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县学15

科举辛苦,萧景昭再胸有丘壑,考下来也觉得疲倦,唯有心中所想支撑着他,看起来精神尚好。

他们到家时,萧娘子已经备好热水、香胰子,萧景昭沐浴过后,换上一身新衣。

萧娘子一看,哪有不懂他心思的,笑问:“今日不累?不等明日一早吗?”

“不累。”

萧娘子也都依他,抱了提前准备好的布匹、猪肉等物出来:“如今只好这样了。”她曾见过当年太子定亲时的场面,现在小主子要定亲,居然只有这些,心里到底觉得有些亏待阿妧。

不过她又道:“幸好阿妧和沈先生不拘这些外物。”

“母亲不必忧虑,正如您所言,他们都不拘这些的。”

萧娘子心中微定,把其余东西交给萧景昭拿上,她郑重地捧出一方紫檀木盒,置于袖中:“这便走吧。”

……

到沈家时,父女二人一块儿在厨房做饭。

阿妧在烧火,好像有些困了,往后仰靠在墙上,发髻都乱了。

他们似是没想到他今日没有立即休息,竟然这时候来了,沈秀才一见萧景昭手里提的东西,心里明镜一般,喊那犯困的小丫头:“阿妧,你先回房去洗漱一番。”

沈玉如好奇地往萧景昭手上的东西看,又见萧娘子面带笑意看着自己,摸摸自己压乱的头发,羞惭地快步回房整理。

待萧景昭把东西都递过去,沈清淮招待他们二人坐下,略寒暄几句,萧娘子就从袖子掏出那个木盒来。

这盒子小巧玲珑,却又古朴大方,一见就知极其贵重。

萧娘子道:“我是个大字不识的粗人,若有不周之处,先生勿怪。这玉佩是我们家祖传的宝物,我们祖上也曾出过大人物……这玉佩乃世上绝无仅有之物,今日用作信物,聊表心意。”

她小心打开那方雕花紫檀木盒,并不用手去拿,而是把盒子推过去些,让沈秀才看清里面全貌。

哪怕是沈清淮这样见多识广的人,一见之下,也大为惊异,心内直叹世上竟还有这样的宝物。

只见那一枚玉佩,一半是通体温润剔透的白玉,一半是成色上佳的极品墨玉,以阴阳八卦鱼的姿态,彼此交融。难怪是传家之宝,不知是怎样的能工巧匠精心打造出来。

“此物可有名字?”沈清淮略有些激动。

沈玉如刚重新梳洗好走出来,就见到这一番画面。

萧娘子含笑叫她走近,缓缓开口:“此物名为三生万物阴阳同心玉佩。昭儿,还不快拿给阿妧。”她双手托着木盒,让萧景昭去取里面珍贵的玉佩。

沈玉如顿时如遭雷击,她分明记得,那书里写了,萧家给她的定亲信物,正是这个名字。因这名字新奇冗长,她记得很清楚。

她眼睁睁看着萧景昭从盒子里,拿出一枚双色玉佩,轻轻一按,玉佩便一分为二,一整块圆形玉佩成了一黑一白两条小鱼。

少年身材颀长,龙章凤姿,将其中那块墨玉交到她手里。

刚刚梳洗后的小姑娘,发髻别致可爱,面颊犹带几分水雾,双眸似是才睡醒,微微睁大。这份懵懂天真,看得人心旌摇曳。

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它寄托着祖辈对后人阴阳相协、夫妻同心、多子多福的期盼与祝福。

外面天光早已暗了,沈家堂屋点了蜡烛,一对小儿女的身形影影绰绰,怎么看都甚是相配。

只是阿妧不知怎么,恨不得天天对他念叨“你当了秀才可一定要娶我呀”的人,竟然推拒着不肯接。

萧景昭稍有疑惑,却不容置疑,强把玉佩塞进她手里,又用力捏住她的手:“拿好,这玉世上仅此一块,你敢摔了,就再也没有了。”

沈玉如感觉到手上传来的灼热,少年握住她的手,是那么有力,几乎让人误以为,这是一辈子可以依靠的良人。

她有些嗫嚅,步子向后退缩半步,到底是怕了梦中所见的结局。

她想要摇头,萧景昭却不给她机会,目光灼灼,直看到她心里去,手上握得更用力。

也不知他一个书生哪来那么大力气,好像她敢拒绝,就要把她的手给捏碎了似的。

萧景昭手上用力,不容反驳,却放缓语气,小意哄她:“不过些许时日就会放榜,提前几天而已,我还会贪了你那秀才娘子不成?”

听到秀才娘子,阿妧心神恍惚,有一瞬反抗的力气小了,玉佩就这样被留在了她手里。

长辈都在,不好直接扔回去,她拿着玉佩,有些不知所措,一时愣住了。

沈秀才萧娘子二人,都是看着他们一块儿长大的,规矩没有旁人家那么严,今日又是定亲,对他们只有满意的。

沈秀才笑道:“阿妧这是高兴傻了。”遂拿出自家准备的信物,“这并蒂莲花金簪,是阿妧娘亲在世时就预备好的,在这玉佩面前,倒是有些不够看了。”

“林娘子的眼光,定是极好的。我曾听人提起,这世上有‘金玉良缘’之说,倒是正巧了。”萧娘子又叫萧景昭来,收下这枚金簪。

按沈秀才的想法,这些信物该先由长辈收着的,不知这萧娘子是不是不知这些,还是他们北地风俗与此处不同,竟都让小辈自己收了。

他没对这些多说什么,乡下地方,本来也随意,附和道:“不错,正是金玉良缘!”又要留他们用饭,萧娘子婉拒了,带着萧景昭告辞。

……

沈玉如望着少年的背影,攥着玉佩,她先前刚想通的,这会儿又有些意难平。

她很想质问一番,纵然以前是她多有纠缠,可既然这信物是他心甘情愿给的,如何又能那样抛下她走了呢?

可现在,恐怕连他自己都想不到,以后的他会变成那样,对他来说,那些事都是根本还没发生过的,又从何质问?

爹又这样高兴地看着她,沈玉如深深吸了口气,到底收下玉佩,跟她爹坐到饭桌前。

罢了,总归她要上书院去,一时半会儿也嫁不了人,家中是少了一枚金簪,还是多了半块玉佩,都无甚影响,只当留个纪念就是。怎么说也是儿时极好的玩伴。

至于以后,自然是嫁娶自便,各自安好。

沈秀才见她一会儿叹气,一会儿沉思,不由纳闷:“你这是如何了,怎么似乎不高兴?”难道这丫头一定亲,竟然也有了寻常女孩儿家的烦忧?

他试图开解:“昭儿日后定会好好待你,他要是敢对你不好,就让你舅舅打他一顿。”

沈玉如不知道该怎么跟她爹说,过不了多久,人家就要离开采桑村,永远不回来了。

所谓天高皇帝远,说的就是他这样的,舅舅武艺再高强,还能打到人家面前去?

她于是只撒娇道:“爹,我饿了。”

沈秀才蓦然想起煮到一半的饭:“糟了,饭该糊了。”

厨房传来一缕隐隐的焦味。

沈玉如顾不得伤春悲秋,跑到厨房跟她爹手忙脚乱地抢救晚饭。

最后父女俩吃着有些焦糊的晚饭,沈秀才说:“这是个好兆头。”

“什么好兆头?”沈玉如努力把饭咽下去。

沈秀才一时也胡编不出来,强自嘴硬道:“我总觉得,我们家以后定会极好的,阿妧一定会是世上最有福气的姑娘。”

阿妧抬头望着星空,可能世上做爹爹的,对儿女都是这么期盼的吧。

沈玉如没把定亲的事跟任何人说,在她心里,马上就要不作数的,最好当它不曾存在过,不能影响了她学习。

所以她也就昨日夜里,忍不住躲在衾被中,暗自摩挲了一晚上玉佩而已,今天一早就收起来了,跟娘亲给她做的小衣服放在一处,落了锁。

沈玉如表现得很正常,还好萧景昭也表现得很正常,大家还是跟以前一样,一块儿谈论学问。

今日学习的气氛还比往常更浓厚一些,因为先生跟大家说了,明日书院就要统一替大家去报名联考,让要参考的学生今日上报名单,明天把报名费用带去,每人五百文。

钱先生把一张空白宣纸放在萧景昭桌上,让大家自前往后传,依次写上姓名与所考书院。

这张宣纸到罗紫柔手里时,还是一片空白。

罗紫柔低声道:“你不去考?”

萧景昭听见了,却没有理会。

她气急,恨恨写下自己的名字,传给下一个人。

宣纸一直传到了沈玉如和纪明珠那。

沈玉如写上名字,出乎意料的是,纪明珠把纸张接过去,从头到尾看了一遍,最后居然也签了大名,写得龙飞凤舞的。

“珠珠,你也要去?”

韩诩和陆轻尘也转身看着他们,本来是想说,名单里没有萧景昭,哪曾想看到纪明珠也签了名。

“我家难道还缺那五百文报名费不成?我跟你们一同去考场上走一趟便是。”纪明珠又把名单仔细看一遍,“你景昭哥哥呢,怎么没签名?”

沈玉如不好说他考不考都有书院可去,只道:“书院束脩昂贵,他家中清贫……”

纪明珠美眸一瞪,柳眉倒竖:“那怎么行?万一你考上了,你们岂不是要分开了?这远隔万里,未来如何谁说得好!”

纪大小姐当下不干了,拿着纸就要让他去签,沈玉如赶紧拉住她:“好姐姐,你想想,他就算去考,也是去万岳书院,我顶多上莲湘书院,这两个书院隔得比从这里到莲湘书院远多了!”

莲湘书院就在江南,从秀水县过去,不过是马车两日两夜的行程,若要去万岳书院,怕是要日夜不停走上月余才行。

纪明珠心道阿妧未必能考上书院,要是让萧景昭去考,万一他去了万岳书院,阿妧留在家里,那更不好,这才作罢。

沈玉如就拿了宣纸,准备去交给先生。

路过萧景昭时,却被喊住了:“给我看看。”

她停下脚步,把名单给他。

萧景昭盯着她的名字许久,终于提笔在最后添了自己的名字,又写上,莲湘书院。

沈玉如在旁边等他写完,看到莲湘书院,吃惊地看向他。

“瞧我做什么,我还能让你一个人外出考试上学不成?”他把纸张还给她,轻飘飘的,好像一点也不觉得最末的莲湘书院屈就了他,“拿去给先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