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鳣鱏
云胜上赶着马车,有一搭没一搭地和接雪玩的云飞聊着天。从成都府的江河万物聊到此次开封府的雪灾难民,云飞跟着叹了口气。
真真是百姓可怜。
苏以言分了一分心思去听他两交谈,在垫着软垫的马车上握着暖手炉昏昏欲睡。
素日,她便听家父说起过京府云家,家父与云家二官人是连襟,逢年过节也是经常往来。云老相公今年六十有七,任同中书门下平章事,是真爱民如子。当今天子标榜无为而治,时有废政之嫌。老相公处于首辅之位二十年来,上至天听,下达百姓,惠国利民之策皆出他手,实乃一代贤臣。
朝有贤臣,自有奸佞。
马车为避免冲撞苏以言,走得缓慢,车轮轧着雪的声音与大街上吵闹的声音混在一起,她从中感受到了宁静的气息,将悬着的心放了下来。
云府将她偷换出来,已是冒了极大风险,大可以将她寄养在农家,怎会让她冒充自家表小姐身份进府。
她思索着,带着疑问闭了眼。
下一刻,猛地一下,马车骤停,马儿也不安地嘶鸣起来。
她将眼睛睁开,小心地听着外面的动静。
云胜虚长云飞几岁,见来者不善,立马跳下了车,站在原地吼出了声,“不知前方是哪家的衙内,天子脚下,竟连相府的车都敢拦。”
云飞将马儿制住了,安抚了一下苏以言后才跳下车站到云胜边上,强撑着略显不足的稚嫩声音道:“管你是哪家的,让开,这是相府的车。”
前面来人带着小厮哄笑,随即有一轻浪声音传进苏以言耳朵里,“拦得就是相府的车,让你家六郎君拿钱来,否则这马车我可放不了行。”
云飞上下打量着马上为首之人,那人头戴软纱唐巾,身着绿色直缝宽衫,腰系一条揸五指梅红攒线撘膊,足穿一双嵌金线飞凤靴,一看就不是普通人家的子弟。
云胜听见六郎君这几字从对方口里吐出,霎时怒了。
远在成都府的三官人偶尔收到家书,大官人总是苦口婆心的劝他应将府里六郎君带在身边教导,没成想到是这个原因。
府里下人口里总是传着在京都府里的三房娘子不是个什么好玩意,自己耍尽心机,又将亲生儿子纵容成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如果三官人没将四郎君带走,也可想而知。
云胜和其他下人们聚在一起时还会反驳。
一是云家教子甚严,以虚心禀命,苦志积学,崇长幼,礼自持为家训。
二是虎父无犬子,三官人如此,四郎君如此,那六郎君作为三官人亲生的嫡子,怎会是个浮浪子弟。
他在心里,又暗暗庆幸:三官人外调上任将四郎君带走实乃明智之举。
他怒道:“麻烦衙内有什么账去相府递拜帖收去,不知路上拦相府马车是想作甚?”
为首之人还装模作样拱了拱手,轻佻道:“某不作甚,烦请车里的人露个面,将账给清,此事自然就结了。”
云胜对云飞使了使眼色,云飞立马反应了过来,想悄然从人群里摸出去,回云府报信。
对面的小厮也是机灵,应时带着人将他拦了下来,只听马上人道:“不必使这脱壳之计,我的人已经去往云府片刻了。”
那人把玩着手里的皮鞭子,“听说贵府四郎君和七郎君最近归家了,不知车里坐的是?也不吱个声。咱们两家也算是老朋友了,露个面,这事就解决了。”
马车外寂静无比,除了屋檐上偶尔雪落之声,只剩下凌冽的风呼啸而过之音。
云飞带着怒气,“车里坐的是我们小娘子。”
对面的人一听是小娘子,仿佛声音又添了一层兴致,他从马上下来,装模作样地整理了一下丝毫未乱的仪容,才道:“烦请小娘子出来一见。”
云胜快步走到马车门边,做出防备的架势,“萧衙内,我云家老相公只是告病几月,不是罢官撤职,如今也仍是首相,其次还有天府尹,还有小宗伯,你是欺我云家无人吗?”
萧倚挑了眉,嘴角往上一弯,眼神轻蔑,“萧某怎敢?只是想借此事与贵府里两位郎君交个朋友罢了,哦,现在是想请贵府小娘子见上一见。”
苏以言紧紧抱着马车里备好的兔毛暖手炉,她抿了抿唇,强装淡然出了声:“妾乃云相公的外甥女,万望衙内自重。”
萧倚一听车里人出声了,缓慢地启了唇:“自重?某哪里算是不自重了,小娘子倒是不必给某套这么大一顶帽子。”
苏以言急得小脸通红,她现在是老相公嫡亲的外孙女,但怎能让人平白无故在大街上欺侮了去。
“衙内你身为下臣之子,擅自拦直属上官之车,是为不敬不尊。且妾与衙内从不相识,衙内却要求妾下马车相见,辱我欺我。还请衙内自重,勿失了自家颜面。”
她腿坐得有些麻了,换了个姿势,又大着胆子接着从容道:“云家尚未失势力,不是何人都可欺侮的,万望衙内三思此举之果。”
云介策马出了街市后,才反应过来,自己应和表妹一起回府。
府里就算有事,有七郎在也能撑着局面,他现在回与不回都没多大影响,他怎么抛下表妹自己出发了,实是不妥,他立马唤上云钟调头。
紧赶慢赶到云府马车前,看见的便是数十个小厮装扮的,将云府马车团团围住,云胜和云飞立于马车前,双方僵持着,一股子防备的阵势。
云钟立马吆喝开了,“何人胆敢拦相府马车?”
萧倚听闻苏以言一番话才意识到自己拦车是个大错误。
他听闻云家两个郎君就在最近归家,想着下云府面子。
他的幼弟此次出事虽与云府没有直接关系,但也脱不了干系,自然是要找点场子回来。
另一方面朝野上下都以为云家老相爷称病不入庙堂,在这个时候云家之人也不至于会过于嚣张。
他正准备让路放车时,只听闻人群后传来声音,他回头,见坐于马上的两人,一人虽气质斯文却拉着脸,另一人高大威猛怒瞪着他。
他有点怵。
吩咐完小厮让路,他才转过身和云介作礼,“不过是一场误会,兄台勿介意。”
云介眉头一皱,斟酌了一番才慢条斯理地问:“请问阁下是哪家衙内?”
萧倚勉强猜出来人身份,只得诡笑道:“某不过是想乘机与云家两位郎君交往,才拦车。现某还有要事在身,便不夺贵府马车之路了。”
他要走,云介自然不会强留,如今朝局不稳,多事之秋,云家尽量少树敌为好。
云介拱了拱手,嘴角微弯,眼里没有笑意。
“衙内慢走。”
待这波人离去后,云胜大步过来牵住马,云介赶忙跳下马,速至马车前,轻声细语道:“表妹可受惊,是表哥思虑不周了。”
苏以言轻轻掀开车辆,露出那张仍透红的脸,小声道:“四哥哥,我没受惊。”
云介见她没什么异样,这才放下心来,让她将帘子放下,以免刺骨冷风灌入。
他柔声道:“表妹不用担心了,对方已离开了,接下来,我和表妹一起归府。”
老太太虽被谢氏一番言语给劝住了眼泪,但还是不住地叹气,两个孙女也站在她身边安慰着她,却也顶不了多大作用。
两盏茶后,姜氏有些坐不住了,自言自语道:“不过换件衣服,怎么鹤儿这么久都不回来。”
姜氏作势就要起身,被老太太唤住了,让她勿急。
陈氏放下茶杯,立马接话安抚道:“可能在路上遇见两房哪个哥哥了,兄弟们几年未见,聊聊天也是寻常不过了。”
她端起茶杯又调笑道:“嫂嫂放心,鹤儿已经归府了,难道还能飞掉不成?”
“二弟妹这没心肝的,竟拿嫂子取笑。”
老太太也被逗笑了。
果不出谢氏所料,云鹤换了衣服,刚出院子走到梅林外间就遇见到了二房的哥哥,他一时间没有认出是哪位,只淡淡的作揖行礼,问候:“兄长。”
站着那人头戴长翅官帽,身着一身绿色官服,身上系着黑银饰革带,挂着鱼袋,正在给旁边打伞的丫头吩咐着什么,闻言才抬起头来瞧见向他行礼之人,一时间懵住了。
丫头朝着云鹤行礼后,云约很快反应了过来,摆摆手让丫头走后,试探性问道:“七郎?”
云鹤刚点头,云约便快步上前拥住了他,拍了拍他的后背,知晓这个差点病死的弟弟身子骨已大好至常人水平后,把着云鹤的肩,笑道:“可算是回来了,身子也康健了。见过祖父祖母了吗?”
不待云鹤回答,他又道,“你可是不知道,我们这些身边边上的小辈去请安,总是会听到祖父祖母天天念叨着你和四郎呢。”
“已经见过祖父祖母了。”云鹤点点头,“兄长,此去何处?”
“刚下职,准备换身常服去祖父院子里给祖父请安。哎,如今,朝局愈发不稳了。”
他复拍了拍云鹤的肩,又及时止住话题,有点懊恼不已,摇摇头,叹口气:“是为兄思虑不周,竟跟无虑无思的你说这些。”
云鹤接过话头:“城外聚集灾民之事兄长可知晓?”
云约一脸震惊,“城外何故会有难民,这场雪灾,赈灾之粮早已发放,甚至,伯父上两次奏,这粮前后也发放了两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