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005

周六晚上七点。

宾客们陆续到达南苑饭店。

这家五星级酒店是江南集团目前收益最高的产业,但上季度的财报显示,与去年同期相比,今年的利润亏损了10%。江家之所以如此兴师动众地召开晚宴,表面上看似是为了欢迎女儿回归,实则不过是给自家酒店打广告罢了。

江雪安对此一清二楚,却并没有抵触情绪。

若这次的宣传推广有效,其中自有她的功劳,在她未来和江承希公开竞争时,也将成为她的筹码之一。

地下停车场里,小程拉开车门。

一条瓷白纤细的长腿从车里伸出,他耳根一红,匆匆移开视线,状似专注地盯着自己挡在车门下沿的手。

江雪安没注意他的神色,下车站定后,细致地整理了一下裙摆。

确认一切妥帖后,她才对舞伴轻挑眉梢:“走吧?”

“唔。”

小程僵硬地伸出胳膊,在她带着白茶香气的身体靠过来时,整个人更是绷得宛如拉满的弓弦。

“别紧张。”江雪安柔声安抚,“一会儿跳舞时跟着我的脚步就好。”

小程悄悄偏头。

幽暗灯光下的江雪安,似乎褪去了平时的锋利强势,多了些许淡雅清新的气质,是另一种让人忍不住心动的美感。

他竭力控制住慌乱的气息,乖巧点头:“好的。”

南苑饭店顶层。

江父江母带着身穿公主裙的江乔周旋于宾客之中。

与凯瑞达集团的老总寒暄过后,江父啜了口香槟掩住紧抿的嘴角,低声质问:“雪安呢?她不是一早就出门了,怎么还没到?”

“或许有事耽搁了吧。”江乔娇俏地说,“不过,雪安姐离开时没带妈妈准备的那件礼服,不知是不是有其他安排。”

江父冷哼:“她一没人脉二没钱,能弄到什么像样的礼服?乔乔,你去电梯那儿拦住她,让她换好裙子再过来,别给江家丢人。”

“知道了,爸爸。”

江乔拎起裙摆,还没迈开脚步,忽听身后传来一阵惊叹。

她循声望去,捏住纱裙的手指倏地松开。

江雪安手挽一位西装革履的高大男人,正淡笑着走进餐厅。

她身着一件靛青色礼服长裙,肩膀至胸口处是半遮半掩的透明薄纱,从腰际至裙摆,缀满了犹如孔雀翎般的白色花瓣,其间还点缀着些许熠熠闪光的星点,整个人亮眼到似乎能自然发光。

不费吹灰之力,她便轻易吸引了大部分宾客的注意。

这是江乔二十二年来从未有过的待遇。

直到江雪安带着舞伴缓缓走到江家三人面前时,他们才终于回神。

“雪安,你……”江母眼带诧异,“你这礼服是哪儿来的?”

江雪安拨弄了下裙摆,笑着问:“好看吗?是一位新锐设计师的最新作品,我逛街时无意发现的。她听说我要来参加这场晚宴,很好心地无偿出借了。”

“雪安姐真厉害,逛街都能拉到赞助。”江乔眼神微闪。

江雪安点点下巴,打趣道:“嗯,也许我以后可以发展一下副业,当个时尚买手什么的?”

“咳,行了,现在不是你们姐妹闲聊的场合。”江父板着脸道,“都打起精神来,尤其是雪安。”

说着,他从身旁的餐桌上拿起一柄甜品勺,轻敲香槟杯。

周遭议论声渐消,宾客们纷纷朝这边看来。

江父清了清嗓子:“感谢各位贵宾今日莅临我们南苑饭店。容我向诸位介绍一下,这位是我们江家刚找回来的大女儿,江雪安。”

他伸手朝左侧示意了一下。

面对所有人打量的视线,江雪安毫不怯场地微微颔首。

江父满意地继续道:“其实,当初我夫人生下的是一对双胞胎女儿,雪安比乔乔还早出生几分钟。只是随后发生了一些事,导致我们被迫失去雪安,为了安抚我夫人的情绪,我们才一直对外声称只有乔乔一个女儿。好在苍天有眼,总算让我们一家团聚,还请各位往后多关照小女,江某不胜感激。”

此话一出,现场顿时一片哗然。

世家豪门都有各自的信息渠道,江家这几天多了个小姑娘的事,对他们早就不是什么新闻了。

但大多数人都猜测,这姑娘是江父在外面惹了风流债的结果。

毕竟,他因身体原因被迫退居二线的事,当时可是被豪门圈八卦了许久呢。

可现在他却说小姑娘是正经的婚生女?

宾客们不由悄悄打量江夫人的神色。

他们不仅没在她脸上发现任何黯然,反而后知后觉地察觉,她和江雪安长着一模一样的桃花眼。

居然还真是亲生女?

眼前江父去和生意伙伴应酬了,一位贵妇理了理披肩,凑到江母身边搭话:“哎呀,没想到江夫人如此好运,居然能一胎生下两位如花似玉的千金。我记得你家乔乔刚出生那会儿,还上过报纸的吧?要早说是双胎,说不定当初能登上头版头条呢。”

江母脸上的表情忽然有些尴尬。

对面的贵妇却浑然不觉,继续问:“对了,江董刚才说雪安比乔乔早出生,那你家两位千金岂不是要过两天生日?毕竟乔乔她当年可是正月初一全国首个出生的虎宝宝呀。”

江母笑容挂不住了,抿了口香槟后说:“其实……她们俩都是转钟后才出生的。”

“啊这,难道是为了登报才……”脱口而出半句话后,贵妇倏地捂住嘴,讪讪装作要续杯的样子转身离开。

江母眼神错杂地看向江雪安。

她和江父是商业联姻,年轻时感情并不好,江父嫌弃她对商业一窍不通,在事业上无法成为他的助力,连社交宴会都很少带她参加。

不过她肚子争气,诞下长子后,又很快生下女儿。

女儿的出生时间恰巧赶上年初一,也正好是公公在团年饭上宣布要放权给丈夫之后。江父觉得这个女儿天生自带福气,江母也为此在贵妇圈中大涨脸面,俩人的关系借此契机亲近了许多。

因而,江母一直格外宠爱江乔,对她比对儿子江承希还好。

这么多年下来,逐渐形成了习惯。

只是这一刻,她忽然无比清晰地意识到,当初那个改变了她处境的女儿其实是江雪安,江乔……只不过幸运地顶替了江雪安的身份罢了。

“雪安……”江母轻声开口,嗓音有些干涩。

看着亲女儿疏离的眼神,她又忽然愣住,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

江雪安不乐意扮演母女情深,淡淡转移话题道:“舞会要开始了,开场的第一支舞,就请江乔妹妹和霍总为大家打个样吧?”

“这……”江乔垂下眼眸,“这不太合规矩吧。雪安姐是姐姐,自然应该排在我前面。”

“无妨。”江雪安漫不经心地啜了口香槟,“只是场社交晚宴,又不是国宴,没那么讲究。乖,去吧。”

江乔抬头露出浅笑:“好,那我就献丑了。”

她挂着甜美的笑容朝不远处的霍骞走去,俩人低语几句后,霍骞绅士地伸出右手,领着未婚妻走到宴会厅正中心。

悠扬的音乐响起,二人默契地迈开脚步。

远远看去,的确是一对璧人。

一曲终了,现场响起雷鸣般的掌声,既为给江霍两家捧场,也是因为他们俩娴熟的舞姿。

同时,无数视线朝场边的江雪安投射而来。

按照约定俗成的规矩,下一支舞将轮到她和她的舞伴。

所有人脸上带着彬彬有礼的微笑,心中却戏谑地腹诽:听说这位江大小姐在山村长大,又在社会底层摸爬滚打了七年,前两天才刚回到江家。

她……会跳舞吗?

不会把舞伴踩到骨折吧?

小程微微躬身,摊开悄悄擦干了细汗的手掌,用极为专注的眼神仰首看向江雪安,好似眼中只能容下她一人。

江雪安嘴角勾起愉悦的弧度,欣然交付右手。

俩人并肩朝舞台走去,对周遭炙热的目光恍若不觉。

在和下场的二人擦身而过时,江乔忽然轻声地开口:“雪安姐,我本想着表现得平庸些,你也不会有太大压力,可刚刚跳得太尽兴了,一时忘了收住……你,不会生我的气吧?”

江雪安脚步微顿,露出一个圣母般包容万物的笑意:“当然不会。舞技这种东西,够用就好。毕竟大家是来参加宴会的,又不是来参加舞蹈比赛,安心啦。”

说完,她淡然转头继续朝舞台走去。

“乔乔,你捏痛我了。”霍骞突然沉声道。

江乔猛然回神,面色慌乱地连声道歉:“对不起,阿骞哥哥,我、我不是故意的,只是……”

“没事。”

霍骞冷淡地抽回手,独自朝场下走去,将未婚妻撇在身后。

往常,江乔那副无辜的神情轻易便能惹他怜爱。

只是今天不知怎么的,他蓦地觉得有些索然无味,就好像她和那些为了攀龙附凤而刻意伪装自己的人没什么不同。

……是错觉吧。

大概是最近工作太累了,等到明天,一切定能恢复正常。

被霍骞甩开后,江乔怔愣了好一会儿,直到音乐再度响起后,才连忙疾步走下舞台。

伴随着一支舒缓的纯音,江雪安右手与舞伴轻柔相握,左手放松地搭在他肩膀上,以引领的姿态迈开舞步。

裙摆划过优美的弧线,点缀在其上的花瓣好似被微风吹拂后曳曳飘摇在空中,星星点点的亮片如同林间透过枝叶洒下的光斑,璀璨而夺目。但这些却都不足以吸引众人的视线,因为全场焦点都不自觉落在了那位翩翩起舞的美人身上。

她轻盈婉约的舞姿赏心悦目,虽有些许滞涩,却带着决然的自信与霸气。

就连她对面那位俊朗的舞伴都不知不觉沦为了陪衬,好似无形的聚光灯只能洒落在她一人身上。

一曲终了,宴会厅中诡异地静默了许久。

直到有人总算回神、感叹地鼓起掌后,其他人才想起来附和,场内掌声雷动。

江雪安微微颔首,浅笑着和舞伴悠然退场。

宾客们早就按捺不住,纷纷走进舞池,背景音乐也随之欢快起来。

江雪安松开小程的胳膊,拿起一杯香槟。

刚浅抿一口,耳边忽然传来一个陌生而明朗的女声。

“江小姐真是人不可貌相。”一位穿着火红色修身礼裙的成熟女人走到她面前,对她举杯示意,“只可惜这身礼服太过拉胯,你值得更好的,由我为你专属定制的那种。”

江雪安哑然失笑:“若非我俩都性别女,我都要怀疑小姐姐是想泡我了。”

“噗。”女人掩唇轻笑,开玩笑道,“其实性别也不用卡那么死,你不知道现在有种取向叫做‘颜性恋’吗?如果是你的话,姐姐可以。”

江雪安和她轻轻碰杯,懒洋洋地发了张好人卡:“抱歉呀,你是个好人,但我的心里只有工作。”

“哈哈哈你这人有点意思。”女人大喇喇从胸口掏出手机,找出自己的二维码,“自我介绍一下,我叫时庄,是个独立服装设计师,加个微信吧。”

她这豪放的举动,让素来淡定的江雪安都忍不住瞳孔地震了一瞬。

不等她开口,身旁的舞伴就默契地递来存放在他那儿的手机。

两位美女互加好友时,如同骑士般守在旁边的小程,忽然察觉到一道异样的视线。

他漫不经心朝那边看去,就见一位衣冠楚楚的富家公子正靠在窗边,边打电话边眯眼打量着他们这边。

小程视线微微下移,落在对方翕动的唇瓣上。

“没想到你这妹妹还是个扮猪吃虎的,明明舞姿大方娴熟,却故意伪装成初学者临时抱佛脚的样子。也不知她是太过懂事、不想喧宾夺主,还是为了隐藏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停顿片刻,那人又再次张嘴。

“还有她那位舞伴,你知道是什么来头吗?我总觉得……他和贺家那位有三分相似,难道是个巧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