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 2 章
万照红捂着胸口,把慕国华拉到一边,命令般的语气:“你明天去厂里,把辞职申请撤销!”
慕国华的神情有些无奈,“厂领导都已经批准了,明天我只过去走一下流程就行了,这个情况,你让我还怎么撤销?我这张老脸还要不要?”
万照红气不打一处来,她和别人不一样,她生气的时候,口条比平常更清晰,她指着慕国华的脸,“你都这把年纪了,你要这张老脸有什么用,这张老脸能保证你退休后的生活吗?”
慕国华脾气好,但也受不了这样被人指着骂,他脸色沉下来,“丢的不是你的脸,你当然不在意。我说了,我不去。提了的离职,厂里那么多人看着呢,又撤销算是个什么事。”
万照红见慕国华动了怒,稍稍冷静一些,岔开话题,问道:“你也是酒厂里的老员工了,在厂里干了这么多年,提离职的时候,厂领导就这样批准了?他们没挽留你?”
怎么没挽留,厂长、党委干部、副厂长、生产科长,车间主任,班长等等干部,轮流给他做思想工作,让他再仔细考虑考虑。
党委干部给他诉苦,说去年政策下来之后,好多工人都动了去做生意的心思,大半年过去,厂里的离职率比以前五年的离职率都高。党委干部让他为工厂想想。
甚至厂长还提出给他放一周的假,让他休息一段时间,回来再接着上班。
就这样,他都还是坚决提了离职,这种情况,他觉得是不能和万照红如实说的,他要是说了,万照红窥见还有回去的希望,准会闹得更加厉害,一定会逼着他回厂上班。
于是慕国华硬气地回道:“没有。”
“我不信,我不信你们厂里的领导不会挽留你,现在各个工厂都在挽留老员工,想让技术老工多带带新人,你这个老员工,厂里会这么容易放过?”万照红笃定地说。
慕国华一瞧,万照红不是那么好糊弄,他大手一挥,“你也别信不信了,我离职申请提交了,领导批了,明天过去走下流程,那之后我就不是厂里的人了,就是这么个现实,你也不要想着我会回去上班,我离职之后,是要做生意的。”
万照红一听到“做生意”三个字,怒气更甚,“你做生意?你一把年纪了,半截身子埋在土里的人,你还做什么生意啊?国家出台新政策,那是鼓励年轻人的,你都要到退休的年纪了,你好好干完,好好退休,过你的舒适日子不行吗?你为什么还要这么折腾呢?”
万照红始终无法慕国华这个举动,她想不明白慕国华为什么这么做。
这些年国家的政策一个接一个地出,应接不暇,社会上也是一天一个样,什么领域都在发生着翻天覆地的变化。未来的日子可能和现在的生活完全不一样,但那些都是年轻人的事,不是他们这群老爷爷老奶奶的事了。
他们这一辈到了退休的年纪,也该退出历史的舞台,让年轻人上台来搅动乾坤。为什么慕国华就是不明白这个道理呢?为什么这么大年纪了,还要折腾呢?
慕国华的想法和万照红完全不一样,他觉得万照红的思想太保守,现在这个时代,那可是前所未有的时代,只要抓住机遇,以后的发展不可估量。
他觉得万照红无法理解他的思想,他也不想和万照红争辩,只强硬地表明自己的态度:“我折腾我自己,我又不是折腾你们!”
万照红气得脸色发白,她眼看无法打通慕国华的思想,二话不说地朝外面走了。
过了一个多小时,万照红冷着脸回来。她回来的时候,慕国华已经把带回来的那瓶白酒开了,正坐在桌子上喝闷酒,面前一碟花生米都没有。
万照红生气归生气,瞧见慕国华不顾身体地喝酒,二话没说,上前把慕国华手上的白酒瓷杯夺了过来,往背后一藏,“别喝了。”
万照红顺势坐在慕国华对面,把桌上的白酒也收了起来,她收完白酒,回头厉声对慕国华说:“我先跟你声明,存折在我这儿,你休想从银行里取出一分钱,这些钱都是我和你辛辛苦苦存下来的,是准备给慕柔做嫁妆的,我不能让你拿去霍霍了。”
“还有,我刚才去了国辉和月梅家里,和他们打过招呼,你要是过去借钱,我让他们一分钱都不借给你,我看你做生意有什么本钱!”
慕国辉和慕月梅是慕国华的弟弟妹妹,万照红特意去他们家打招呼,就是怕慕国华没钱,心思一歪,跑到这些亲戚家里借钱。
慕国华瞧见万照红气势汹汹的样子,有些好笑。他正要说话,慕柔突然从外面走进来,手里提着一袋花生米。
万照红看见这袋花生米,火气立即冒上来,“我说回来怎么没瞧见你,原来你是去给你爸买下酒菜去了,你倒是挺听你爸的话,你怎么不听听我的话?”
慕柔拎着一袋花生米,正好撞在万照红的怒火上,她忍住没吭声,只慢慢走进来,慢慢把手中的一袋花生米放在桌上。
万照红一双眼睛犀利地盯着她,“你别以为不说话就能逃过去,你爸现在这样,都是因为你不嫁人,你要是嫁人了,生了小孩,我们老两口给你带小孩,你爸就没那么多心思想些有的没的了。”
“怎么又怪到我头上了啊。”慕柔委委屈屈地嘟囔。
“怎么不怪你头上,你连相亲都不想去,这是不是你的问题?我定好了,就是这个周末,你要和徐厂长见面。”万照红不由分说地替慕柔做了决定。
慕柔小心翼翼地扯了慕国华的衣袖,“爸,你说说话。”
慕国华没吭声,他因为从工厂离职的事情一直被万照红针对,这会儿瞧见万照红这么武断地做决定,也不好说些什么。而且在他看来,徐厂长这人实在不错,慕柔没有理由拒绝。
慕柔眼看着求助无门,开始找借口:“妈,我跟你说过这周末我没空的事情吧?我这周末要跟着厂长去局里开会,这是真事,你要是不信可以去我们厂打听。”
去局里开会不是小事,万照红即便是在生气的时候也不会失去理智,她当即决定:“这个周末不行的话,那就定在下个周末。如果你要是还狡辩,下个周末也找出一个借口来,那我就定在平常下班的时候,反正见一面也不需要太多的时间。”
慕柔眼看没辙了,只得学着慕国华的样子,硬气起来,“妈,我是绝对不会去和徐厂长相亲的,除非你把我抬出去!”
慕柔摆出一副坚决的模样,这让万照红忍无可忍。
她难道操心操错了吗?
丈夫快到退休的年纪突然提出离职,要下海去做生意,这换了谁能忍受?
女儿到了该结婚的年纪,明明有个条件非常好的对象,她就是不愿意去相亲,这搁谁身上谁不生气?
万照红看着桌子上木盒子里的五彩塑料珠子,心里只觉得悲哀。她为了给家里补贴一点家用,下班回了家还辛辛苦苦地串珠子。
可是有什么用呢,她为这个家着想,家里的人却都跟不懂事似的,一个一个和她对着干,好像她是一个十恶不赦的坏人。
万照红心灰意冷,上前一把将桌上的木盒子打翻。木盒子里的彩色珠子蹦出来,稀里哗啦落了一地,窜进家里的各个角落。
万照红看也没看,转身躺进了卧室。
慕柔和慕国华站在客厅里面,面面相觑。
他们从来没见过万照红发这么大的脾气,两人都知道这次万照红来真的了,一时间都愣住。
慕柔蹲下身去捡地上的彩色珠子,慕国华也跟着她蹲下身。
父女俩蹲着身子,两只脑袋凑得极近。
慕柔先开口:“爸,你等下去房间哄哄妈,她从来没发这么大脾气,这次气得不轻,这都是你提出从厂里离职惹出来的。”
慕国华拍了一下慕柔的额头,“怎么就都是我惹出来的了,明明是你不去相亲,才惹得她这么火大。”
慕柔觉得这副说辞没用,改口道:“爸,妈妈一向体贴你,大事上都听你的话,你去哄哄,她很快就好了。”
慕国华瞪了慕柔一眼,“你妈正在气头上,我现在进去,那就是受气罐。你妈平时最疼你,应该你去哄一哄。”
两人商量来商量去,最后决定轮流过去哄人。
结果两个人一进去,立马被轰了出来。
万照红的气还没有消,父女俩只得继续蹲在客厅里捡珠子。
趁着捡珠子的功夫,慕柔特别交代慕国华,“爸,你现在应该没有做生意的心思了吧?”
慕国华只瞥她一眼,“你别问这么多。”
慕柔以为家里财政大权都在万照红手上,万照红不放钱的话,慕国华应该要死心,可是看慕国华这个态度,好像并不死心!
慕柔一时间有些担忧,她想起梦中慕国华被人骗走全部家产的事情,心里一阵发憷。忍不住叮嘱慕国华,“爸,你做生意归做生意,但是你千万不能跟着一个姓曹,名字叫做宵明的人。”
她记得在梦中,她爸爸就是被曹宵明骗光了全部的财产,这个人不得不防。
慕国华却没有把这当做一回事,他只叮嘱慕柔,“你好好地上班就行,你别掺和我的事情,不然你一掺和,你妈肯定要揪着不放。”
慕柔也说:“那你也别掺和我的事情,妈妈说起相亲的事,你别在一旁帮腔,行不?”
慕国华想了想,轻微点点头。
父女俩就这样形成了心照不宣的默契。
第二天慕国华去厂里办手续,办完手续,回来的路上他遇见之前说好合伙做生意的大兵哥。
大兵哥是邻县钢铁厂里的员工,四十来岁,也是刚辞职准备出来做生意。慕国华人脉广,搭上这一条线,两人准备合伙一起开个服装厂。
只不过开厂哪里是件容易的事情,其他都好说,这第一要务,就是钱的问题。
慕国华昨天才被万照红封锁了全部经济来源,脸上写满颓丧。
大兵哥似乎看出慕国华的处境,开口道:“是不是家里不支持你,不肯给你启动资金?”
慕国华一惊,“你怎么猜得这么准?”
大兵哥无奈地笑笑,“我哪是猜得准,我是遇到和你一样的情况了,我家里那位也不同意我出来做生意,也不支持我,不准备给我一分钱。我没办法,只得找亲戚们一家一户地借。”
大兵哥说完,从口袋里掏出一包利群,从中抽出一根,递给慕国华。
慕国华接过来,却并没有点燃,他苦哈哈地说:“你还可以和亲戚借,我就惨了,我爱人和家里亲戚都打过招呼了,不让他们借给我。”
大兵哥划燃一根火柴,点燃嘴里叼着的烟,深吸一口,吐出一片白雾。烟雾缭绕中,他说:“这你就不懂了,我去借钱,家里亲戚没有不借的。你想想一个家庭里,男人面子大还是女人面子大?”
慕国华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行,我也去试试。”
大兵哥没有多说,只拍了拍慕国华的肩膀,“华哥,咱们开厂的计划不能停,不过目前看起来挺困难的,还是各自先筹钱吧。”
大兵哥说着要走,慕国华看着大兵哥的背影,莫名其妙想到了慕柔之前交代他的话。
他似乎有点想不起来大兵姓什么,年纪小的人叫着大兵哥,年纪大的人叫着大兵,他好像从来没有听见有人叫大兵的姓氏。
慕国华突然叫住大兵哥,问了一个很突兀的问题,“大兵,你姓什么啊?”
大兵哥一愣,他没料到慕国华会问这样的问题,不过他的神色很快恢复正常,淡定地从口袋里掏出之前的工作证。
工作证上显目的位置写着三个大字:黄大兵。
大兵哥开玩笑道:“华哥,你是不是连我姓什么都忘记了?”
慕国华有些难为情地摸摸脑袋,他刚才确实忘记了,不过看到工作证件,他心里莫名放松下来,“哎呀你看,我这是年纪大了,记性不太好。”
慕国华为自己找了个台阶,大兵哥也没深究,两人在路口分别。
走了几步,大兵哥回头看了看身后已经远去的慕国华的身影,他把口袋里的证件挑出来,放在手中仔细把玩,他脸上的神情和刚才判若两人。
过了一会儿,大兵哥把证件重新放回口袋。
他心想,假证可真实用,以后多备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