的,能有口饱饭吃就挺好了。”
林芫觉得这样的日子太过无趣,于是放下手中杯盏,“昭昭,你便没有梦想吗?”
柳昭昭笑着摇了摇头,“只要我在意的人能够过的好,我没有关系的。你也好,世珍也好,还有我家中的爹娘兄弟,只要你们好好的,我也就满足了。”
林芫皱眉,不悦地道,“昭昭啊昭昭,你还想着你的父母和兄弟呢?他们如此待你……罢了,当我没问。”
柳昭昭也是知道林芫她们都不喜欢自己的家人,于是岔开话题道:“那么阿芫你呢,那么你的梦想是什么啊?”
林芫有些震惊地道:“你不是知道吗?”
她日夜所想皆是找到自己的亲生爹娘。
柳昭昭笑道:“我是说你找到你爹娘以后,你打算做些什么?”
林芫摸了摸脑袋,“这个嘛!说起来你可能不信。我们西夏男女平等,女儿家也能出门做事,我想我找到我爹娘后,会开一家药膳铺子,然后再找一个如意郎君,同我一起经营这个铺子,把日子平平凡凡稳稳当当地过下去。”
柳昭昭托着下巴,又问:“那你想找个什么样子的相公呢?”
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柳昭昭突然眼睛一亮,“康颜那样的怎么样?”
“康大哥很好,但却不是我们西夏人。我们西夏男子,一生只结一次婚,妻子若是不幸早死,也绝不会再续娶。”
这话听起来像是康颜会娶她似的,柳昭昭打趣道:“你真不脸红,人也没说娶你啊。”
别说娶你了,人都直接开溜了。
“我这么好的一个人,又长得这么美,还于他有救命之恩,便是康大哥有娶我的心思,也并不奇怪啊。难不成你觉得我配不上他?”
柳昭昭用不愧是你的眼神看了看林芫,“阿芫,有时候我真的羡慕你,你是如此的自信,不像我……”
柳昭昭还想说什么,却见林芫倏然拍了拍掌,“呀,康大哥还欠我一百多两银子呢,你说我明日要不要再去一趟麓山书院啊?”
柳昭昭道:“你可要想好了,你只有一次逃离的机会,要是被张姨妈发现,你可怎么办?”
没想到,柳昭昭竟然一语成谶。
翌日一大早,林芫还在被褥里没有起床,康姨妈竟然突然杀了过来,开始开始风风火火地指挥下人将林芫及贾世珍的行李搬上马车。
林芫穿戴整齐起身,揉着惺忪的睡眼,看着满堂拥挤的人群,打包的打包,搬东西的搬东西,感觉到太不对劲,马上整个人就精神了,“张姨妈,不是后日出发去京城吗?怎的现在就开始搬行李了?”
张姨妈没好气地道:“我怎么知道,我也就比你知道得早那么一刻钟而已,就在刚刚,朱总管带着马车来接人,我能怎么办?”
竟然是王府总管亲自来接。
林芫退了一步,倒吸一口凉气,她掐了一把自己的人中,这才没有直接昏过去,然手却不停地哆嗦。
怎么办?怎么办?
晋王府都派人来接了,那还要怎么出逃啊?
若不然现在直接开溜?
可左右扫了一圈,院子里到处都是人,只怕是一只苍蝇都飞不出去,又哪里是可以开溜的?
汗珠一颗一颗地在林芫的额头冒了出来,贾世珍递给她一张帕子,与她并排而站,小声地道:“擦擦,别让张姨妈瞧出破绽。”
林芫擦着汗珠,视线游移在络绎不绝搬东西的下人身上,却是涌出更多的细汗,“世珍啊,你说奇怪不奇怪啊,不是说明日才是个出门的好日子吗?按黄历不是今日不宜出门吗?怎么晋王突然改到了今日?”
贾世珍摇了摇头,“这我哪里知道?”
林芫急得像是热锅上的蚂蚁,贾世珍却突然拍了拍林芫的肩膀,出其不意地道:“看来,连老天都不愿意你去西夏寻亲。你不如还是老老实实去东宫,你我联手,赢面也更大些。”
便是贾世珍也不得不承认,林芫这身天生柔软的骨头,以及那张六分纯澈四分妩媚的脸蛋,对于男人来说是如何的有吸引力。
然林芫却是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以色侍人,并不长久,更何况,我们西夏女子绝不会与人共侍一夫,即便那个人是太子。就算这回我真的只能去东宫,迫不得已跟了太子,我迟早也是要逃的。”
贾世珍没有再劝,她缓缓侧身,珍珠流苏步摇在空中划出冷肃的弧度,“可阿芫啊,这人是斗不过天的。不信你看看你今日是否能走出这个院门?”
林芫一听,竟然真鬼使神差地提起裙摆,往外走去,然才不过几步路,就碰到了张姨妈。
张姨妈见林芫只穿了一件旧衣裳,当即就扯着嗓子道:“你好歹换身新衣裳,你这个样子出去见晋王,人家还以为我收了天价的彩礼,却一身新衣裳舍不得给姑娘们置办。”
林芫怅然若失地吐出一口浊气,方才认清现实,今日只怕是在劫难逃了。
张姨妈叫婢子给林芫从箱笼里找了一身葱绿杭绸的衣裳,呈在木盘里送来。
林芫心如死灰地接过木盘,刚要关上房门换衣裳,却这时一只雪白的小手卡在了门缝里,林芫一愣,紧接着木门被拉开,柳昭昭不知打哪里冒出来。
柳昭昭进屋后,将门丿好,微微一笑,面向林芫,“阿芫,我有一个办法。”
与此同时,一辆马车疾驰到了渡月馆,却是康颜也提早一日来渡月馆接人。
他思来想去,还是打算将林芫一起带去京城,而她母亲非要他明日出发,那只得提早来接人了。
康颜叫四九带着车夫去将车停在巷子里,自己则撩袍正要踏上渡月馆门口的石阶。
却这时,康司灵不知打哪里带着丫鬟兰英跑了出来,声嘶力竭地道:“颜儿,你上这里来做什么?你难道忘了,你答应娘什么了?”
康颜修长的眉毛蹙了蹙,而后抿唇道:“娘,我没有忘记我答应的话,儿子只是想着先将她接出来……”
康司灵截住了他的话,“接出来,然后呢?带她一同上京?等生米煮成熟饭,最好再生下一男半女,娘便奈何你们不得??”
康司灵捂着心口重重地咳嗽了一声,声色俱厉地道:“颜儿,你今日非要进这个门,你便不要认你这个娘了。”
康颜拧眉,进了一步,还想要说些什么,康司灵却突然倒了下去,兰英接住她,哭着劝道:“公子,夫人晕过去了,你就不要再刺激她了。”
康颜摇了摇头,几步过去,要将康司灵扶起,却这时,渡月馆的大门从内洞开。
康颜认出了,那是张姨妈跟前的婢子,只听她道:“张姨妈交代,这里有人要哭丧就回自己家哭去,别在别人门口哭,没得坏了别人家的财运,没规矩。”
康颜道:“我家丫鬟不懂事,姐姐别怪罪,另请姐姐代为通传一声,小生想见一见张姨妈。”
今日就算不能带走林芫,也要打点好,以确保林芫不会被卖出才好。
原本已经昏过去的康司灵却倏然睁眼,剧烈地咳嗽起来,“你,你这个忤逆的不孝子,我看你敢!”
那婢子扁了扁嘴,“康公子,我看你还是先回去吧,别在我们门口杵着,挡着我们来往的贵客了。”
这却是赶人了。
康颜将康司灵扶起来交到兰英手里,却是不敢再提进渡月馆的事,然却不得不交代一番,他从袖袋里掏出一个信封,走到门前,塞给了那婢子手里,低声道:“这是阿芫的彩礼钱,劳烦姐姐替小生转交给张姨妈,现下小生要上京赶考,不方便迎娶阿芫,且先请张姨妈代为照看,等到来年春闱放榜之时,便是小生迎娶啊芫之日。”
言毕,康颜还一揖到地,言辞恳切地道:“小生今日便要离开扬州,行程紧迫无法向阿芫当面道别,还往姐姐替小生向阿芫陪个不是,他日小生从京城归来,定然亲自向阿芫负荆请罪。”
那婢子原是不想说什么,却也感怀于康颜的诚意,于是点了点头,不咸不淡地说了一句,“我知道了,你回吧。”
康颜觑了一眼为兰英扶着的康司灵,“我娘的事,姐姐这边,还望不要告知阿芫,我怕她烦心。”
那婢子瞟了一眼从西门出发目前已经行驶到巷口的马车,眸色微闪,但依旧是淡淡地答了一个好字。
那婢子心绪复杂地看着康颜等人离开,这才将那封银子连同康颜的话原封不动说给了张姨妈听。
末了又奉承道:“张姨妈果然料事如神,那康公子看起来倒是有情有义,只是康公子的母亲却是死活不同意,这还装晕上了。”
张姨妈刚送走两个姑娘,这会儿好容易歇一脚,就听说康颜母亲闹事的事情,顿时没好气道:“我们阿芫那是太子都看得上的人,这户人家竟然嫌弃上了,瞧把她高贵的,也不撒泡尿看看自己什么身份,竟然嫌弃上了我家如花似玉的姑娘。且不说我们阿芫还对她儿子有救命之恩呢。”
那婢子没有接话,她知道张姨妈和她一样都清楚,她们这样的女子,总归是不会被婆家尊重的,极少能被娶回去当正妻。
只是自己清楚是一回事,但自己的姑娘被旁人嫌弃又是另一回事。
那婢子觑了一眼那封银子,问道:“那张姨妈你打算如何处置这封银子?”
张姨妈轻敛眸,复又懒懒地斜倚在软塌上,“放着吧,他日再还给那个书生便罢,我还能昧了他的银子不成。”
那婢子又问,“那到时他问起阿芫,我们怎么说啊。”
张姨妈道:“还能怎么说,我亲口答应他要替他留人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