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在上掌控

第十章

断掌只怕当真暴露了,或许还牵连到了她。

看到这是谢乔看到卫王后,心下第一时间生出的念头。

要不然,实在是无法解释,苏栖为什么换过粗役之后,就这么快出现在了章台殿——

尤其是他还亲自提了食盒。

就很像是知道了断掌是靠着食盒里的梨子与她送的信,故意过来杀人诛心。

因为无处得知断掌此刻情形,也不知卫王到底知道了多少,是何打算,谢乔这一次没有贸然开口,只是起身迎在门口,默默看着一身卫王苏栖一步步行到眼前。

“凤凰台中的役人出了些奸细,我处置了几个,玉梧宫人手不足,误了朝食,顺路给你送来。”

苏栖声音低沉,说得格外简洁:“还带了些旁的东西。”

出了奸细,处置了几个……

简单一句话,就听得谢乔暗暗心惊。

对面卫王却并没有多解释的意思,当前入内,先在案前放了食盒,略一摆手,甲士又往章台殿内抬了好几口箱子。

苏栖一身玄色深衣,头戴玉冠,身姿潇潇,虽然提着大食盒,也并没有在廊上踏出脚步声。

刚才谢乔二人听到的惊雷般声响,就是身后的甲士们杂乱沉重的动静。

这也难怪,甲士们抬着的,是泛着香气的樟木大箱,要两人搬动,箱子上雕着精致的禽鸟凤凰,箱口绘着朱砂,单是箱子,就已是豪奢至极,分量不轻,就不必提箱内的东西。

流云扶着谢乔后退,同时在她耳侧低低禀报:“这是先王内库的砂封。”

先姜王,不就是原主躺在奉天宫棺椁里的便宜舅舅?

那先王的运气是真的不好,避开了死后强拆,也逃不过被卫王把家底都抄出来。

不过这些卫人第一日攻进来时,吃食都不放心旁人,要现杀现煮,现在都开始搜刮库房了,可见他们在姜宫的形式改善了不少。

谢乔思绪一时飘散,苏栖却也不介意她的出神。

甲士将箱子放下后,便一一退到了木廊外,苏栖独自案前屈膝跪坐,垂首先将食盒中的碗碟汤菜一层层的端出来,不急不缓在案上摆好——

直到打开最下一层,惯例是放水果的地方。

谢乔发现卫王的动作,略微有些紧张。

她还真怕苏栖会掏出几个沾着血的寒山梨,冷笑着问她眼不眼熟。

还好,卫王最后拿出的,也只是一碟子她这些日子很喜欢的浑身是刺、剥开却栗子般软糯的水果红球。

谢乔松了一口气后,越发不解,可苏栖的动作却还未完,食盒里的东西都拿出来后,他还亲自起身,开了门口一只渗出了水迹的大箱。

谢乔之前还奇怪是哪里来的水迹,打开之后才恍然,箱子冒着幽幽的寒气,竟然是切开的冰,就这么大咧咧的随意堆在箱中,已然融化出了水。

实木家具最怕水泡,这么上好的香樟木,这些卫人,还真是一点不心疼东西。

苏栖看见箱内的狼藉,也明显顿了顿,之后才挽了衣袖,将要化的冰块倒进了主殿正中的兽形青铜器里,又将盘子的红刺果放进隔层铜架。

这原来是这世界“冰箱”。

大概原主服药之后,身体还没恢复,加上木殿阴凉,虽是在最难熬的六月里,谢乔却很少觉得热,有时甚至还会觉着手脚冰凉,从来没有考虑过用冰的事,要不是卫王的动作,她还以为这就是个方形的青铜摆件。

谢乔一个念头想罢,仍旧忍不住的地方看着苏栖的动作。

她现在确定原主从前和苏栖相好时,的确是拿人家当奴仆一样对待了。

因为堂堂的卫王苏栖,砍人脑袋时眼都不眨一下的角色,居然很会干活。

放下水果冰镇之后,苏栖知道在冰鉴的排水口放上接水的铜盘,流云送来了干净的丝帕,原本是请他擦手的,他接过之后,竟还不忘顺手擦干净铜器边缘滴上的水迹──

多么良好的生活习惯!

甚至他这做这些动作时,都显得十分熟稔随意,配着身上深衣玉冠,也一点也不显突兀,反而有种世家公子合香品茗似的肃肃清举,轻逸澹然。

以卫王的经历看,这种高级侍从的风范,只能是原主调-教出来的。

或许是谢乔的眼神太过明显,一向沉默寡言的卫王,竟也在她的目光下不自在似的垂了眼眸,主动开口道:“我昨日开了内库拿金银犒赏士卒,这些是挑出来给你的。”

谢乔的目光移向一旁木箱,身后苏栖又幽幽沉沉补了一句:“都是你从前的喜好,你如今仍旧爱吃朱娘果,想来旧日的喜好也未大变。”

朱娘就是这红刺球水果的名字,是姜国特产,因为颜色鲜红可人,外壳生着尖刺,内里却绵软,才起了这名字,比作成外锐内软的朱娘美人。

谢乔的确还挺喜欢这果子的味道,流云还特意多为她要过一回。

只没想到,原主也喜欢吃。

谢乔上前随手打开了一只樟木箱,是流光溢彩的丝绢绸缎,一眼看去也并不刺目跳脱,都是些内敛大气的颜色纹绣,她之前赞叹的响云纱也在其中堆了半箱。

世事当真奇妙,原主的出身经历,分明与她完全不同,对待感情更是一个牡丹,一个海王,简直走向了两个极端。

但她们两个对人对物的喜好,却是惊人的相似,简直像是冥冥之中,命中注定。

谢乔看一眼明眉皓目、幽淡冷清的苏栖,格外谨慎:“王上送我这些东西,可有什么旁的意思?”

卫王凝眉:“你是说什么?”

谢乔移开了目光,譬如说……原主从前有没有拿卫王当真娃娃那样,逼着他换衣服穿女装什么的?

如“小七”那样的低级错误犯一次就足够,谢乔如今一点也不会低估原主肆意嚣张的程度。

她那个养娃的舍友,不就很喜欢给男娃买小裙子吗?

别说,想一想如果是十岁的小号苏栖,眉清目秀、唇红齿白,还绷着脸不说话的小模样,也真的很适合拿来换装。

万一“她”要当真做过类似的事,那卫王给她送的这些东西,显然就也不是示好,而是找她算旧账。

不过此刻看到卫王面上不似作伪的疑惑,谢乔便也立即收起了这些无法出口的揣测。

卫王这些的确是礼物,就当真是单纯拿她当作金丝雀,锦衣玉食的养着吗?

谢乔觉得不可置信,却又找不出别的解释。

“不,没什么。”

她微微侧眸,半掩了面上神情,只刻意柔和了声音:“的确都是我喜欢的,多谢阿栖。”

她刻意的,还是用了带着轻慢意味的旧称呼阿栖,又留心了卫王的神情——

虽然不算欢喜,但也真的没有立即震怒,脸上仍旧有些不悦,也是淡淡的,仿佛在尽量收敛控制。

这判断让谢乔满心复杂。

居然是真的!

即便从前被这样辜负,卫王苏栖虽然很恨,但也还是下不了手杀人,甚至还有些动摇,想要与原主再续前缘。

不过日后这打算会不会变,起码眼下,苏栖的态度手段都称得上温和,都不算强制的折辱囚禁,一没威胁,二没暴怒,只是在断掌出现之后,处置了内奸,亲自提着食盒过来无言的提醒的敲打了一番,甚至还特意带了内库的奇珍异宝,给个棍子赏个甜枣,承诺愿意给不逊于从前的生活水平。

她当真是低估了海王原主收服男人的本事!

谢乔一时忍不住沉默。

比起性命都不知能不能保全的危险,困于王宫,做人禁脔,似乎已经算是不错的结局。

谢乔的确从小就期盼着能够拥有温暖、正常的家庭,也很早就在规划着自己的配偶与婚姻。

但在她规划的关系中,她是占据主动,甚至是在上掌控的一方。

因此不论流云口中的姜太子有多么君子端方,情绪稳定,听起来真的很符合谢乔的择偶要求,她也从没考虑过顶着原主的身份去夫妻团聚,再续前缘。

抛开感情洁癖与下意识的抗拒,就是因为在谢乔心里,不受她掌控,甚至压根不平等的双方,表面看来再“适合”,也不过是弱势者的自我欺骗,但凡有一丝可能,她也不会叫自己沦落到这地步去。

君子端方的姜太子如此,眼前的手段“温和”的卫王又何尝不是?

这二人的身份,所在的社会环境,便注定了不会被妻子女人掌控,反而会凭借身份与地位的不平等,理所当然的掌控她。

如同朋友的玩笑,她的择偶观,像是创业老板聘用终生制员工──

但再小的作坊公司,她也要是老板。

这是她安全感的来源,是一切的基础。

如果没有这份掌控与安全感,她宁愿放弃危险的亲密关系。

谢乔摩挲着腰间香袋,微微垂眸,遮住了面上的冷漠。

为了性命,她可以忍受暂时的退让与折辱,但长久的困于人手,她绝不会甘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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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谢乔(表面温柔,内心冷漠):卫王很好,但不受我掌控,所以不行。

苏栖(表面冷漠,内心狂热):被掌控?我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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