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7章

夏青棠一口老血哽在了喉咙口,她盯着孔良超意满志得的嘴脸,又开始想要掐死他了。

以前还不觉得,现在重来了一次,夏青棠看到孔良超就犯恶心,浑身上下每个毛孔都尖叫着想要把这个人从自己的身畔踢出去,跟他呼吸同一个空间的空气,夏青棠都觉得窒息。

她想到了很多很多不堪回首的往事,每一次,孔良超被她发现出轨的时候,都是用这种轻蔑和志在必得的眼神看着自己的。

轻蔑,是因为他觉得自己家世好、工作好,他是高高在上的而夏青棠是低贱卑微的。

志在必得,是因为他知道夏青棠不敢离婚,她是个没用的菟丝花,只有捆在孔家这课大树上才能过上高处的日子。

可什么是高处的日子呢?就是外人看着你光鲜亮丽,回到家关上门,却要伺候男方全家人,一个做不好还会招来打骂侮辱。

都说她攀了高枝成了凤凰,可谁知道她上辈子过得比土鸡还不如?

做保姆虽然受气受累,但至少不会受到侮辱,付出的劳动力还有工资拿,可在孔家为他们累死累活,孔母心情好了顶多不给她脸色看,心情不好就要把她拎出来在家骂上半个小时,字字句句都是羞辱。

小姑子孔良静更是经常捉弄她,不是弄坏她的鞋子就是撕烂她的衣服,让她出丑,让她继续被孔母羞辱。

那个时候,夏青棠整晚整晚以泪洗面,实在熬不下去了想回娘家求个安慰,父母哥哥却压根不帮她,还总说是她做得不对做得不够好。

“人家一家都是干部,人家觉得你不好,说你几句,那肯定就是你不好啊,这还能有错?再说被长辈说几句怎么了?你现在吃得好住得好穿得好,几句教训你都听不得了?什么时候你变得那么娇贵了?我告诉你,你赶快给我回家去哄好你婆婆,乖乖认错,别让人家大干部觉得是我们夏家不会教孩子。”赵美珍总是冷脸甩下这样几句话就把她送回孔家,让她别娇气,别任性。

就算是孔良超第一次被她抓到出轨的时候,娘家也没有提供一点帮助,赵美珍甚至说:“小孔那么好的人都在外头找女人了,说来说去,肯定是你这个做妻子的出了问题。你整天哭丧着一张脸给谁看呢?我要是小孔,我也不高兴见到你啊!”

之后,孔良超继续乱来,夏青棠找不到人帮忙,慢慢的也就麻木了。

上辈子,她麻木痛苦了那么多年,现在赵美珍还要她继续上辈子的悲剧?做梦去吧!

“哎呀,你这孩子,怎么跟个哑巴一样?客人来了,你都不知道打个招呼啊?还有,你以后可就坐办公室了,在厂办那就是文化人了,你可要好好感谢人家小孔的!”赵美珍打断了夏青棠的思绪,拽着她把她往沙发那边推,想让她坐在孔良超的身边。

夏青棠因为脑子比较混乱,所以等到被按坐在沙发上了才意识到孔良超就在自己不到十厘米远的地方,她可以闻到他身上的汗味儿、花露水味儿,可以看到他头皮上清晰的头屑……

夏青棠闪电般从沙发上弹了起来,顾不得赵美珍的惊讶,她冲出家门哇哇吐了起来。

恶心,实在是太恶心了。

只要稍微靠近这个人一点点,夏青棠都会从心底深处开始反胃。

“你这孩子怎么回事?吃坏东西啦?”赵美珍一边责备一边从屋里跑了出来。

孔良超见状其实也恶心,但这个人习惯装模作样,所以也跟着跑了出来,装作安慰的模样轻轻拍了一下夏青棠的后背:“是不是中暑了?你们那个车间夏天太容易中暑,幸好你马上就可以去厂办……”

夏青棠这才发现刚才拍自己后背的人是孔良超,她像见了鬼似的蹦出去几米远,然后下意识尖叫道:“别碰我!恶心!”

说完就继续哇哇大吐,孔良超尴尬地站在那里,怒气开始从眼底升起。

赵美珍一巴掌拍在了女儿的身上,也气得浑身发抖:“你在浑说什么呢?你懂不懂礼貌?你怎么说话的?我就是这么教你的吗?”

夏青棠没精力管她,她胃里的酸水吐完,连胆汁都吐出来了,才算缓过来一口气。

她站在自己的小棚屋的门口,勉力扶着屋门,然后咬牙道:“我控制不了,我就是觉得恶心。我不要谈对象,不要结婚,你们要是逼我,我就去找党委书记、找工会,他们不管,我就往上面找。新时代新社会,你们还能逼我一个工人阶级强行结婚不成?这不是万恶的旧社会了!你们要是真的逼急了,我就去上fang!”

赵美珍吓得说不出话来,夏大明站在走廊上,看着激动的女儿,想说什么又有点畏缩,只能盯着客人孔良超看。

孔良超的目光已经跟之前完全不同了,他现在看着夏青棠,除了志在必得之外,还有愤怒、仇恨和屈辱。

夏青棠很了解他,知道这次控制不了的呕吐,已经跟孔良超结下大仇了,这个人肯定会想办法整死自己的。

但是没关系,只要不跟他结婚,其他怎么样都行。

“夏青棠同志,你就这么看不上我?”孔良超忽然幽幽道。

夏青棠沉声道:“你又为什么非要看上我不行?”

长得漂亮的姑娘不止她一个,他孔良超干什么非得跟她过不去?

孔良超嗤笑一声:“行,我们走着瞧,我总能等到你哭着过来求我的。”

说完,他就丢下一个轻蔑的白眼,转身走了。

夏家的屋前安静了好一会儿,直到赵美珍尖叫一声掐住了夏青棠的脖子,这安静才被打破了。

“我养你到这么大,你就是这么回报我的?人家小孔哪里对不起你了,你要做这种事来侮辱人!你知道人家那是什么家庭吗?这么好的机会你不要,你只会吐,我叫你吐,我叫你吐!”赵美珍像疯了一样用力掐住夏青棠的脖子,像是真的想把女儿弄死一般。

夏大明反应倒是快,他第一时间就拽开了赵美珍,然后狠狠晃了晃她的肩膀:“你给我冷静一点!”

左邻右舍都出来看热闹了,赵美珍也总算冷静了下来,可她看上去依旧非常可怕,脸色状似厉鬼,仿佛随时要跟夏青棠索命一般。

有人过来劝道:“有什么话好好说,动手可不好。再说姑娘也没说错,这新社会了,总不能强迫她结婚呀。这谈对象可不是剃头挑子一头热,姑娘不乐意,就换个人呗。”

赵美珍冲那人骂道:“滚!我们家的事情不用你管!”

夏大明呵斥道:“你给我闭嘴!”

赵美珍开始重重咳嗽起来,咳着咳着她就支撑不住了,干脆瘫坐在走廊的台阶上,依旧用杀人的目光看着夏青棠。

夏大明跟邻居道了歉,然后看着夏青棠低声道:“青棠,你是不是真的讨厌那个孔同志?”

“是。”

“那就算了,这亲事咱们不谈了,你才二十岁,过个两年再说亲也来得及。”夏大明眼神看上去有些复杂,但还是流露出了一丝慈爱和不忍。

赵美珍一边咳嗽一边吼道:“不行!她……必须……嫁!夏大明我……告诉你,这样的……机会,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

夏大明说:“孩子都那样了,你是想逼死她吗?再说她都是有工作的大人了,你也要听听她自己的意愿。”

“大人?有本事她别住在我家里!这个家是厂里分给我的!她不听我的话,就从我家里滚出去!”赵美珍指着夏青棠的鼻子骂道。

夏青棠没说什么,转身走进自己的棚屋,开始收拾东西。

夏家的门前一左一右搭了两个棚屋,夏青棠的这一间是面积最小的,只放了一张单人木床,一张旧写字台,还有一个亲戚家不要的破柜子,剩下的就是两个夏大海自己做的木箱子,里面装着夏青棠的冬衣和棉被等物。

而同样是住棚屋,哥哥夏青海的那一间却有一张双人床,有半新的写字台,有正常的衣柜、书柜,还有给他放东西用的矮柜,虽然条件同样一般,但却比夏青棠的好多了。

夏青棠当年何尝不是想早一点脱离这个重男轻女的家,所以才稀里糊涂嫁出去了。

现在赵美珍叫她滚,她是求之不得的。

棉纺厂不是钢铁厂那样的大厂,但也有职工宿舍,八个人一间,用公共厕所,但比学校宿舍要宽敞些,一楼还有四季都可以使用的男女大浴室,搬去宿舍住,也没什么不方便的。

不过申请宿舍需要时间,夏青棠现在事发突然,只能先去别人家借宿一段时间。

亲戚家是不能去的,到时候他们都会帮着赵美珍,她能去的,还是只有胡燕妮家。

钢铁厂住宿条件比棉纺厂好,胡父算是个小领导,所以家里分到了一套两室一厅有卫生间的房子,因为卧室面积很大,所以又专门隔开一间做成两个小卧室,让胡燕妮跟哥哥一人一间。

现在哥哥在乡下,他们家等于空了一间小卧室,夏青棠要是给些钱和粮票,应该是可以借住一段时间的。

她把自己夏天的衣物、鞋子、平时用的东西全都收拾好,把藏在墙角饼干盒子里的二十三块钱和仅剩的一些粮票藏在背包里面,就头也不回地往外走。

赵美珍见她真的要离家出走,便冷笑道:“有本事,你出去了就别再回来!”

夏青棠没有搭理她,夏大明却吓了一跳,他拽住夏青棠的背包:“哪有吵架就往外跑的?你也这么大了,要是出了事,我跟你妈可怎么办?”

“妈才不会担心我呢,我死在外面,她只会可惜不能把我卖个好价钱,不能给我哥换东西。”夏青棠很平静地说道。

“那也不能往外跑啊,就算是……就算是为了我,别让我担心,行不行?”夏大明几乎从未说过这样的话,所以怎么听都有点怪怪的,但话里的意思还是挺明确的,他确实担心女儿出事。

夏青棠叹口气,低声说:“爸,不是我想走,是妈非要逼我。我出去住几天,你也劝劝她,等她想通了再说。”

“那你总得告诉我,你去哪儿住吧?去你姑姑家?还是大姨二姨家?”

“我去同学家,等我安顿好了,明天我会去仓库告诉你的。”说完,夏青棠就走了。

她在钢铁厂门口等到了下班的胡燕妮,跟她说了家里发生的事情后,果然被带回了胡家。

胡父胡母是那种比较仗义的性格,听说夏青棠跟家里吵架了,也欢迎她来住上一段时间。

晚上,躺在胡燕妮的双人床上,夏青棠有些辗转反侧睡不着。

“你以后打算怎么办?真的一直住在宿舍直到结婚为止吗?”胡燕妮突然问道。

夏青棠说:“只能这样了,很多人也都是这么做的。要是我能太太平平一直住在宿舍,我就谢天谢地了。”

这年月哪个单位都是结婚才能分到房子,不结婚有个宿舍住已经很不错了。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妈还会跟你闹吗?”

“她不达目的不会罢休的。”夏青棠沉声道:“那个姓孔的也是,不会就这样放过我的。”

“那要怎么办?”胡燕妮突然紧张起来了。

“总能想到办法的。”夏青棠翻个身,“我们都睡觉吧,你别为我担心了,会没事的。”

夏青棠在胡家住了几天,赵美珍没去车间找她,倒是夏大明过去偷偷塞给她几张粮票,让她注意身体。

眼看快到月底,很快就能发工资,夏青棠的心情刚刚好了一点,就接到了厂办的通知,说她被调去仓库做搬运工了,立即生效。

温晓丽等人惊讶极了,仓库都是重体力活,从来就没听说过让一个女同志去仓库做搬运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