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信仰和认可是不一样的。

认可是赞同其存在，觉得其存在合理，但并不一定相信其真的存在。而信仰则更为深刻，要求将自己的全身心都自愿奉献给对方，坚定地相信对方能够将自己的生活变得更好，对方是自己此生追逐的光芒和希望。

在某些必要的时刻，自己甚至可以为了对方死亡，献出自己的生命也不后悔。

信仰难以撼动，一旦确立就根深蒂固，要想在短时间内确定一个信仰，对于米莉来说……

不可能。

虽然米莉不知道为什么伊诺一定要让她信仰光明神，但是米莉的直觉告诉她，伊诺的要求肯定和他身上所中的诅咒有关，也和伊诺现在的痛苦有关。

米莉有心帮忙，但是本心却不允许她违背自己的意愿，米莉微微张唇，有些无助地回答：“抱歉，我……”

她做不到。

将自己的思想，身体全都奉献给一个不知道是否存在的神明，相信对方能够帮自己解决一切问题，并且寄全部希望于虚无的神明，这种事情米莉完全做不到。

如果世界上真的存在神明，那当她的奶奶病重的时候，她祈求上天能够降临一个奇迹，为什么没有实现？当她每一次工作都疲惫到想哭的时候，希望明天的工作能够少一点，少一点加班，老板不要再骂她，为什么也没有实现？

是因为她不够虔诚吗？是因为她给的香火不够多吗？

花国人向来讲究神明的实用性，如果这个神明不能实现自己的愿望，那就换一个继续拜求，直到愿望实现为止。

如果愿望一直都没有实现，那么说明这些神明的实力不行，等到最后，信神也就是随口说说罢了，人们更多还是会依靠自己，觉得人定胜天，求人不如求己，内心也就没有了敬畏，哪里还会有信仰呢？

哪怕穿越到这个异世界也是一样的，米莉觉得让她穿书的多半是什么小说里面的系统，和神明又有什么关系呢？

虽然米莉没有把话说完，但是伊诺已经明白了她的未尽之意，知道米莉不会信仰他，眼神又暗淡了几分，已经变成蓝色的眼睛还有逐渐加深的趋势。

“除了让我信任光明神之外，还有什么办法能够缓解你的痛苦吗？”米莉扭了扭自己被按的有些发疼的手腕，看向伊诺的眼睛，有些担心。

因为被伊诺按住了手，两人之间有了身体的接触，所以米莉能够很清楚地感受到，伊诺身上传来了轻微的颤抖感，她因此知道，伊诺肯定远没有他表面上看上去的那么平静，他只是，格外能忍受罢了。

察觉到米莉的动作，伊诺也意识到自己刚才的行为有一些粗鲁，但那并非他的本意，他只是在那一瞬间没有控制住自己，米莉又刚好在诅咒加深的时候走了进来，找到了他。

他迫切地想从米莉那里得到上一次一样的安慰，所以才会情急之下按住对方，将米莉控制在狭小的范围内，让对方停留在自己身体笼罩的地方。

那是神明不应该有的私欲和侵略性，然而此时的伊诺完全没有察觉到这一点。

伊诺抿了抿唇，松开了手上的力气，没再按着米莉的手腕，而是撑着米莉身侧的墙面站直，慢慢往后退了一点，眼睛依旧盯着米莉，一眨都不眨，长睫毛微微垂下来，表情淡淡的，但米莉却莫名从中品出了几分委屈。

伊诺可能没有意识到，他现在的样子和平时的反差有多么大，就好像平时高高在上的，浑身雪白的高贵猫咪突然为你低下了头，平时带着好奇打量你的视线也变成了想要你抚摸的渴求眼神。

这谁能忍得住啊？

米莉被他这样的眼神看得完全顶不住，无奈地捏了捏自己的手指，忍住自己想要去摸伊诺睫毛的冲动，对伊诺说：“如果有其他办法的话，我会试着帮忙的。”

米莉看到伊诺的睫毛颤抖了一下，然后缓缓地抬起来，用已经变为深蓝色的的眼睛注视着她，轻声吐露了一些难以启齿的欲望。

“那你能向我念祷词吗，”伊诺的声音几乎像羽毛一样轻的听不见了，“你不想念也没事，哪怕你不信仰光明神，说一些假话也好，我只是想听你说那些话……”

就算那些话是来自人类的谎言，美味的毒药，虚幻的泡影，也总比耳边持续不断的谩骂和诋毁声音好的多，因为后者是纯粹的黑暗，是带着恶臭的腐化物，想要将他污染，拉进深渊。

伊诺说出的话让米莉彻底呆住了，好半天都没有反应过来。

那是来自神明最内心深处，在漫长岁月里面堆积压抑起来的情感，是神明都从未意料到的言语，一旦爆发就是喷涌而出，避无可避。

“那么。”米莉浅吸一口气，轻轻避开了伊诺的眼神，尽量清空自己的思绪，回想着祷词里面的内容，一字一句清楚地念了出来。

“我们都是光明神的子民，天地万物都在他的光辉下生长，归去，我们本是世间的尘埃，是您赐予我们光辉，拯救我们的灵魂，将真理赐予给我们……”

人这一生会撒许多的谎言，有些谎言小到只是忘了带作业，或者今天早上迟到的原因是错过了公交车，而不是睡过头，也有些谎言米莉已经信手拈来，比如糊弄老板今天的工作还未完成。

像说自己将光明神视为救赎这种谎话，米莉随口就能说出来，光明神神教的祷词也已经倒背如流，就在刚才，回答信众疑惑的短短时间内，她就不知道已经说了多少句赞美光明神之类的语言。

她根本就没有把自己说出去的话放在心上，她唯一在乎的就是，自己今天的表现能不能够被深蓝长袍的人看在眼里，觉得她做的好，为她加薪升职。

然而此刻，面对伊诺，说出那些祷词时，米莉却前所未有地陷入心虚之中，她不能像直视其他信徒一样对视伊诺的眼睛，总觉得自己会被伊诺眼睛里的漩涡吸进去。

于是她越说声音越小，越说声音越低，说完祷词最后的一个字，米莉的脸色已经快要和自己的头发颜色一样红，整张脸烧的发烫，心跳也比平时要快上不少，和因为说谎而产生的担惊受怕的身体反应一模一样。

说完烫嘴的话，米莉终于能够松一口气，她盯着空无一物的墙角发呆，不知道为什么迟迟不想把脸转过来对着伊诺，也不想看到伊诺脸上现在是什么样的神色。

伊诺也没有在看米莉，他正低头看着自己金色的袖扣。

可能是因为米莉刚一进门的时候就被抵到了墙上，头发被压的乱糟糟的，此时她侧身过去，有一缕长发调皮地从束发带里滑落下来，弯弯绕绕地缠在了伊诺的袖口上，像是火焰缭绕，化开了围绕在伊诺身边的浓重的黑暗，沉重的情绪。

米莉在念出那些祷词的时候，伊诺依旧没有从她的身上感觉到一丝来自信徒的信仰。

可是对方的话却让她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舒适，祷词里的每一个字都确确实实地变成了抚慰他的力量，将他耳边的那些辱骂声一点一点地抹去，让痛楚消散，让他的心情也跟着安定下来 。

可是这又是为什么呢？伊诺想不明白。他本以为只要自己靠近米莉，他心中那些困惑就能够自然而然得到解答，他一定能够从对方的行为当中看出米莉内心的真实想法，可是现在他的疑惑不但没有解决，反而却越来越多，米莉的身上有着他所不了解的秘密，而且对方也很抗拒回答他相关的问题。

“你好点了吗？”

没有听到伊诺说话的声音，米莉摸了摸脸，确认不烫了，率先偏头看了回来。她仔细观察着伊诺的脸色，发现对方的脸色没有刚才看上去的那么苍白，恢复了一点血色，于是出声询问。

看到缠绕在他袖扣上面的红色长发又轻轻地落了回去，不带一丝留恋，伊诺这才又回神，他眨了眨眼睛，重新看向米莉，话到嘴边却突然停顿了一下。

他明明已经在米莉的帮助下压制住了那股诅咒的力量，又将其压回了自己的身体深处，再次封存起来，而且这一次还没有上一次的反噬，他很快就处理好了，甚至现在的心情要比之前都更为平静，状态也更好。

可是他却不怎么愿意告诉米莉实情，他想听米莉说出更多的祷词，听到米莉赞美光明神，表达自己的喜爱和依赖。

这样的想法刚刚才冒出来，伊诺的瞳孔就猛缩了一下，他意识到，自己刚才的想法是不对的，他居然会想对米莉撒谎，可是他的神格却根本不可能允许他这么做，他在——

违背他自己的神性。

伊诺捏紧了手心，声音很淡：“我好多了，谢谢你。”

米莉点了点头，说了一句“没事”，然后两人就同时陷入了沉默，站在原地都没有动。

好奇怪的气氛。米莉局促地捏紧了自己的拳头，低头看着地板，心想伊诺他为什么不动啊？他为什么不先离开啊？

米莉在低头看地板，伊诺在低头看米莉的头顶。伊诺盯着米莉头上的发旋，心想好像自从米莉出现以来，他就做了许多他之前绝对不会做的事情，包括从神界来到人间，靠近一个人类，还要求对方念祷词，哪怕只是假话，他也愿意聆听，刚才还想对米莉撒谎。

“啊对了，”米莉猛然抬头，突然想起自己原本来这里想干的正事，“刚才有一个魔法师闯进了大教堂里面，还朝光明神的塑像扔了一团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黑色泥巴，大家都没能抓住他，他利用魔法阵逃跑了……”

米莉的话还没有说完，藏书室的大门就被人从外面猛地推开，急匆匆的贝拉一头闯了进来：“米莉，你在这里吗……”

剩下的话被堵在嗓子眼里，贝拉的声音戛然而止，她瞪大了自己圆圆的眼睛，呆愣地看着靠墙站着的米莉，还有和米莉只有半步之遥的伊诺。

贝拉的脸色瞬间因为尴尬而爆红：“呃，大主教大人，日安！呃，你们，我，我什么都没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