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 8 章
林振文轻皱眉头。
他爹受伤,可不算好事,对这个刚缓过劲儿来的农家来说更是雪上加霜。族人虽然不至于感同身受,但基本的同情还是该有的,怎么他们多是面色僵硬,眼神闪烁?
“乖乖,县城梅和堂的大夫出诊就要二两银,青山哥这是做了啥竟然能得那么大面子?”说话的是林振文的堂叔,老三房的林青潭。
林振文不喜他的语气,听上去他爹受了伤,反倒像是捡了大便宜一样。
不过这梅和堂也算是名不虚传,刚才林振文看过,他爹的伤口包扎得十分专业。只是这出诊一次就要二两银子,对农家来说确实是天价。
另外,林振文不知道自己回家之前发生了什么,不过他明显感觉到了在场很多人听到林青潭的话之后态度的转变,就是他奶,脸上的僵硬都淡了不少,露出几分期盼来。
林荷花捧着一碗水从厨屋走出来,经过林振文的时候碰了碰他,示意他一起进屋。
林振文听话跟在她身后,“姐,”他轻声唤道。
“七郎跟在阿娘身边呢?”
林振文这才想起自己刚才太过着急,根本没顾上何氏和折慈,对着林荷花黑白分明的眼睛,他有些心虚,“啊?哦。”
林荷花没有追问,只是点点林振文的脑袋,“你哦,就是再着急也得顾着点身边人。”说完顿了片刻又说:“文娃,别担心,爹一定会没事的。”
她的声音柔和,带着一股沉静人心的味道,让人不自觉跟着平静下来。
林振文点点头,“我知道。”
外面一阵骚动,林仲田回来了。
他走进西厢房,要不是林振礼拉着,他恐怕不顾林青山睡着,直接把人扯起来问话了。不过看的出来他心情不佳,满脸阴沉的掀开被单看了眼林青山的腿伤,沉默片刻后,出去和族人们询问具体情况。
何氏和折慈紧随林仲田后面进家,何氏是一路哭着回来的,那模样跟天塌下来没什么两样,不过对何氏来说男人出事可能比天塌严重多了。
听见声音,姐弟俩赶紧往外跑。俩人反应已经够迅速了,但还是晚了一步。
当着全族人的面,吕氏皱眉呵斥何氏,“你男人现还没怎么的,你嚎给谁看?”
一时间,大家的目光都聚了过来,眼神不算友善。
何氏本就胆小,刚才被吓到还没有缓过来,吕氏这一把直接给她整瘫了,站都站不住。折慈想扶住她,结果差点被带倒,很勉强才稳住身体。
姐弟俩迎上去,林荷花压低声音安慰何氏,等她情绪逐渐稳定,扶着她回房。
林振文目送母女俩进屋,自己回头去找折慈,他扁嘴喊了声“哥。”拉着折慈的胳膊瞧,他哥的胳膊被何氏掐出一片青黑,看着就疼。
“没事儿,”折慈伸手把他拢到身边,“叔父如何了?”
“爹正睡着,还没醒。振礼哥说大夫让好好养着,很快就能痊愈。”林振文把自己知道的传达给折慈。
“那就好,那咱们现在就耐心等着叔父醒过来。”折慈说着,冲看向这边的林振礼点了点头。
林振礼眼里闪过惊讶,还是笑着回了礼。
“也只能这样了,”林振文没注意他哥和林振礼的互动。他看向周围,觉得比起他们,族长他们更着急,到现在一个都没离开不说,一个个看上去也都有些心浮气躁。
这时候,屋里传来林青山的说话声。
林振文眼前一亮,拉着折慈就往西屋跑。
其他人紧随其后。
林青山刚醒,半坐靠在床头,只看他额头的汗就知道他这伤并不轻松。
“爹,”林振文唤道。
林青山强笑着拍拍他的脑袋,“爹没事儿,文娃别害怕!”
“哦,”林振文点点头,知道长辈们有话要问,他主动退到一旁。然后左右看看,没看见他娘,经过林荷花眼神示意,确定他娘在里间。
这样也好,免得他娘情绪激动,人前失态。
“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怎么受伤的?还有梅和堂的大夫是怎么回事?”林仲田上前一步,语气着急。
“是啊,青山,你赶紧把情况细细说来,”林伯材跟着问道。
“梅和堂的大夫?”林青山面露疑惑。
林伯材着急忙慌解释,“随你过来那个大夫是梅和堂的坐堂,清潭说出诊一次就要二两银子,大夫说是梅二爷吩咐他过来的,你和梅家怎么会扯上关系?”
“是啊,你赶紧把事情说清楚。”林仲田跟着催促。
原来里面还有这层渊源,林振文垂眸掩去眼底的暗光,他隐约明白方才族人的表情是怎么回事了。手被握住,林振文抬头,看到他哥在对他笑。
林振文深吸一口气,勉强驱散了盈上心头的戾气。
林青山反应了一会,“爹,你糊涂了,我和梅家怎么能扯上关系?哦,我和青河这次就是在梅庄做短工。”
“只是做短工,梅二爷会专门派大夫送你回来?”林伯材追问。
“我是在干活的时候受的伤,梅二爷心善,兴许只是随手使了大夫过来。”林青山说道,“梅和堂在咱们遥不可及,在梅家就是自家医堂,梅二爷吩咐一声,就是坐堂也得随叫随到。”
林青山这话说完,方才还躁动的气氛一下就冷静下来了。
是啊,梅和堂的大夫使唤不起,那是对他们而言。二两银,那是林仲田全家十几口人一年出息的五分之一,也是他大孙子一年的束脩。但是在梅家,可能只是随手使给身边丫鬟小厮的赏钱,根本不值一提。
他们怎么鬼迷心窍,竟然以为林青山和梅二爷扯上关系了呢?
那可是梅家,豚山县第一大家,多少人排着队想结识连面儿都见不上,林青山何德何能啊?
理清楚这一点,林氏族人表情都有些怏怏的。
“既如此,这段时间你好好养伤,梅和堂坐堂说你的伤口有些刁钻,平常得小心着些,你记得当回事儿。”林伯材温声叮嘱,想法落空后他有些被打击到,精气神一下子被抽走了大半,表情看上去有些灰败。
不过也正因为这样,林振文才从他口中听到了几句原汁原味的医嘱。
“是,族长,我省得了。”林青山赶紧应道。
林伯材应乐一声,转身甩手离开。
族长一走,族人跟着呼啦啦走了一大半,屋里空气瞬间清新了好几分。
林振礼留在了最后,“青山叔,眼下田里的活儿差不多收尾了,你安心在家养伤。这次你把文娃吓得不轻,刚才看到你躺在炕上他都不会言语了。”
大抵是因为自己从小受父母忽视的缘故,林青山对自己的闺女儿子向来疼爱,说有求必应都不夸张。现在听人说儿子在乎自己,他这心里跟吃了糖块一样甜。
“不会了,不会了,以后我都仔细小心着。”林青山连连答应,咋也不能吓坏他儿子。
林振文鼓着包子脸,觉得林振礼说的夸张,他不是被吓到,只是担心好不好?不过能得到他爹的保证也是件好事,他真心希望他爹以后遇事都能三思后行,莽撞什么时候都要不得。
林振礼说完后专门往外走,临出门突然想起了什么,“梅和堂大夫临走前特意叮嘱,要青山叔中间去梅和堂复诊,最好隔几日就去一趟,说如此,万一伤口愈合不好才能及时做出调整。”
这些他本可以不说,普通农家怎么可能随意使梅和堂的大夫,他只是觉得青山哥一家有知情权。
当然,也仅仅是知情权而已。
至此,林振文总算明白之前他奶和他婶那种微妙的忌惮是怎么回事了。梅和堂的坐堂大夫,肯定不会因为二两银子的诊金特意使病人去复诊,既然嘱咐了,那九成都是有复诊必要。
那可是梅和堂,一次诊金就要二两银。
要是一把清,谁家咬咬牙都能出得起,但要是长期多次,谁家能承受?总不能因此不顾其他子孙,把家产全都扔里吧?
林振文送林振礼出门,在他离开的时候,低声道了声“谢”。
林振礼收回抬起的脚,转头,这是他第一次认真看向林振文,小少年从容站着那里,脊背挺得笔直。
他其实很少正眼瞧林青山这房人,仅有的印象,木讷的父亲,软弱的母亲,不显于前的女儿,病秧子的养子和未长成的儿子,几乎是打眼一瞧就能被定性的前途。
但是现在……
他也说不上什么感觉,总觉得有什么和他想的不太一样。
送走林振礼,林振文转身回家,就看到他爷正蹲在堂屋门口抽旱烟,“啪塔,啪塔”。黝黑的脸上皱纹沟壑,看上去越发沧桑。
林振文张了张嘴,最终什么都没说。
回到屋里,何氏正端水给林青山喝,完事又给他擦手擦脸,整个人全身心都挂在男人身上。
林青山醒了,何氏的主心骨也回来了。
林振文轻声笑笑,对他们来说,一家人在一起是能抓住的最大幸运。
一家人,齐齐整整!
窗外传来说话声,林振兴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