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一章
深秋将至,本是上京香山枫叶纷飞,人人争相添衣的时节,延索沙碛上依旧烈日当空,热浪滚滚。
一望无际的沙砾中,几棵胡杨突兀伫立,虬结的树根曝于沙碛表面。
一顶十六抬罩绣花绸缎软轿半截歪进树边的沙地里,水葱鹅黄渐变的流苏上满布尘土。旁边横七竖八,倒着几个人高马大的轿夫,堆叠喋血。
到处都是兵刃交接的刺耳声。
今日,是昭国公主明姝大喜之日。
早在三个月前,这支近千人的送亲卫队,便从昭国王都出发了。
一路上,队伍经过平原,小碛,高山,黄草泊,一直风平浪静,相安无事,没想到才抵达延索沙碛,就遇到匪徒。
匪徒放倒轿夫后,面上皆露出了贪婪之色。
闻说公主明姝云鬟酥腰,倾国倾城,若得一亲芳泽,不知滋味如何?
有人小心翼翼逼近花轿,撩起帘子。
里面香雾氤氲,红色大袖拢着双葱白纤秀的柔荑,指尖处仿若有光点盈动。他来不及细看,便被根碧玺鎏金的烟杆勾住后颈,勾进了轿中。
浓稠的血液顺着绣鞋底部缓缓溢出。
“聒噪。”
明姝指染丹蔻,掸了掸烟灰,绣鞋踩在那尸体脸上,稍稍歪过身子,靠向身后的绣花枕。
烟斗中乌羽叶的尾辉袅袅升腾,白色的烟霭缭绕,裹挟着她描金绣凤的赤红束腰婚服。延展的玲珑身段,在烟气中若隐若现。
这乌羽发源于苍兰,却兴盛于南诏,为南诏人喜爱。其香气馥郁悠远,令人怡然忘忧,她一路上便凭此物,抵消无边的孤寂。
许多情绪,在宫中也罢,在民间也罢,没有可倾诉之人,她只能自己吞咽消化。
偏偏就在她沉溺于香气中,昏昏欲睡之际,有人喊打喊杀,搅扰了她的清梦。
她的婚服已被血溅湿,微挑的狐狸眼半睁半闭,瓷白的脸儿因星星点点的红,显出诡异娇娆的妩媚感。
烟杆上残存的液体蜿蜒,顺着她枫色指尖向下滴淌。
歇了半晌,她方微掀眼皮,扫了眼足尖那死不瞑目的尸体,忽地咯咯甜腻笑起来。
若不是他,她差点忘了。
她只是个徒有其表的赝品。
年初,一直驻守大漠,和王室几乎没什么姻亲牵扯的廷州新任节度使崔承嗣,突然上书请愿,求娶昭国君主唯一适龄的公主。
几番商榷,昭国的君主准了他的请奏。得闻自己要远嫁大漠,那位公主哭天抢地,竟和侍卫私通,搞大了肚子。
丑事若捅到圣上那儿,不仅是她,她的母妃也可能受到牵连。好在贤妃娘娘筹谋辗转,找到了明姝,和公主几乎生得一模一样的明姝。
她原以为明姝不会答应,准备了若许威逼利诱的手段,尚不及使用,明姝却笑着应了。
“谁会和银子过不去呢?”
明姝想得清楚,反倒是她的养父满叔和干哥哥急得跳脚。
父子俩手底下掌着一支驼马帮,不愿被明姝连累掉脑袋。明姝一边清点娘娘赏的嫁妆和银票,一边好言规劝:“阿耶,哥哥,咱们这等卑贱出身,能嫁个贩夫走卒就不错了,何况是崔承嗣?你们不想着攀高枝,也该为娘着想吧?”
父子俩立刻成了缩头乌龟,半晌不置一词。
明姝口中的养母,便是满叔的糟糠妻刘氏,曾力排众议领养明姝,于明姝有救命之恩。年前,父子俩罔顾昭国律法走私茶叶,不幸被官差发现,他们跑到山洞里躲了起来,却让刘氏背了罪。人现在还在廷州大狱里关着,生死未卜。
他们一个懦弱自私,一个利欲熏心,早便歇了救人的心思,哪里还能指望上?
明姝索性将贤妃娘娘的赏赐给他们,赎回了自己的卖身契,从此井水不犯河水。
至于养母,羊羔尚有跪乳之恩,明姝焉能没有反哺之义?
何况自大一统王朝前燕分崩离析后,群雄连年逐鹿,中原民不聊生,如今昭国新立,朝局不稳。这当口,能活着已算幸事。她嫁了崔承嗣,除了危险和不爱之外,似乎也没什么不好。
若能借着姻亲便利,让崔承嗣宽恕养母之过,也不枉自己顶着十几斤重的头面,千里迢迢远嫁廷州。
想到这里,明姝揉了揉眉心,收起烟杆儿。
轿外干戈未歇。
延索沙碛远未及廷州地界,崔承嗣的迎亲队伍应该还在廷州城,等着她这位新娘子。
她慢条斯理地褪去臂钏和玉镯,抽执双弦月弯刀,撩起帘子走出。
边上有两个卷发碧眼的曷萨那听到动静转身,便见双秋水潋滟的狐狸眼微弯,笑盈盈似妖精魅惑,一时怔住。
“可怜的东西,好好修下辈子吧……”
明姝轻叹,左右手的刀在掌心打了个回旋,那两名曷萨那便瞪大眼珠,捂着汩汩流血的脖子,饮恨倒在了她如火的嫁衣下。
明姝舌尖轻舔唇边血渍,蹲下,正想看看这匪徒身上有什么值钱的宝贝,远处忽然传来急促而声势浩大的疾驰声。
整齐划一,蹄声稳健,一支训练有素的队伍。
队伍所过处俨如夺命风暴,嚣张的匪徒竟纷纷哭喊求饶。
明姝心弦微动,极目眺望,只看到漫天黄沙、刺目鲜血和在这极致血腥与野性中穿梭的黑色暗影。
失神间,弯刀划破了掌心。
刚才只顾着弃她逃命的婢女采苓突然扑到轿子一侧,欣喜若狂颤抖道:“得救了!殿下,我们得救了,崔太尉派人过来救我们了!”
崔太尉?
明姝忆及先前在内廷所学,悟了——昭国武官之首,持节度掌一方军政大权者,呼太尉。
来人是崔承嗣。
但此地距离廷州近十里,前不挨村后不着店,就算队伍葬在沙漠里,也悄无声息的。他怎么能预感到她遇险?
明姝问:“崔太尉带了多少人马?”
采苓看到崔承嗣,高兴昏了头,这会才迷糊地数了数,“三……二,二十五六七……”
越说,越没有底气。
她们的迎亲队护卫有五百人,一下就被这群匪徒冲散,死伤惨重。崔承嗣连自己才带了二十多人,有什么用呢?
但采苓还是安慰道:“别怕,殿下,太尉骑着大马,匪徒打不过他。”
“……”
明姝凝眸再望,试图在一片混乱中寻觅崔承嗣的影子。
王室中无人见过崔承嗣的真容,只知他是个胡汉混血,十岁左右被崔执殳带回廷州。后来,崔承嗣跟着崔执殳南征北战,在战场上所向披靡,成了西戎口中的嗜血阎罗。
敌人一见他便吓得屁滚尿流,不知是不是长得像过年时贴来喝退恶鬼的门神。
明姝窥伺的角度不好,隐约能看到远处的一个高大的黑影在兵刃中来回,策马所过处,匪徒的脑袋如瓜果,滚得到处都是。
大抵是被他吓怕,剩下的匪徒两两对视,竟不敢上前。
正欲撤退,一把柄长六尺的斧头破空而来,没入旁边的沙地。柄上银色的鬼面浮雕森寒,晃动到静止的过程中,嗡鸣悠长。
高大的暗影缓缓逼近,像一座令人仰止的山峦,戴着鹰钩般尖锐甲套的手摁住了斧柄的末端,另一只手,沉默地攥紧一个曷萨那人的脖子。
他和对方低声说了句,下一秒,便将之砸在地上,拔出长斧,劈断对方一条腿。那曷萨那人凄厉惨叫,疼得痉挛打滚。
大风扬起尘沙,将他身上残破的婚服也染成了瑰艳的血红色。比胸前佩戴的红色丝绒花,更艳丽几分。
曷萨那人吓破了胆,拖着伤患仓皇逃跑,连马匹都弃之不顾。
人走远了,他才缓缓转身,眺望明姝的方向。
明姝陡然紧张,跑向轿子,冷不丁被个还未咽气的匪徒拽住绣鞋,一时栽倒在地。
他比她想象中凶残,身量近乎两个她那么大,远远瞧着,已极有压迫感。
一面替汉人当差,一面做出杀死义父儿子的行径。即便身上流着一半胡人的血,对胡蛮曷萨那也能下死手,难怪昭国君主忌惮他。
一匹养不熟的狼。
匪徒的清理逐渐接近尾声,有人过来和崔承嗣汇报。
“两帮人。一帮是城外流民,都死了。一帮是曷萨那,溜得比泥鳅还快,倒留下了几匹品相不错的西戎马……啧啧,他们吃了什么熊心豹子胆,敢劫嗣哥的亲?”
“诶,嗣哥,这是什么?”
沉默。不一会,明姝听到走近的脚步声。
“公主何在?”
声音比那年轻人低沉,凉凉的,如刀锋划过明姝的心脏。她头皮发麻,尝试踹了几次,也踹不开匪徒的手。
被他发现自己在杀人,身份暴露,就完了。
风忽然扬起明姝凤冠上的缨络珍珠流苏,一双玄色牛皮靴越过她,抬起,一脚踩碎了她身后曷萨那人的头骨。
连惨叫都没有发出,有什么粘稠的东西,流进了明姝的鞋袜。
明姝转身,看到双沙碛海子般凛冽湛蓝的眼,幽幽地盯着她。
他穿着朱砂暗纹翻领长袍,腰缠錾金蹀躞带,衣袍残破,隐约可见里面染血的白色中衣。侧过脸,仿佛脚下只是个破瓤的“西瓜”,身上浸着沉郁肃杀之气。
只是面孔极年轻俊美,皮肤和发色偏向胡人,呈不健康的冷调白,五官又更接近汉人,清朗柔和。
明姝眸光漾动,瑟缩着将弯刀拢进袖口,从那头骨碎裂的匪徒手中,抽回了缠着红柳的金莲绣鞋。
高髻上芙蓉簪歪,眉心的花钿带血,魅惑的秋水眸泪光点点,落魄仓皇却不掩国色。
“你,你是来救我的吗?”
她担心他留心她的袖笼,朱唇轻张,转移他的注意力。口吻也带着颤颤的尾音,宛若在这场灾祸中吓破了胆子的雪兔儿。
他不禁沉默看着她,不知在想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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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7.18】
父亲锒铛入狱,
丈夫遭遇意外尸骨无存,
叔伯兄弟皆虎视眈眈盯着她腹中遗子。
云冉盈盈堕泪,委屈诉到了二哥府上。
他原是家主养子,她出嫁后被本家认领回去,云姓改为了孟。
堂屋一灯如豆,孟晏宁眼底幽沉。
“冉冉,我有一处外庄,你先到那儿安心养胎,阿兄替你再作打算,好不好?”
岂料马儿夜惊,才到庄子,云冉便落了胎。
彷徨无助之际,
孟晏宁端着碗药缓缓走近,为她拭掉睫羽悬凝的泪珠。
“冉冉,胎儿不足一月,若能在庄子里及时怀上,外人便看不出来了。”
为了保她家业,他愿舍身,让她再怀子嗣。
云冉犹豫再三,终于点点头,任他解开了身前系带......
本以为是不得已,
竟不想夜里,她几度求饶,
都被那大掌抓回。
后来,
云冉与孟晏宁过元宵看花灯,恍惚看到自己已故的前夫商氏,惊疑向前寻去。
孟晏宁忽地攥住她的手:“冉冉,人死不能复生。你莫不是眼花了?”
——“阿兄从小看你长大,你不该总惦着别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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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男女主无血缘关系,但在女主出嫁后,他才知晓。
2.男主偏执变t,真有点变t哈,蓄谋夺妻,步步为营。
男二没死(未必是好人~),被横刀夺妻,会复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