丛鸢死亡距离现在已经有三天，警方没有发布任何官方通报，这件事情的热度很高，网络上众多阴谋论者已经滔滔不绝策划出各式各样的谋杀，更多的是对校园暴力的谴责，要求警方一定要秉公处理。

陈局压力很大，再三询问过孟淮进度，要求尽快发布通报，一定要有足够的说服力。

随着热度攀升，网上关于丛鸢家里情况被爆料出来，有网友自发给丛鸢弟弟捐了款，本市的爱心慈善机构也得知此事，特意做了募捐活动，应该很快就能集齐手术费用。

秦自游翻着丛鸢寥寥几页概括的一生，感叹道：“弟弟换肾，奖学金被挤，被男朋友分手，再加上不被舍友理解包容，也难怪她想不开。”

他看向孟淮，“老孟，差不多可以结案了吧？”

孟淮没有说话，继续低头翻看案件细节。

秦自游又叹了口气，“要是丛鸢知道因为自己的死引发了热度，从而导致现在有这么多人给她弟弟捐款，也能安心了。”

许久之后，孟淮静静开口，“在我看来，她不会走到自杀这一步。”

他的声音很轻，混合着翻动纸张的声音。

“生活环境所致，丛鸢应该是个抗压能力极强的人，并且极度向往未来，这种人并不会因为所谓的失恋，不被舍友理解，奖学金被挤，而选择把自己本该拨云见日的人生画上句号。”

“你就是太过冷静，其实情绪上头的时候，没有几个人会是你这样的。”

秦自游看着他，“她或许和杨柳感情不深，但是她弟弟的事对她打击很大，奖学金肯定对她是相当重要的，她为此埋怨舍友也很正常，我认为就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孟淮还是摇头，“如果是我，不会选择一了百了，独留她最看重的家人在世，甚至连一句话都没有留下。”

秦自游下意识就看了眼他的手腕。

孟淮常年戴表，并且基本不会摘，只有一次被他看到，在手表遮掩下的皮肤，那狰狞的疤痕。

秦自游可以百分百确定，那是割腕留下的，当时的伤口应该很深，应该完全没有要活下来的打算。

只看了一眼，他就迅速移开目光。

孟淮察觉到，手指微不可见的蜷了蜷，不动声色的问道：“你自杀前，会写下仇人的名字，而选择不留给重要的人任何信息吗？”

秦自游摇头，“我不会，在我看来，如果到了无可挽回的地步，任何人都别想浪费我的时间。”

无论是亲情，友情，还是爱情，很多程度上，人的感情其实是重于仇恨的，即使你有恨到闭不上眼睛的人，但到了弥留之际，你或许会不甘心，但不会复盘恨，你只会想着对你来说最重要的人。

你会遗憾，没有更多的时间。

这话一出口，秦自游直了身子，“丛鸢也许是为了想引起社会关注度，才选择自杀的？”

“不排除这个可能。”孟淮点点头，敲了敲桌面，“她自杀的太过突兀，单单只留下了用血在地上写的名字这一点，让我觉得问题很大。”

“如果是想引起社会关注度，那除了她以外，一定还有一个知情人。”

秦自游缓缓皱起了眉，“丛囡囡？”

“丛鸢家里的事，她不会不知道。”

秦自游立即起身打了个电话，回来时他说：“丛囡囡老家很远，五一这种小假期一般不会回去，我问过了，她还在学校里。”

“不着急，江大明天开学。”

孟淮随手将素色封面的本子放回证物袋，“明天下午，你跟我过去一趟。”

秦自游略一思索，很快想明白了缘由，江大的假期到明天结束，所有学生陆陆续续返校，假期这几天丛鸢的事情热度非常高，丛囡囡作为同时竞争奖学金的当事人，又和丛鸢是同村好友，一定会受到这件事的影响。

如果这件事真的有隐情，往往这种外来影响，会迫使当事人说出真相。

第二天下午见到丛囡囡时，她正在学校的图书馆，秦自游进门找了一圈，才在偏僻的角落看到独自一人的丛囡囡。

他笑眯眯的坐到对面，扫了眼她手里的书，是一本有关心理学内容的书籍，“你一个中文系的，怎么还看心理学？”

丛囡囡抬头看了他一眼，对他的突然搭话感到奇怪，犹豫后小声道：“我个人兴趣。”

秦自游没穿警服，一身简单的白色短袖加牛仔裤，干净阳光出青春气息，丛鸢出事那天在场的人很多，从始至终他都没有接触过丛囡囡。

丛囡囡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有些警惕的看着他，“你认识我？你是谁？”

秦自游笑了笑，把警官证推过去。

丛囡囡盯着面前的警官证，咬了咬下唇，似乎在极力隐忍，“我知道的已经说了，你们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吗？”

“同学，图书馆里不要大声喧哗。”

秦自游扫了眼周围，脸上依旧带着笑意，“不要紧张，只是有一些细节需要确认，有时间聊一聊吗？”

江城大学旧校区的西门很偏僻，平时很少有人走动，丛囡囡跟着秦自游一路到西门，门口停着一辆车，上了车才发现，副驾驶还坐着一个人。

她被吓了一跳，很快认出这是那天询问她的警察。

“这是我同事，你应该见过的。”

秦自游上车扣好安全带，随手拨弄了下后视镜，“同学，抱歉耽误了你的时间，我请你喝奶茶吧？”

丛囡囡低不可闻的应了声，垂头望着自己由于紧张而轻颤的指尖。

秦自游车开的很慢，有一搭没一搭闲聊，孟淮自始至终都没有说话，只时不时的透过后视镜打量丛囡囡。

相比较起上一次，丛囡囡憔悴了很多，眼窝深陷，有浓重的黑眼圈，几乎这几天一直没有睡好。

开车绕到繁华的新校区门口的奶茶店，下了车感受到周围的人来人往的喧嚣，孟淮明显感觉丛囡囡的状态放松了不少。

秦自游去点奶茶，等待的功夫，孟淮和丛囡囡面对面坐着，感受到她再次紧张起来的情绪。

这是他和秦自游达成默契后惯用的手段，秦自游照例是随和好说话的，他的话很少，不会说任何多余话，但这样的人能起到一定的威慑作用，往往他只要坐在那里，就会给人带来极强的心理压力。

比如说现在，丛囡囡本能的怕他，总是下意识去看点餐台的秦自游。

孟淮不动声色，身子后靠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冷不丁开口，“丛鸢家里的事，你知道吗？”

丛囡囡怔了一下，很快回答，“是说她弟弟的事吗？我这几天在网上看到很多，说是慈善机构给捐了款。”

“你是通过网络知道的？她没有告诉你吗？”

“没有。”丛囡囡摇头，“鸢鸢什么都没跟我说。”

“是吗？”

孟淮手指轻轻摩挲着膝盖上的一小块布料，不紧不慢开口，“丛鸢弟弟生病的事情，除了开始想瞒着在外上学的丛鸢，村里人基本都没瞒着，你的父母一直没有告诉过你吗？”

似乎感受到他话里的意思，丛囡囡脸色发白，手指紧张的搅在一起，“没有！我不知道！我、我爸妈没跟我提过。”

孟淮仔仔细细看她的脸，嗓音淡漠的下了结论，“你撒谎，需要我证实吗？”

丛囡囡身子蓦然一抖，不可置信抬头。

秦自游适时的拎着三杯奶茶回来，把其中一杯往丛囡囡面前一推，“喏，五分糖，我没记错吧？”

丛囡囡小声说谢谢。

“我这位同事生性不爱笑，有点严肃，你别介意。”

秦自游打着圆场，随口问道：“听说你假期没有回家，一直待在学校。”

“嗯，我家离着太远，小假期一般不会回去的。”

“学校不上课，一个人住宿舍吗？”

丛囡囡摇头，“没有，学校给我们换了新宿舍，有舍友也没回家，我们一起在学校外做了兼职。”

“兼职啊。”

秦自游托着下巴，拖长的尾调忽然一收，连带着整个人都正经了起来，“你认识杨柳吗？”

丛囡囡啊了声，茫然的摇头。

“是丛鸢的男朋友，两个人在一起不到三个月，按照这个时间线，丛鸢应该为给她弟弟筹手术费忙的焦头烂额，她甚至在那段时间又找了工作，她就没有表现出异常吗？”

这回，丛囡囡没有马上回答，似乎认真的想了想，“我不太清楚，情绪好像不太对，但我没多问。”

“你们不是最好的朋友吗？”

孟淮静静开口，“但你好像对她的事情一无所知。”

“我——”

丛囡囡下意识的咬唇，眼睛里有泪光闪过，“她不肯跟我说，我也没有办法。”

“到底是不肯跟你说，还是你有意隐瞒了？”

孟淮盯着她的眼睛，开始咄咄逼人，“根据我们调查，丛鸢生前的工作是你帮忙找的，既然你是知情的，为什么还能说出不清楚她的行踪那种话？她每天早出晚归翘课的原因，你不是很清楚吗？”

秦自游适时插嘴，声音温和，“丛囡囡，你现在不说清楚，等到我们查出来，就说不清楚了。”

丛囡囡张了张嘴，眼泪扑簌簌掉下来，声音带上哭腔，“我劝过的，可这是鸢鸢自己选择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