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十一章:重阳
重阳这日秋高气爽,煦暖得像阳春三月,衰黄的草甸软塌塌的,山上层林渐染,是绝佳的出游日子。
按照习俗,这日是要吃糕登高赏菊的,所以苏府上下一大早都在忙活。厨房里头准备了各式各样的重阳糕,还有苏父给楚慈准备的纸鹞。
除了老式的糕点,自然缺不了苏青荔食单上的点心——玫瑰馅的鲜花饼、炉烤栗子红豆面包、卤鹅烧鸡、各式糖果蜜饯、栗子麻薯奶茶等。
魏玉一早就去排队买了蜜饯雕花跟碧涧豆儿糕,到苏府时正巧看到门口停着的两辆马车,地上摆着一溜整齐的竹编篮跟食盒。
这架势就差将家中厨房跟饭厅的东西搬去了。
苏昭宁穿了身鹅黄色锦袍,腰束玉带,墨黑的长发衬托出他泛着珍珠莹润白光的修长脖颈,银色云纹的袖下是纤细的手腕,此刻正指挥着仆人们将准备就绪的东西搬到马车上。
见到魏玉来了,他连忙收回手指,声音放低了些,仿佛刚刚那个傲气的公子哥儿不是他。
魏玉笑笑,假装没看见,又暗自看了一圈,这样明亮扎眼的衣衫果然还是更适合他,自从二人熟识后他便穿的全是清一色的白蓝青浅色调的衣服,这还是他除了策马那次后第二次穿亮眼的衣物。
对此,魏玉不难猜测这是苏昭宁想要给她营造一种温文尔雅、翩翩公子的形象。
魏玉对门口这些东西没有太多诧异,毕竟京中一到盛大出游的节日,那些达官贵要之家不仅盛装出行,还有奴仆前呼后拥,相较起来,苏家还算简朴的了。
她将手中的油皮纸袋放进装有糕点的竹篮里,苏昭宁看到牛皮纸袋上写的“三水”二字便心知肚明了,三水茶坊卖的糕点不仅贵还难买,恰巧又是碰到这样的节日,想必一大早便要去店门口排着。
“你,你不必那么早去排队,我也不是那么爱吃。”这话一出,苏昭宁便知道自己说错话,“我不是那意思,唉,反正就是,就是我要吃的话,便让下人帮我买就是,你何必起大早。”
魏玉早上刚到卯时便起了床,这对于她来说不算早,上辈子上朝点卯便是这个时间,昨晚她一人住在书舍中,段明媚与其夫郎歇在客栈,两人今日也要出游。
今日出行的只有苏家家眷,因着苏光韵知府在府上设了赏菊宴,宴会上大多都是政要与富商,所以苏二当家苏光意也赴宴,原本应该是苏光意全家人前往赴宴,但苏父向来不爱参加这类场合,便以身体不适为由推辞掉了。
但魏玉刚刚来时看到其中一个软轿的前帘掀起,露出的显然是苏父的脸,他冲魏玉微笑点头,里头还坐着苏家新来的小男孩。
苏昭宁悄声道:“爹在装病,但他想跟咱们出游,只能低调行事,等到了城外人少了便没事了。”
魏玉抿唇憋笑,苏父像有察觉般掀开帘看了二人一眼,深觉宁儿在媳妇面前编排他。
等苏青荔打着哈欠慢悠悠从宅子里走出来,一家人总算凑齐向虎头山出发了。
到山底下,众人便下轿步行,山间的菊花渐次开了,黄白之间夹杂着鲜艳的红色,这鲜艳的红色便是茱萸,一颗颗像玛瑙似的坠在翠绿之间,所以也被雅称为翠羽红珠。
小厮上前将茱萸摘了下来,装在早早准备好的锦袋中,制成茱萸囊后递到每人手里,重阳日有佩戴茱萸的习俗,以起到避难驱邪的作用。
虎头山上有个凉亭,好在他们来得早,这里还未有人占用,众人齐力动手,在亭中展开折叠案,铺上厚毯,点燃小火炉煎茶,便开始享受起片刻安宁。
苏父将纸鸢放到楚慈手里,摸了摸他的脑袋,柔声道:“此间有风,小慈要放纸鸢吗?”
楚慈在苏父的调养下,原本泛黄的脸蛋此刻红润了些许,双颊的肉也有丰盈的趋势,但他眉眼间仍有局促,一路上也不言语,有超越同龄人的老沉。
他往外看了看,平阔的草地被风吹得低俯,又低头看了眼手里精美的纸鸢,迟疑了下才缓缓点头。
养育楚慈给苏父带来不一样的育子体验,苏昭宁从小便古灵精怪不服管教,在他身上苏父是力不从心,而面对苏青荔的少年老成,苏父更是心力不足。楚慈这般性子,总算是满足了苏父为人父的用心。
今日的风是一阵一阵的,眼看着纸鸢上了天,但一转眼便一头往下扎,扎到来时的小道上,小道里头传来哎哟一声。
哎——哟——
这声儿拖得老长,尾音还打着颤。
亭子里的人自然听见了,苏青荔懒懒地倚在柱子上,笑道:“哟,头一次听到风筝叫。”
“哪个不长眼睛的东西,将这破玩意儿往咱们灵崆真人脸上扎,不要命了吗?”
小道中走出一行人,其中一人身穿黑色府绸道袍,脚踩一双千层底的黑色布鞋,头上戴一定黑色忠静冠,手里拿着柄黑色羽扇,从头到尾全是黑色打扮,就连她那张脸都黑得如同包青天。
身旁人个个拥簇在她身旁,想必这就是灵崆真人了。纸鸢便是扎到了她的额头,此刻有些红肿。
骂人的女子上前一把拉住楚慈的胳膊,举起手便要落下,苏昭宁拧眉站起,迅速拾起地上的小石头往那人脸上一扔,只听她嗷呜地叫了一声捂着眼睛四处看,最终定格在亭子处,怒骂道:“谁?谁?哪个吃了熊心豹子胆。”
“你小爷我。”苏昭宁拍拍手走上前,他看到女人手中的楚慈,冷声道,“放开他。”
楚慈像是只鹌鹑被人捏在手中,他半边身子被提起,眼里虽盈盈泪光,但恶狠狠地看着女人。
亭子内的人也一并走了出来。
魏玉放眼看去,就看到几个熟人。
这行人里有视魏玉为死对头的曹舜华,还有几个今年新进的举人。
曹舜华看到苏昭宁后露出垂涎的神情,眼神直勾勾地盯着他瞧,又看到身旁的魏玉,脸上的颜色是红了又绿绿了又黑,嘴上有些阴阳怪气:“原来是苏公子带着新招的赘妻来登高郊游。”
苏昭宁见到是她后没忍住翻了个白眼,若说他是成州府的纨绔子弟,那曹舜华则是实打实的恶霸地痞,仗着家中势力为所欲为,他最是看不惯这类人。
苏青荔不知何时走到楚慈身旁,对捏着楚慈胳膊的女人冷声道:“放手。”
那人看向曹舜华,等待她发布指令。
曹舜华自认有理,冷哼一声:“你家侍从将我的座上客打伤,就这么想了事?”
近日曹家不安生,灵崆真人上门抓妖镇宅显神通,一家人自是将她视为座上客,好吃好喝待着。
灵崆真人摇着羽扇走上来,她稀疏的眉毛一拧,看着苏昭宁说:“这位公子天煞孤星入命,六亲刑伤,出生破祖,近身之人皆无完身,曹姑娘还是远离此人较好。”
听到真人这般说,曹舜华心里头原本的那点不甘心也随之湮灭,甚至还有些后怕,她曾经认为苏昭宁与她是同路人,两人更适合结为夫妻。
苏昭宁被气得隐隐发抖,这些话他不是没有听过,但如今魏玉在身后,他想象不到魏玉亲耳听到所谓真人口中自己命格时的反应。
魏玉走到他身侧,握了握他颤抖着的手,轻声道:“无事,别多想。”
说罢,她便脸色一沉,向灵崆真人走去。
灵崆看着她黑沉沉的眼神,心底竟冒起丝丝寒意,她不禁诧异于一个年纪轻轻的女子竟有如此气场,待她越走近,灵崆的呼吸声也愈发沉重。
最终灵崆沉不住气道:“你,你要干什么?”
曹舜华也对她此举不明所以,嘲讽道:“怎么?神童魏玉是想求道长帮你化解厄难,还是算算你何日考上举人?”
魏玉无视曹舜华,直直地走到灵崆面前,倾身靠近她面颊,在耳边轻语:“陈明事,青州江湖术士,因犯命案逃窜至成州,道观静云是你相好。”
灵崆被她出口的话吓了一大跳,低声打断她:“休要胡言乱语,我祖上先辈曾在皇宫里当过史卜,师承龙虎山,岂是你敢污蔑胡诌的。”
魏玉垂眸看着她脸颊微微颤抖的肉,继续道:“起初游街串巷坑骗穷苦百姓,后联手静云在曹家屋顶投掷火石制造青绿火光,你披兽皮潜入府中划伤曹家家主脸部,引发恐慌,后被静云引荐进入曹府抓妖镇宅。若是我将灵崆真人这手自导自演的好戏说与曹舜华,真人觉得会被如何处置?”
灵崆真人此刻已双股颤抖,豆粒大的冷汗从额间滑落,她浑浊的眼球看向魏玉,魏玉说这番话时微翘着嘴角,在外人看来她正与自己谈笑风生,可实际上却说着血淋淋可怖至极的话。
她害怕得舌头有些打搅:“你是什么人,你想干什么?”
魏玉眼睛眯起,笑容扩大:“真人不必害怕,若是不想我揭穿你,便按我说的做就是。”
······
须臾,魏玉往后撤步,笑眯眯地对灵崆鞠了一躬:“多谢真人指点。”
说完便缓步走向苏昭宁。
苏昭宁看着她与灵崆谈笑风生,心中知晓她已听信了真人所言,失落之意藏不住全显在脸上,见魏玉靠近自己,他便自动离远,清冷的嗓音里带着紧涩:“姑娘还是离昭宁远些的好。”
说完,灵崆真人的声音便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