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鬼域 姐姐
“上次我就想和你说,不要看到一男一女走在一处,就随意揣测他们的关系,这很低俗。”
棠谙低声警告厉鬼,她被这人闹得有些心烦。
她随手接过裴千烛递来的襁褓,继续道:“况且,伤痛的意义,从来不是求人同情。”
“你在和他说话?为何你我见面时,他就会出现……”裴千烛看向棠谙身后,眉宇间夹有思虑。
棠谙剥开襁褓的手停住,这句话倒是点醒了她,似乎厉鬼实体每次出现,都是裴千烛与她在同一场景时。
而且,厉鬼的面孔与裴千烛一般无二……
棠谙试图往深处挖掘缘由,但忽然有一阵刺痛,从太阳穴传来。她眼前晕眩,险些跌倒在地,还好被裴千烛和厉鬼同时扶助。
裴千烛见她站稳便自觉松手。厉鬼经棠谙一番训诫,也老实许多,他学着裴千烛退开,没有再缠着棠谙。
棠谙悠悠坐下,挑眉扫视一圈,觉得有些好笑。手中襁褓只剩最后一层,棠谙屏息凝神,将其缓缓挑开。
“头发?”
“匕首?”
两道声音分别灌入棠谙的左右耳,她甩了甩昏沉沉的脑袋,拈起那缕又细又短,茸毛般的发丝细瞧。
发丝间夹有泥巴样的块状物,令其团在一起,像是红得发黑的脏土中,长出来几根碎发,看起来有些恶心。
经历过先前几场幻境的棠谙,一眼认出这东西的原形,“混着血的……胎发。”
她指尖冰凉,将那团胎发轻柔放回襁褓。再看胎发旁的匕首,那只是把寻常匕首,但放在襁褓中,便十分不寻常。
“你说茉娘,她究竟想干什么?”
棠谙将那堆东西包回去,对着裴千烛问道。
“她女儿生下来就死了,不然有小儿吸吮,胸口也不至于变成那样。”
裴千烛沉吟片刻,正准备开口,却被另一道声音抢在前。
棠谙想问厉鬼,这件事他是从哪里知道的?但话还没说出口,又被裴千烛打断。
“有匕首,只能是杀人,她想杀谁?”
棠谙被迫将话吞进肚子里,她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勉强压下心中怒意。
这两人究竟哪来的默契,不是同时,就是先后开口,还让不让别人说话?她脑中被塞入太多信息,一时理不清楚。
她想将襁褓放在地上,垂下的手却触到一个硬物。棠谙低头看去,原来是个食盒。
普通的食盒而已,她移开目光,看向裴千烛。等等,食盒、裴千烛……
棠谙的眼神瞬间凝在食盒上,她捞起食盒,将其里里外外检查一番,却什么也没有发现。
“裴千烛,那日你有没有打开食盒,看看里面是什么?”
裴千烛很快反应过来,棠谙说的是茉娘在临盆前,送食盒的那场幻境。他摇摇头道:“那日太匆忙,我没来得及看。”
棠谙没有再说话,她抱紧襁褓,垂下头,让人看不清楚面上神色。
“茉嫂嫂,匡先生,原来你们在这里!”
周家小公子迈着短腿,朝他们跑来,他跑得脸颊通红。
棠谙与裴千烛对视一眼,默契地拉开距离。
“三郎,发生何事,跑得这样急。”棠谙扶稳往她身上爬的小公子,他们平日里,似乎很是亲近。
“茉嫂嫂,府里又来了个戴茉莉花的姑娘。”小公子兴奋道。
“茉莉花?”棠谙不解。
小公子年纪轻,没想太多,见棠谙满脸疑惑,还以为是她忘了,便解释道:
“嫂嫂上次不是说,你的家乡会给到年纪的姑娘带上茉莉花,然后送她们去往天南海北吗?”
听到这句话,棠谙的脑中不知为何,闪过许多画面:
暗红色的月事条,闪着寒芒的针尖,晃荡的纯白茉莉花,还有耳垂上一滴鲜红血液。
头又开始痛起来,小公子的声音在耳边回荡,细细碎碎。
“是她阿姐送来的,茉嫂嫂,你有姐姐吗?”
棠谙勉强睁开眼看着小公子,汗几乎要流进嘴里。她听见自己用异常平稳的声线问他:
“三郎,你的二姐姐呢?”
“走水了,救火啊!”
棠谙仿佛置身熔炉之中,耳边火焰燃烧的噼啪声越来越大。她猛地睁眼,滚烫浓烟,险些将她灼瞎。
到处都是赤红色,空气在眼前扭曲变形。身边轰然倒塌的木柱,将棠谙吓得一颤。
她手脚并用,捂住口鼻朝屋外爬去。有很多人提着水桶救火,但他们的目标,只是那间最大的屋子。
凉风习习吹在身上,棠谙骤然卸下力气,瘫倒在冰冷地面上。怀中鼓鼓囊囊,不知装着什么,她摸出来一看,发现是个襁褓。
果然……
襁褓中包裹的坚硬物体,像根烧红铁棍,将棠谙的手烙出红痕。匕首镜面般光滑,在火光映照下格外显眼。
“二姑娘回来了!快跑啊!”
不知是谁先起了这个头,一时间,主子奴仆四下逃窜,火烧得愈烈,水桶滚落一地。有人被桶绊倒,又跌跌撞撞爬起来,跛着脚跑远。
人潮穿梭在棠谙身边,一朵洁白茉莉花骤然出现在眼前,棠谙来不及细想,连忙爬起来,紧跟着她。
但周府路径太过曲折,她走到一处空荡荡的堂屋,便不小心将那人跟丢。棠谙本打算原路返回,却看见前方地面上,躺着个人。
棠谙走上前细瞧,那人的后脑勺有些凹陷,但显然不是新鲜伤口,因为上面早已结满血痂。棠谙将扳过他的脑袋......
“母亲,您为何要躲?那是您深爱的父亲,我是送您去见他呀。”
“你这个疯子!我就不该生下你!”
“生下我?府中恐怕只有我那好哥哥,是你亲生吧。别自欺欺人了母亲,你再拉多少姑娘回来,给我那无能的父亲配种,他也生不出正常后代。你猜,小弟会什么时候变成疯子呢?”
二姑娘的嗓音极清亮,她说完这话,便轻笑起来,仿若溪水叮当。
棠谙顺着声音望去,看见一个娇小的姑娘,生得好似挂画上,菩萨身边的童女。
只是她身后跟了个庞然大物,手中提着刀,眼上蒙着布,站在那里不言不语,像个死人。
“你们如今的住处可真是难寻,谁能想到泥巴里爬出的穷小子,摇身一变,竟成了富员外呢?若不是有人告诉我,恐怕你这对狼心狗肺的夫妻,就要寿终正寝了。”
二姑娘边指挥她身边怪人挥刀,边站在一旁絮絮叨叨。周老夫人连声音也来不及发出,便瞪大眼睛,直挺挺倒在地上,扬起一片尘埃。
“哟,这里还躲着个好妹妹。”二姑娘轻笑着,朝棠谙走来。她拿怪人衣袖擦了擦面颊血迹,但那只手,却因此沾上了鲜血。
棠谙的下巴被满是血污的手抬起,腥味熏得她胃里难受。
“茉妹妹,好巧。前几日你向我讨的药粉,可还好使?想必那人早已入土为安了吧。”
二姑娘见棠谙不说话,又笑道:“茉妹妹怕是在屋里烧坏脑袋,连我都不认得。”
棠谙见二姑娘表情随和,不似怀有恶意,但她还是用最恭敬的态度,向二姑娘问好。这人看起来不太正常,指不定什么时候会发疯。
二姑娘看见棠谙小心翼翼的样子,摇摇头,有些无奈。她一屁股坐在满是灰尘的地上,并示意棠谙也坐下。
“茉妹妹,我早说了,男人的爱是世上最善变的东西。你也别想妄图用情爱来牵住他,否则只会从一个泥潭,跳到另一个。”
二姑娘将怪人招呼过来,拍着他的肌肉,眼中露出些得意,“当初我与那对夫妻斗得天翻地覆,最后还是被塞进轿子里,嫁给这莽夫,他们就是想让他磋磨死我。”
“但是你瞧,多好的傀儡啊,如今他的全部,都属于我。”
她的面颊染上病态的酡红,眼神扫视傀儡,就像在巡视自己的领地。
棠谙紧了紧手中匕首,不敢接话。她知道二姑娘这是在劝自己,杀了匡先生。但棠谙不知道,这样做会不会害死裴千烛。她生于法治社会,从未杀过人,这对棠谙来说,太难。
二姑娘从棠谙的神情中,读出了不愿。但二姑娘并没有发怒,她只是缓缓摇头,指着门口对棠谙说:“他来了,我给过你选择。”
裴千烛的身影出现在门外,他一袭白衣,被火光染得像血衣。他走到棠谙身前,大掌死死箍住棠谙的手腕,将她扛在肩上。
棠谙直觉眼前这人,并不是裴千烛。果然,二姑娘在她耳边淡淡道:“你本有出鬼域的机会,但现在,只能重新来过。看看月亮吧,时间不多了。”
棠谙第一次接受到这样明晃晃的提示,她抬头望见将要消失的月亮,无奈苦笑。真是死局啊,裴千烛,我就不该顾及你......
“好手艺,嫂子可真贤惠!匡状元,快告诉我,你是在哪里遇见嫂子的?我也好去碰碰运气。”
棠谙睁开眼,发现自己身处一场家宴上,手里正给匡先生倒酒。四周男人们打量货物一般的目光,让棠谙很不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