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 11 章
容岁心思全在远处操练的伏虎营侍卫身上,冷不防听到左慕恒的声音,双手下意识抖了抖。
转身,指缝间清晰可见一张俊朗阴沉的脸,和男人如利刃般的目光。
她默默将十指并拢,垂下头,被双手掩住的面颊几乎将要熟透。
堂堂一国公主,偷看侍卫们光着上身操练,还被人抓个正着,脸都没了……
“殿下有何癖好与我无关,但是伏虎营,不是能让你胡来的地方。”
“我没有胡来,我是来……”
“来看我?”
容岁将双手往下挪了挪,露出一双眼睛,赶忙解释:“我是无意间看到他们操练的,绝非为了进来偷看你!”
她话一说完,反而引得左慕恒皱起了眉。
人在慌乱之中,果然还是不要着急瞎说的好。
就像此刻左慕恒所说的“看他”,和她自己意会的“看他”,似乎有些歧义。
经她这么解释,倒更像是心虚了。
容岁反应过来,苦起脸,想要再辩解一番,然而张了张嘴,最终还是选择闭上。
“若是为了这个而来,恐怕要让殿下失望了,我劝你趁早离开。”
眼看他甩下这句话便准备离开,她只好追过去,“我不是来偷看的,我是来看你,给你送点心和补品的!”
不知为何,左慕恒在听见她说的话之后,面色反而愈显疑惑。
“伏虎营不会饿我肚子,你这么多此一举,为了什么?”
“我……”
容岁被他问住。
她蹙眉思索片刻,指了指边上被摆好的点心汤盅,小声道了句:“你是我驸马,驸马为秋狩安置辛劳万分,我心疼,所以特地来看看你。”
男人闻言,只是朝她挑眉,显然没有相信她目光飘忽下说出的话。
她的脸和脖子本来就因为刚刚偷看被抓发热,被左慕恒这么直勾勾看着,只觉得自己比天上那太阳还要滚烫,心里犹豫一阵,才支吾道:“顺便还能假装和你恩爱……”
左慕恒闻言冷笑。
她鼓鼓嘴,“我向你道歉,你别这样看我嘛……我之前说过,要做你的亲人,心意是真真切切的!”
说着,她下意识伸手想要抓他衣摆。
左慕恒似料到她此举,风轻云淡地抱手避开,她的手顺势扑空,臂弯间的披帛拂在男人身侧,浅浅勾住他腰间一角。
容岁悻悻垂首收回披帛,却见男子腰间一件铁坠。
坠子呈纺锤状,被人用黑色布条包住,只露出一小截木柄,木柄处有穿孔,悬在黑绳上,垂挂于男人腰侧,朴素而隐秘。
她一眼便认出此物。
那是她此前与他打赌时用过的箭矢,那日他将其劈下,未料想竟被他做成了挂坠带在身上。
容岁一时愣住。
“你带着这个,是为了提醒我,之前的约定么?”
左慕恒垂眸,没有回答。
二人陷入沉默,耳边清晰可见操练场上伏虎威训练的口令声,铿锵有力,扰人心绪。
少时,她终于长叹了口气,撇撇嘴,学着左慕恒的样子抱手,无奈道:“左将军,你这样与人疏离,很容易让人伤心的。”
语气轻柔又恳切,还夹杂着一丝幽怨。
有人关心应该是好事才对,容岁实在想不通,左慕恒脑袋里到底都装了些什么,竟会如此冷漠。
她分明从那双眼睛里看见过温柔和笑意。
思量间,容岁从荷包里摸出一小块酥糖捏在指尖。
她犹豫片刻,伸手朝天上指了指,“将军你看。”
男人虽不大愿意理会她的一惊一乍,仍旧还是慢悠悠抬了头。
秋高气爽,除去丽日云彩,仅有几只疲惫的飞鸟。
她抿唇笑笑,将手中酥糖递至左慕恒嘴边。
在她的计划里,这块酥糖应当会被她送入左慕恒口中,然而终归临时想出的主意,许多方面考虑得并不周全。
后果便是,不仅酥糖没有如愿落入左慕恒嘴里,她的手腕还在男人无意识的防备之下被擒住。
在左慕恒面前,单凭她那点身量,似乎不够他一只手拿捏。
容岁只觉得右腕生疼,几乎要被捏断,腕上劲力霸道野蛮,容不下她分毫挣扎。
在那道蛮横的力气拉扯之下,她宛如飘摇的纸鸢般任人牵引,无力反抗,轻易被他反身扼住,掣肘在他身前,动弹不得。
手心的酥糖落地碎成小瓣,容岁被吓得不轻。
“疼!”
她忍不住惊呼,男人似乎意识到什么,放轻了握住她手腕的力道。
“左慕恒,快放开我。”
开口提醒时,已经带了点哭腔。
左慕恒不禁皱眉。
他其实并没有使多大的力气,但碍于被制在怀里的少女算不得老实,也没有放手,而是低声质问道:“你到底想干什么?”
“没想做什么,想给你吃糖……”
她回答得比他想象中安分许多,亦显露出未曾在她身上见过的委屈和失落。
左慕恒沉默稍许,缓缓松了手。
随着力道彻底卸下,身前少女无措地从他怀中颤抖着逃开,依稀可见那截白皙的手腕经他掌控后,泛起一道鲜红的握痕。
他不由得凛眉。
柔弱不堪,一捏就碎。
然而在他看见少女眼睫上盈盈雾珠的一瞬,心底某处还是滞了一滞。
“你哭什么?”
容岁闻言抹了抹眼眶,闷闷道:“你弄疼我了。”
她蹲下身将地上的酥糖捡起,用帕子包好,小心吹了吹糖上沾染的尘土。
“这是儿时母妃常用来哄我高兴时喂我吃的酥糖,心情不好时,吃一块便能逾越许多,我时常也会给吟香备着,方才看到你总那般沉着脸,就一时兴起,想要你也尝尝,”她仔细瞧了瞧帕子里的酥糖,确认看不到什么脏污,才伸手拿起,含入口中,“我记得将军说你不喜甜食,不喜人亲近。”
“府中确实没有备甜食糕点的习惯,我问过管事,管事说你从不贪食,伤病用药,也无需蜜饯送服,非行军出征时节,便总是孤身一人,远年近岁,皆是如此。”
她抬眼看向左慕恒,抿抿唇,“我只是好奇,将军到底是不喜欢,还是不愿尝试?”
便见眼前之人眉宇微凛,眸底暗色汹涌。
容岁试图从其中找到一丝温情,可惜不论如何努力查探,那双眼里仍旧只有淡漠与疏离。
只听他沉沉开口,波澜不惊。
“这些东西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又何必图那一时欢愉,只会在人归于尘土之时,化作负累,自寻烦恼罢了。”
“不然殿下以为,这些年我征战沙场无所畏惮,凭的是什么?”
容岁没有料到他竟真的会给予她答复,且乍一听来,她竟然还觉得有几分道理。
若非此刻男人身上杀伐张狂气息尽显无遗,她甚至会怀疑左慕恒是不是何时偷偷皈依了佛门,可以同迦禅寺的住持聊上几时半刻。
她垂首支吾片刻,答不上他的话。
可她总觉得他说的不对,到底还是不服。
“这回算你有理,等我回去琢磨琢磨,再反驳你……”帕子被捏得皱成一团,容岁眨眨眼睫,倏尔掀起袖口,一副耍赖模样,“可是你欺负我,就是你没道理!”
腕上红痕狰狞醒目,连她自己瞧见时,都愣了一瞬。
她盯着腕上的痕迹,方才被左慕恒擒在掌中时的痛感仿佛再度重现,右手隐约传来阵阵热辣的痛感,于是嘴又瘪了几分,抬眼巴巴儿看向跟前的罪魁祸首,将手腕高举到左慕恒面前。
“你看,被你捏红了……”
“你皮肉细嫩,不过看着唬人而已,不会有伤。”
“……”
“府里有上好的金疮药,若实在担心,回府后找管事取给你即可。”
他说得风轻云淡,容岁很难辨别出眼前之人到底是在向自己示好,还是在对她加以讥讽。
她蹙眉,巴不得把手腕凑到男人脸上,委屈嘟囔:“将军是在怪我吗?”
左慕恒移开视线,低声回应:“没有。”
虽说只有短短两个字,还是被她机敏地从中抓住一丝波澜。
终归不是铁石铸的心肠。
容岁苦起一张脸来,借着隐隐作痛的手,在眼底酝酿出一层盈盈雾气,特地将声音拖得轻柔绵长,“那你是不是得好好负责?”
“将我哄高兴了,我就原谅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