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成梦魇,绣娘意绝探花郎
想到此,黛云心口便扑腾不止。
“勉小子可是要回来了?”知女莫若母,燕乐长公主只瞥了黛云一眼,便将她的小心思道出。
黛云侧过面去,用手指拨弄着额前散落的一丝秀发,假意不同母亲对视。可却又打足了精神,等待来人的回应。
“回长公主的话,主子已班师回朝,约莫来年开春时便能返回京城。”领头的将士站出队列,不卑不亢地行了个礼,又将礼单一一对过。
其中有件大氅着实惹眼至极,雪白一体,不掺有半点杂色。虽不知是何种皮毛,但其价值可见一斑。
黛云瞧的出了神,忽就想起某次岁末年关时的冬日宴。
那时御花园中红梅开的正好,淋了场雪后,更添了份沁人的冷香。小小的黛云看得心生欢喜,不觉离了母亲便往花园中跑去。
雪地湿滑,黛云穿得极多,不小心踩着块鹅卵石,没来得及反应,身体便难以控制地往后仰面倒去。
江勉当时尚且瘦弱斯文,忙不迭要去扶她。奈何幼年的黛云却生得珠圆玉润,又裹着厚重的冬衣,本就行动不便,竟带累了江勉,齐齐摔做一团。
江勉被黛云一屁股压在身下,两个人具是动弹不得。
这幕正巧叫不少长辈们瞧了去,又都念着二人的婚约,当下笑呵呵地打趣起来。尤以燕乐长公主为甚,她揽着驸马的胳膊笑得狡黠:“阿勉这般瘦弱,若是背不动我家云云可如何是好?”
本朝风俗,婚嫁当日,需得夫君亲自背妻子下轿,方能彰显其尊重。
黛云同江勉是太后赐下的婚约,众人们自然也清楚这不过是句玩笑话,但却叫天真浪漫的黛云信以为真,当母亲是在笑她,坐在地上嚎啕了半晌。
江勉亦又恼又羞,直往舅父身后藏,再不肯见人。古言外甥肖舅,似乎同古板守旧父亲相比,当年的江勉更亲近豪爽又不拘谨的舅父。
虽然日后燕乐长公主不再提此事,可黛云却并未将此当做儿时趣事,每每想起,都自觉尴尬……
燕乐长公主留黛云用完晚膳才放她回去,不过这顿饭黛云却吃得着实心不在焉。
“公主,您总算是回来了,婢子刚刚从厨房拿了些糕点,您可要用些。”幼香捧着个香气四溢的食盒,兴高采烈地举到黛云跟前。她是黛云的贴身丫鬟,从小同同吃同住惯了,私下里也没什么太大的顾忌。
自当日不小心压垮了江勉后,黛云就决定痛改前非,和芙蓉糕、桂花糕、红油肘子、东坡肉划清界限;眼下用了晚膳,她自知过食易胖,便一口回绝。
但她断然是不会直接明说出来的,只道:“这些糖浆点心,吃在嘴里,腻到心头,我可不爱吃。你自个全吃了罢。”
“可这明明是殿下先前点名要的啊。”幼香自觉冤屈,小声嘀咕了句。连忙手脚麻利地伺候了黛云梳洗,又开开心心抱着整盒点心,去了自己的小屋。
待幼香走后,原本半阖着眼睛的黛云,缓缓睁开一双杏目。
困意全无。
虽说当时母亲在众目睽睽之下,说得是玩笑话,但到底伤在了年幼的黛云心中。虽事后燕乐长公主有所察觉,可早已种在心底的认知又如何能改变了去。
浑浑噩噩胡思乱想到天将破晓,黛云这才支撑不住,沉沉睡去,不觉做了个梦。
又仍旧是一年宫宴,那时太后尚未离世,母亲依然是深得圣眷的公主。黛云坐在母亲身旁,瞧着台上众人咿咿呀呀唱得不知是哪出戏,亦幻亦真,朦胧之间,只看得人影攒动。
很快,旁边就传了低低的谈话声。黛云仿佛突然知晓了后面的内容,慌张的开口,想打断这一切,却惊觉自己无法出声。
“我方才离席片刻,这出戏讲得是什么?”
“南方戏班子排的,倒是有些意思。说得是新科探花郎对那绣花娘一见钟情,二人历尽艰辛终成眷属。可婚后,日子平淡无奇,却发现对方并非佳偶。”
“一个吟诗,一个绣花?”
“正是这个理。一个满腹经纶,一个却醉心女红,终究不欢而散……”
不、别说了!
幼年的黛云既天真烂漫又活泼好动,被她气走的教书先生不知凡几,哪里是肯读书的料子。
加之那段时日,燕乐长公主正巧领着黛云为太后绣百寿图,又总听得人夸清远雅正、满是书卷气的阿勉,今后至少能高中探花郎,于是十分自然地便将自己代入到了唱词中。
黛云伸手捂住耳朵,企图逃离这里。莫名的恐慌笼罩在黛云心头,压得她几乎要背过气去。
这一闷,黛云总算是醒了。
她出了一身冷汗,起身饮了杯凉茶,再躺下时只觉得头重脚轻,浑身酸软无力,仿佛做了场极大的斗争般,又浑浑噩噩地睡过去。
等幼香来唤她起身时,这才惊觉黛云发了高热,烧得面颊通红,几乎要不识人了。
病来如山倒,又加之她近来思虑过甚,黛云在床榻之上卧了一旬,才堪堪好转。因此,她也正巧错过了江家为庆贺来年开春江勉班师回朝而举办的宴会。
好在江家的大小姐江杏白,自幼同她关系颇好、感情甚笃。
江杏白听闻她能够起身后,直接向公主府递了拜帖,带了个贴身小丫鬟,倒自己个往她的住处来了。
“杏白姐姐。”黛云久病初愈,但由于照顾得当,未施粉黛的面颊反而更显清丽。
她许久不能出门,见杏白能来,心中高兴的紧,忙将人拉到软塌上坐下。
“你呀,近来总算是好些了。”江杏白是个极其温柔秀婉的女子,见黛云气色尚好,面上舒了口气。
“可我日日闷在屋里头,着实无聊。”黛云带着病中懒洋洋的语气,撒娇道:“都怨这病来的突然,想来你家的宴会定是极热闹的。”
黛云思及未能参加江家的庆功宴,心中颇为惋惜:“想来你家小辈众多,办场宴会肯定热闹的紧。”
江杏白听罢,却不觉得高兴,藏在袖中的手指绞紧了袖口:“那是自然,爷爷和其他三房长辈听了阿勉的功绩,俱是赞不绝口,连带着赏了好些东西,留着待他回来装点院舍。”
“倒是你,听说你近来资助了择梧书院,可办的如何了?”见黛云没留意到自己的异样,江杏白赶忙将话题带回她身上,悄然揭了过去。
“全是混账事情,我和章先生最近可有的烦了。”黛云摇摇头,替她添了茶,这才愤愤地将罗家那些事情和盘托出。
罗家广招学徒的事情在京中流传甚广,江杏白也算略有耳闻,不过却并未仔细考量这其中的门道,轻蹙蛾眉:“竟有此等事情,罗家做得如此明目张胆,实是欺人太甚。”
正要再说些什么,屋外传来了幼香的禀报声:“公主,燕乐公主为您向罗家定的衣裳送来了。”
“可不是欺人太甚了吗,如今京中也只剩这一家绣坊了。了”黛云听着便觉得闹心,想起这是母亲前段时日为自己定的衣裳,有些嘲弄地轻声笑道,“王贵妃的义女,也算得半个公主,倒不能怠慢了去。”
这也算是黛云自嘲。按照祖制,黛云的位份不过是个郡主。然而燕乐长公主颇受太后宠爱,这才破格得了个公主的封号,赐名映福。
意对燕乐公主府的庇荫。
只可惜随着太后仙逝,王贵妃当权,燕乐公主府的地位隐隐有了衰败之势。
但幼香却是一脸尴尬地推开了房门,她身后的,是位清朗如月的男子。
他该是听见了黛云的无心之语,但却未露出半分异样的神色,双手递出锦盒,温声解释道:“映福公主万安。敝人罗家、罗霁,来送新裁的衣裳。”
原本还因叫错了称呼,自觉有些尴尬的黛云,见着了罗霁的面容后,思绪却是瞬间被吸引了去。
待再仔细瞧去,黛云猛然间想起一位故人来。
可那人分明就……
“罗家的东西,自然是好的。”抛开脑中毫无根据的想法,黛云敷衍地称赞了句。
听她如此说,罗霁并未顺势夸口,但却就择梧书院门前柿子树,遭罗家管事的损坏而道了歉。
言辞得体,不卑不亢,完全挑不出任何错处。
“择梧书院一贯是山长章禾打理,本公主不过出了些银钱罢了,先生怕是寻错了人。倘若”黛云并没有替章禾接受他的道歉,但也客客气气地让德昌将人送了出去。
可罗霁走后,黛云愈想愈觉着有些古怪。
“云云?”江杏白见黛云表现得有些心不在焉,以为她是病中易倦,轻声唤了一句。
黛云却是福至灵心,道:“奇怪,他长得分明与我早逝的松妧姨母有些相近。倘若姨母的儿子能长到今日,该也是这般模样。”
“罗家初到京城时,松妧公主已身故多年,想来并未有过交集。”江杏白对当年的事情略有耳闻,心中难免打了个趔趄,小声道:“况且阳平世子失踪时你不过五岁,过了这些年,许是记得不真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