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第二十一章

原来他真的不声不响坐在她床边好一阵了。

怎么突然邀她?明姝面颊绯红,手背掩了掩自己的脸道:“夫君有心,我高兴还来不及。哎呀,我这样,先梳洗梳洗吧。”

她嗔他偷看她睡觉,难为情的模样。崔承嗣这才别过视线,起身走向屋外。

岑雪衣笑吟吟地:“好,我和嗣哥哥在外边等你。今儿给外祖母请安的事免了吧。”

那太好了,明姝点点头。

一个时辰后,明姝终于收拾齐整。穿了条月白纹竹丝织纱裙,臂环淡雅帔帛,又戴了顶淡青色攒花帷帽,乌发高绾,雪肤花貌。

采苓和绿衣搀明姝上马车,那副卧倚璧人肩,人并花可怜的模样,岑雪衣在旁悄悄模仿了会,倒像东施效颦邯郸学步,悻悻地不学了。

不过她的嫉妒并未持续太久,因为她将给明姝准备一场好戏,让她轻则毁容重则殒命,不论如何,今日都不得好果。

岑雪衣咯咯冷笑,低声吩咐随身丫鬟尺素,不一会才跟着明姝上马车。

崔承嗣并不上车,自己策马走在前面。

便是整个廷州最奢华的马车车厢,此刻对他来说也太过逼仄。让他在这样逼仄的地方和明姝相对,他不知如何自处。

晨起时他用冷水敷面,搓掉了唇上胭脂。搓了又搓,与明姝唇齿相抵的感觉犹在。

他闭上眼,脑海心底,都是她粉润的唇脂。军中士气开放,他夜巡时什么牛鬼蛇神的戏码都见过,只是从前不以为然。但他发现,闭上眼睛联想到自己和明姝纠缠的画面,比那些人所做的禽兽得多。

他甚至还想更禽兽一点。

廷州是西域边境最繁华的州府,街衢交错、屋舍林立。集市上多的是来廷州做生意的胡商,他们用所携的玛瑙、宝石、象牙、香料等,来换取中原的丝绸、瓷器、竹制品、铜铁器皿……

有叫卖累了的,坐在边上三三两两吃午饭,头盖骨上盛放着洒满香辛料的羊汤肉饼,还有人啃着馒头就西瓜吃。走累的骆驼坐在地上歇息,骡马在旁咀嚼着干草料。

对于送明姝什么礼物,崔承嗣已有了盘算。

眼看他转了一个弯又转一个弯,明姝打起车帘微探头:“夫君,你想带我去哪儿?”

崔承嗣不知怎么,想起平日明姝泪水涟涟,娇容失色的模样,刻意放缓速度。

待马车近前,他转头对她道:“公主曾担心自己在府上会受到欺侮,街上的狮子、野豹、蜥蜴和蛇……要不要挑一只做伴宠?”

明姝:“……”

他在逗她?

眼看明姝脸色变了,崔承嗣寒凛之色稍霁。岑雪衣忍不住笑:“殿下,你别听他胡说,西域使臣来朝时才会上贡狮子,这儿哪有啊。便是豹子也不一定有的。”

说完,她的脸色也变了。她有没有听错?崔承嗣在和明姝开玩笑?他不是对谁都一张冷脸?

“等一等。”还没有抵达目的地,明姝却唤了声。方才不打起帘子便罢了,一打帘倒让她看到了几张熟悉的面孔。

两个南诏来的驼马帮在街上相遇,气氛剑拔弩张,孟疏也在里面。帮派火并在廷州及西域商路上颇为常见。她的舍龙帮在南诏规模不大,但和孟疏对峙的那个人,却是玉鹤帮的班头。

近年中原相对安定,边境仍动荡不安,商队和马帮的生意经常因为兵戈战乱而涩滞。玉鹤帮帮众上万,缘起于一个杀人越货的□□势力,又背靠南诏贵胄。得知孟疏搭上了岑元深这条线,有心把他们的生意抢过来。

莫说那班头觉得诡吊,明姝也觉得岑元深找她诡吊。大商队出行,除需驮货的骆驼骡马,还需配备装备精锐的卫队,以岑元深的地位,完全可以从剑东军和刺史府里挑人手。

他为何亲自上门找她?

她还没有想好该做点什么,远远又听见那班头刺耳谩骂——

“听闻你们的锅头是个姿色不错的女人,哈哈,是不是夜里靠了不三不四的手段,才勾搭上岑家三郎?”

下一秒,他被孟疏踹了一脚。

白衣雪靴的玉面少年,刀柄拍了拍那班头的脸,语气凉淡:“若你再说半句阿姐的不是,便是全尸,也留不住了。”

“呵,好大的胆气,吓死我了。”对方不怒反笑,仿佛遇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

他不过个清俊少年,能掀起什么风浪?

明姝蓦地摁住自己心口,呼吸都急促起来。

岑雪衣好奇:“殿下,你的脸色怎么不太好?”

“我,我……”明姝咬了下唇,咚的一下软在车壁上,“我突然心慌恶心,头晕目眩……岑姑娘,不如你和夫君先挑看挑看,我在马车上歇息一会。昨夜可能受凉了。”

“不要紧吗?要不要叫大夫?”岑雪衣貌似殷切道,“廷州寺里有个名声不错的医僧,就在这附近,我带你去看看。”

马上便到目的地了,她还等着明姝入坑。但明姝婉拒道:“没事的,我休息会就好了。夫君好不容易带我出来一趟,待会还想和他四处看看呢。”

岑雪衣劝不动她,颇不自得地叫停马车,和崔承嗣说了情况。

崔承嗣透过车帘,隐约见明姝脸色绯红,又听她说自己恶心发软,眉头不禁深锁。

昨夜受凉……昨夜,他如何脱得干系?

她纤瘦伶仃,再吃胖些,也远不及他健硕。他是否真的对她做了什么,才叫她孱弱至此?

崔承嗣下马,就近寻了间客栈。不一会,他又撩起车帘上了马车,卷起袖口伸手探明姝的额头。她正装病,冷不丁的被他掌心的茧子硌到。但他很快收了手,神色复杂地看着她。

明姝身上是不烫的,没有发烧。唯一的解释,便是他昨夜折腾她折腾得狠了。

那些不愿面对的记忆纷涌而来,崔承嗣默了会,才吩咐采苓和绿衣:“看好公主。”

他下了马车快步往前走,似乎忘了自己来时的目的。岑雪衣在身后喊了好几声,他充耳不闻。

他从不曾想过,有朝一日,自己会因明姝心乱如麻。

……他从未对她有过非分之想么?

昨夜或许无事发生,他又如何自欺欺人地保证,未来依旧无事发生?心中的野兽,早已在不知不觉中蠢蠢欲动,企图冲破囚笼。

作为将军,他要保家卫国。作为丈夫,他却要护着自己的妻儿。

倘若有朝一日,他与明姝的父亲,那位昏庸的主君意见不合,瀚海军和昭国王师兵戎相见,他该以何面目对明姝?

接受她涕泗横流替王室求的情,抑或将她囚于囹圄之间,我行我素?

他念及王室的昏庸,又联想到明姝抱着孩子对他婉笑的温馨情景。一把匕首蓦然破空飞来,在距离他眸间半寸的地方,被他攥住。

透过指缝向下滴淌的血,他看到有个少年人被人抡了一拳。

前方两个驼马帮之间的口角之争,已经激化为械斗。

被孟疏暴踹了脚的玉鹤帮班头盛怒之下拔刀相向,几人合围孟疏,将他打倒在地,匕首脱飞。

就在他挥刀准备砍向孟疏,一名妙龄女子莲步踏来。

指尖一点,那刀便顿住了,班头也踉跄后退两步。

“阿姐?”孟疏惊讶出声。明姝用丝绢遮着脸,披了件不合身的宽松襕衫,手中弦月弯刀在掌心打旋,一来一回,玉鹤帮喽啰应声倒地。

她掀起长睫,怪嗔对孟疏道:“光天化日之下,打打杀杀做什么?下次遇到这种情况,千万别再冲动了。”

她又伸手,将孟疏拽起来:“怎么几日不见,把自己弄得脏兮兮的?”

孟疏看着她:“也许……是太久不见阿姐了。”

被无视的班头盛怒,又挥起长刃劈来。明姝轻巧避过,瞥向那划断她颈前的锋芒,眸色陡阴,手旋弯刀抵住他的攻势,下一秒,她出肘推着他撞向身后的马厩柱子,直至柱子折断,变成锋利的尖刺,刺进他的背脊。

班头闷哼了声,便扎悬在柱子上,喋血惨死。

明姝信步靠近,割断了他舌头:“嘴里不干不净的东西,下了地狱,也该做个哑巴。”

她扔了那脏东西,用丝帕仔细地擦拭弯刀,却见崔承嗣和岑雪衣不知何时绕道回到这里,远远凝望她。

她的笑容僵住,刀都掉了。

……他们之前不是向前走的吗,怎么会绕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