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第二十章:命啊

苏昭宁急匆匆地将观音像从魏玉爹手中换了回来。

王氏在清河县日子过得清闲,闲下来就不免担心起女儿,怕她吃不饱穿不暖,又怕她被同窗知晓入赘后遭到白眼排挤,更怕她在未来夫郎府中做小伏低受尽委屈。

无法,他只得日日拜观音,虔诚供香,祈祷女儿健康顺遂。

他在心中幻想过女婿的模样,应是那种娇生惯养的公子,用鼻孔看人,不顾他人感受,出门前呼后拥,所有富家公子哥的陋习都被他安在了未来女婿身上。

这样一想,便更担心魏玉了,他实在放心不下,联系到要去成州的牛车,夜里收拾好行李,第二日天刚鱼肚白就准备出门,哪知就遇到了前来拜访的苏家护卫。

那位身高体壮的成护卫,她说苏家公子还在策马来的路上,她先行一步便是为了探路,从成州到清河县要经过一些山高密林的地带,听说最近山贼闹得厉害,她便先行开路,若是发现异样再用发焰筒传递危险的讯息。

苏昭宁是在一个时辰后到的,起大早奔波了两个多时辰,他苍白的面容上带着几分憔悴,见到王氏后仍堆满笑意迎合。

苏昭宁在王氏改嫁的刘武家□□用了早餐,一碗粗粮粥、一根黄玉米和一个煮鸡蛋,都是平常人家的饮食,苏昭宁吃得津津有味,王氏暗自观察着他。

饭后一番交谈,王氏渐渐对他有所改观,他看上去虽然骄矜,但不是蛮不讲理的人,还能为了父亲挚爱的观音像不辞劳苦地奔波,这样体贴有孝心的孩子又能差到哪里去呢。

临走时,苏昭宁握着王氏的手依依不舍道:“伯父,待江南风波平息后我便接你到成州游玩,魏玉可想你了,她常在我耳旁念你对她的好。”

王氏泪眼婆娑:“诶诶好,宁儿你自己保重身体,让阿玉不必担心我,专心学习就是。”

他最后扒在院门目送一行人离开,心中默默补了句,希望下次见面宁儿便能唤我爹爹。

苏昭宁从清河县回来后倒头便睡,一直睡到第二日日上三竿,吃过午饭后又睡了个午觉,人总算才恢复了精气神。

他一醒来便兴致勃勃地跑来竹叶巷寻魏玉,哪知看着院门大大敞开,一进门就看到个脏兮兮皮肤黝黑的男孩蹲在院子里。

那男孩刚刚好像还在翻挖土里的蚯蚓,看得他一身恶寒,苏昭宁冷哼一声,果然是乡野村夫。

何临花生平最爱的除了摸鱼便是瞧美人,但在他贫瘠的认知里,最美的莫过于每年庙会上扮演观音的郎君,如今看到苏昭宁,便觉得他就是众人供奉的观音。

何临花看到房门口站着的魏玉,将手里捧着的蚯蚓举起来,笑道:“姐姐,这鱼你要是不吃想养着,便要给它些吃食,我瞧它都饿瘦了许多,刚刚在院子里找出些蚯蚓,我可以放到水缸里吗?”

苏昭宁听他叫得自然顺口的姐姐二字就十分倒胃口,又死死地盯着何临花手里蠕动的蚯蚓。

魏玉闹心地闭了闭眼,这孩子是缺心眼还是脑子没根筋啊,再这么口无遮拦下去,她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

她冷声呵斥道:“闭嘴。”

何临花身子一僵,见魏玉面若寒冰,才感知到整个院子的气氛不对,他觉得后脑勺发凉,脑中警铃大作,连忙找了张叶子将蚯蚓放到里头,想着溜之大吉。

恰巧母亲从私塾散学归来,他如临大赦般将蚯蚓放到桌上,与魏玉匆匆告别后往门口走去,路过苏昭宁时闻到一股香气,是不同于桂花的清香。

苏昭宁比何临花高半个头,此刻敛眸看着他。

何临花只觉得他此刻的模样更像是慈眉善目的观音了,被观音似的美人注视着,心头多余的情绪消散,顿时心花怒放笑起来:“哥哥你真美!而且好香啊——”说完便一溜烟跑了。

苏昭宁看着他笑得露出来的小虎牙,一口气没提上来,他还以为这小男孩要冲他示威呢,哪知他没头没脑的来了这么一句,这难道是最近新兴的示威方法?先给他灌迷魂汤,再痛下一击。

院门被掩上,此刻院中只剩他们二人。

桂花被风吹得簌簌落下,苏昭宁曾幻想过二人在桂花树下围炉夜话、饮酒热茶,却没料到他们要在这里吵架生疑。

“你听我解释......”魏玉驶向他。

苏昭宁后退一步拒绝她的靠近,启唇道:“你闭嘴。”

魏玉倏然闭嘴,手上缓缓移动着轮椅。

苏昭宁见她当真闭嘴不言,一时气得眼睛发花,转身便要离去。

魏玉已悄然缩短二人距离,见状眼疾手快将他拦腰抱住。

苏昭宁哪想到她这般大胆直接上手,顿时像被擒住后颈的小猫不敢动弹,只是他此刻脸颊涨得通红,像是熟透的红苹果。

“你你你,放手!”

原本呵斥的语气也变得同撒娇般,全无气势,苏昭宁在心中对自己恨铁不成钢。

魏玉自然不会放手,苏昭宁在她怀中略微挣扎。

她轻呼了一声,又倒吸一口凉气。

苏昭宁想到她左手跟腿上的伤,立马转过身来关切道:“可是拉伤了伤口?”

他蹲下检查她的小腿,一时间忘了自己还在气头上。

魏玉见他低垂的眉眼,心中顿时温暖一片。

她将包裹着纱布的左臂横在他面前,道:“近日在长新肉,燥痒难耐。”

苏昭宁如视珍宝般将她的手臂捧在掌心里,认真嘱咐道:“那你别使劲挠,忍一忍让它长出来便好了。”

说罢他解开纱布检查里头的伤口,一条一拃长的伤口横亘在手臂上,此刻正蜕皮长出粉嫩的新肉,他轻轻用手蹭了蹭,想着以此缓解燥痒。

魏玉浑身僵硬,一股麻酥酥的感觉从脊梁骨攀爬至她的天灵盖,全部精神都集中到手臂那处的嫩肉上,苏昭宁柔软的指腹轻轻抚摸着,时不时从嘴中送来一股凉风,确实缓解了手臂的燥痒不少。

但这燥痒转移到她的身心,燥得她喉咙干涩发痒。

她决定解释下刚刚发生的一切:“昭宁,刚刚那个男孩进到宅子里实属意外......”

苏昭宁气来得快也消得快,他没有打断她,让她把话说完。

既然事出有因,他不是不明事理的郎君,便没再扭着不放,又想到炼丹征收队的所作所为,颇为气愤道:“什么狗屁真人,什么狗屁圣谕,为了讨个垂死挣扎的老皇帝欢心便牺牲那么多穷苦百姓,真不是人!”

苏昭宁又十分疑惑:“不是说好要十一二岁的孩童么,怎么他们乱抓人啊。”

魏玉沉默地看着他,她并不想在此事上过多解释。

苏昭宁却有求知若渴的精神,见魏玉不答,他思索半晌后像是开窍了般,睁大眼瞳道:“是不是因为咱们找着借口糊弄了过去,导致适龄孩童不够,所以才找看上去年龄相仿的?”

他甚至举一反三:“这样找借口钻空子的人肯定不止咱们一家,许多提前得知这个讯息的家庭早早就做了准备,他们也是假借成亲婚配的名义吗?”

魏玉不想同他分析这种无以改变的事实。

“不,也可能是塞钱,反正就是给予好处。”苏昭宁抬眸看她,“所以他们沆瀣一气,将本来的孩童替换了下来,征用的却是这些没有信息渠道的平民百姓的孩子。”

苏昭宁越说心中的自责越盛。

魏玉制止他再说下去:“这社会本就弱肉强食,难道你会因为自责而放弃救楚慈吗?”

楚慈张了张嘴没说话,一时间内心五味杂陈,他垂下头想,他确实不会因为内心的那点自责与正义感改变救楚慈的主意,哪怕是一丝希望,他都会毫无余力地拯救家人。

魏玉安慰地拍拍他的头:“各有各命,无须多虑自责。”

苏昭宁觉得有些怪怪的,但他说不上来,只好放弃纠结。

过了会儿,他忽然嘱咐魏玉道:“你以后若是当官,可要当个清官好官,造福百姓。”

魏玉轻咳了一声,镇定地点头。

水至清则无鱼,她深谙当官之道。上辈子浸淫官场,用尽手段,一路从寒门走到官居一品的首辅,若谈为政举措,她平定西南叛乱、整顿吏治、减轻赋役等政绩卓然,不过是为官手段狠厉了些、为人冷漠了些、处事决绝了些。

她摸了摸鼻尖,清官谈不上,但自己应该算是造福百姓的好官了吧。

作者有话要说:魏/大奸臣/玉:手段狠厉了些(打入地牢酷刑伺候);为人冷漠了些(哦?你女儿死关我何事,你想当我女儿?);处事决绝了些(抄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