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07:50
乌云聚集在一起,风雨声从云层里悄然穿过,偶然间会发出骇人的轰鸣声。
高架楼缝,一片喧嚣的车水马龙。
医院的走廊里,女人独自坐在椅子上,面容憔悴,瞳孔失神。
视线里的物体仿佛无限次的缩小放大,直到眼眶传来酸意,她才反应过来要眨眼。
或许是因为没有想过还能再次遇见,以至于她甚至不记得那片刻是怎样与谢程里擦肩而过的。
嗓子眼处一阵干哑,呕得她几乎快要没喘过来气,路过的护士见她不适,连忙蹲下身来问她:“小姐需要帮忙吗?”
梁晚摆了摆手,喘过气后摇头:“不用了,谢谢。”
见她没什么大碍,护士小姐还有工作,嘱咐了两句便离开了。
好一阵,梁晚扶着墙,缓缓地站直身体。
治疗室的门中央上方是透明玻璃,她能透过那层玻璃清晰地看见里面的人。
谢程里侧身站着,口罩包裹着他半张脸,那双浅色深邃的眼眸依旧淬着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意。
白色的灯光从他头顶打下,高挺的山根在面部折射出阴影,白大褂下修长的身量比起梁晚印象中的他更挺拔了些。
他问了几句伤情的细节和恢复状况后,半蹲下身,凝视着周宏正打着石膏的伤处。
梁晚就这样站在门外,呆呆地站在门外,看着里面的一举一动,习惯性地去观察他的每一个细微。
女人手指紧紧地掐着包的表皮,她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不走?在看到谢程里的那一刻,她就应该像个罪人一样连滚带爬地逃走的不是吗?
可是她的双腿似灌了铅一样挪不动半步,究竟是因为抱着侥幸心理想从周教师那里得到谅解,还是因为看见他所以才没有离开……这种纠结的情绪一时连她自己都分不清。
雨势渐渐高涨,连日来的斜风细雨此刻像是开闸后不可控制的洪水,倾盆一注之后,没多久便停了。
梁晚不知道自己在那里站了多久,直到面前的那扇门被人拉开。
轻微的风袭面而来,吹开她的碎发,眼睫轻颤,与谢程里对视的那一瞬间,往事如流水一般涌入她的脑海,瞬时竟情难自控地眼尾泛红。
眼底水雾缓缓聚起,将眼前的一切都变得模糊、好不具象。
男人清隽干净的轮廓,眉眼之处尽是冷漠疏离,与她明于表面的情绪完全不同。
他太过平静,平静得像是从来都没有认识过她。
梁晚试图从他眼里寻找到一丝一毫的波澜,却半点也没有,静如死水。
男人淡淡地看着她,随后道,“让你进来。”
他只留下这句话,便转身进去了,留她一人驻足在原地。
周教授已经拆完了石膏,正坐在椅子上等她进去。
梁晚抬头将眼角的酸意收回,抬起手对着眼眶扇了扇风,努力平复着自己的心情,等到自己稍微镇静了一点才迈开步子跟着进去。
进去后,她的眼神忍不住偷偷地打量着那人,跟随着他的每一个举动。
谢程里坐在就诊桌旁,对应着病历单在电脑上输入信息,节节分明的指节在键盘上敲击出微弱的声响,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清冽的严谨。
治疗室刚还交谈自若的氛围,此时因为多了她这个人后,冷下不少。
周教授见她进来后,端视了她一会儿,随后打定主意对她说:“让你进来,是想明确地告诉你,你不用再在我这里费尽心思了,你是绝对不可能会过复试线的。”
“你这种偷奸耍滑,不守信用的学生,我是绝对不会收的。”批评得毫不留情。
周太太轻轻拍了拍丈夫的后肩,刚刚还让他和小姑娘好好说话的,怎么转头就变了,只好替丈夫抱歉地微笑示意。
梁晚收回偷看谢程里的眼神,垂下眼眸。
之前就听过周宏正教授的名声,来的时候也做好准备挨一顿骂了,想着大不了她厚脸皮一点就行,总有法子的。
可此时此刻,或许是因为有他在,她只觉得窘迫难堪。
原先想好的措辞在遇见谢程里这件事的冲击后全然空白,最后只能无力苍白地解释一句:“老师,我想您可能对我有误会。”
周教授长叹一口气,语重心长道:“误会不误会的这都是后话,你没处理好与当事人的关系并且给旁人带来麻烦这是事实吧,仅凭这一点我就不认为你是一个有着三年工作经验的合格律师。所以抱歉,请你以后不要再进行这种贸然打扰的行为。”
今天来医院是私人隐私行程,她这样未经允许就来确实是算打扰了。
话及此,再多说就显得她未免太过穿凿附会。
梁晚弯身鞠躬道歉后,便离开了。
只是临走前的的最后,也还是不自觉的看向了谢程里的方向,男人目不斜视地盯着电脑屏幕看,丝毫没有分心。
等梁晚的背影消失后,周太太才出言指责丈夫:“小姑娘而已,怎么能说这么重的话。”
周教授冷哼一声:“这小姑娘可不一般,难缠得紧,话不说重点她不会死心的。”
周太太对丈夫的倔脾气无奈叹气,随后推着他准备离开,不忘和谢程里打声招呼:“那程里,我们就先离开了。”
谢程里停下手里的动作,礼貌应声后起身:“我送你们。”
三人一边交谈,一边往外走。
走廊拐角的尽头,等他们出来时,梁晚反射性地连忙躲在桩柱的背后,双手紧扣着光滑的柱壁。
他们刚好走到电梯门口。
“程里,周末来家里吃饭的时候别忘了和小季一起,上次她给我买的净化器我还没学会怎么用呢。”周太太温和笑道。
“好。”他说。
“程里你就先回去吧,一会儿就电梯就到了。”周宏正客气说。
“没事。”
话落,电梯就发出“叮”的声音后停下,谢程里扶了一下轮椅,帮着周太太把周宏正推进电梯里,随后他同夫妻俩道别后,电梯门就合上了。
在明亮的灯光下,电梯门折射出银光,将不远处小心翼翼地躲在桩柱身后的女人倒映得清晰。
男人眸色幽晦,紧抿着薄唇,蹙眉看了一眼镜面之后,转身离开。
梁晚在暗处,看着他离开,直到他的背影完全消失在走廊里,她才缓缓走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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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白天到傍晚,冬末初春的夜总是降临得极快,白昼被缩短,夜晚变漫长,寒意滋生。
早上停下的雨,从天色暗下来的那一刻,又开始细细绵绵地下了起来,似乎没有要停下的趋势。
晚六点刚过,天边已是一片阴霾的蓝黑色,韵开水色在城市的边缘。
谢程里刚换下白大褂,护士便敲门进来,犹豫再三,还是提醒了一声:“谢医生,我看有个人在外面坐一天了,应该是在等您的。”
原本到了下班点她不应该多嘴的,但看那位女士从早坐到晚,她有些于心不忍,或许是病人的家属,那就希望谢医生耽误几分钟能和她沟通一下劝走最好。
谢程里顿了顿手里的动作,良久才出声:“嗯。”
高楼往下,红绿灯不断交叠闪烁,排排车辆如蝼蚁一般汇入江河大海,驶向各条环路通道。
霓虹灯点亮孤寂漫长的黑夜,城市灯火通明,更显寂寥。
梁晚坐在靠窗边的位置上,侧头看着窗外的夜景。
窗户被风吹开,雨水顺着飘进来,手背与脸颊时不时地能感受到一阵冰凉的冷意。
她垂下眼睫,视线恍惚地看向手背上的雨滴,一时心中思绪万千,所以丝毫没有察觉到面前不远处站着一人。
从早到晚,她一直坐在这里,不吃不喝,除了还能呼吸之外,看起来与活死人无二般异相。
谢程里远远地望过去,便能看着她的身影与身后浮华的夜景几乎融为一体。
医院下的街道人海浮涌,昏黄的路灯,细雨在徐风荡漾飘摇。她的发丝在风里飘扬,目光涣散,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有事?”男人停在她面前,居高临下地问。
梁晚神色滞愣,片刻后缓缓抬起头仰望着他,这过程于她来说像是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
他垂眸直视着梁晚,女人因为太久一整天没进食,所以唇色干涸发白,加上眼底泛着青黑,眼白里有着难掩的血丝,整个人看上去狼狈至极。
两人好一阵无言以对,冷空气不断从窗外渗入,窗户玻璃都因温差而起了一层白雾,被风吹凉,又重新聚起,如此反反复复。
男人背着光,一半的脸都在阴影之中,明明看得并不真切,她却舍不得收回眼神。
“好久······不见。”许久,她才哽咽说完这句。
听及此,他转身就要离开,连再看她一眼都显得多余。梁晚却那一瞬忽然伸出手拉住他的衣角,熟稔的动作就像是很多年前一样。
雨声在尘埃世界显得清晰无比,夜雾越来越浓,在绯靡的灯火之下,聚拢又散开。
他们的身影在光下被拉长,她坐着,他站着,明明距离不远,却又仿佛隔着一道永远都跨不过的鸿沟。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才开口,试探的话语里是她压不住的浓浓鼻腔调,“这些年,你过的好吗?”
他回眸看向那只曾经无数次以这样方式拉住自己的手。
语气有几分不耐,“跟你有关系吗?”
梁晚拽住他衣角的手松了松,却又没完全松开,别扭地僵持着。
几秒钟后,一阵不合时宜的手机铃声响起,梁晚才彻底松开。
他接了电话。
走廊此刻太过空旷,甚至都不需要她故意去细听都能听见他电话里那熟悉的女声。
几句简单的应答之后,他说了句“马上下来。”后就挂了电话。
这次,梁晚没再拦他。
小雨淅沥,暗沉的天空一眼望不到边际。
从这个角度俯瞰,熙熙攘攘的人□□错散开,五光十色的霓虹揉杂在雨滴里,每一个场景都像极了电影画面里的幕布。
她记得,也是这样一个下着滂沱大雨的夜晚,有人曾失魂落魄地一遍遍质问她:
“梁晚,我就不值得被人爱吗?”
———“对,不值得。你这样的人,就活该被人厌,活该被人踩。”
她说,谢程里,你怎么不一辈子碾于尘土,乖乖缩在那片恶心阴暗的角落里,偏偏非要出来恶心祸害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