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格杀勿论
徐胧明在任职的第二天就去了大理寺。
小吏将一本厚厚的册子呈上来:“这就是整个大理寺的名册了。”
佩兰接过名册。
名册被摊在桌上,徐胧明没顾得上看,先问道:“东篱街那一块都是谁负责的,把人全都给我叫过来。”
小吏满头冒汗:“现在恐怕正在执勤呢,没法叫过来。”
徐胧明摊开名册,翻到东篱街的那一页。
她冷冷抬眼,指尖轻点着名册上的名字:“执勤是轮换制的,这些人今天不执勤,一柱香内我要看见这些人,剩下正在执勤的立刻叫回来。”
小吏连连点头:“我这就去。”
屏风的另一侧,齐云鹤伸出食指,饶有兴致地逗弄笼子里的鸟。
他听见这边的动静,有意提点说:“东篱街有古怪是不假,但不是用来开刀的。”
陛下点名要端王协助办案。
原因就是端王闲散清廉,在朝中并无多少党羽,没明确站队,最后查出来的结果也更让人信服。
还有一点就是陛下的私心。
诸多皇子中最有竞争实力的,其实是正在被禁足的庄王,朝中呼声最高。
齐文帝才坐上皇位没几年,最看重的就是权利,当然不会放任哪个皇子一家独大,所以才动了让端王协助的意思。
徐胧明合上名册:“听说令夫人是瑜宁郡主的表妹。”
瑜宁郡主是豫亲王的嫡次女,也就是前朝皇后的亲姊妹。
“查的这么细,野心不小啊。”齐云鹤披着黑发,稍稍挽起袖子,从容地把食物的碎屑喂给鸟。
鸟啄了两下不愿意吃了。
他便收手,说道:“硬要说的话,我和豫亲王府也算是八竿子能勉强打着的关系罢了。你能知道豫亲王府,说明为了这个案子准备了不少时间吧?”
徐胧明摊开一张宣纸,佩兰细心磨墨。
她提笔,露出皓白的手腕。
从朦胧的屏风看过来,她穿着绯红色的官服,将整个人都衬得更雍容华贵了些,烛火映着白纸,留了两行墨迹。
齐云鹤觉得奇怪:“还没开始查,你现在在写什么?”
徐胧明分了他一个眼神,很轻地弯了一下唇:“端王看上去对这个案子不是很上心。”
齐云鹤抬眼:“人生苦短,何必把时间浪费在争权夺位上?在我看来,查案立功还比不上逗鸟的乐趣。”
闻言,徐胧明平静地点头,看上去颇为赞同这句话。
她搁下笔:“既然如此,何必给令夫人的养胎药里掺藏红花呢。”
藏红花是补药不假,但功效是活血化瘀,若是孕妇长期食用极有可能滑胎。
那日路过太医院,她路过一闻便知——难怪他虽是进宫亲自煎药,却只带了一个小厮,身边却没留下一个太医帮忙看着。
所以只有一种可能,是端王不想要侧妃留这个孩子。
其原因也很简单,侧妃到底只是侧妃,若是正妻还没进府,侧妃留下的孩子就是长子,日后分王位的时候,长子也有实力争上一争。
这一点,就会让一部分高门世家的千金止步。
端王想借自己的正妻之位,再笼络到一些势力,才会这么看重长子的嫡次。
隔着屏风,看不清他脸上的神色。
齐云鹤嗤笑一声:“燕山那把火就是你放的吧,我就说怎么可能这么巧。”
徐胧明没有否认:“庄王被禁足的事情也有你参与吧,打算等陛下出手制衡的时候,坐收渔翁之利吧。”
齐云鹤走出屏风,就像变了个人一样,眼眸淬着寒意。
他今日难得地穿了官服和高帽,模样板正,气质却像一条湿滑阴暗的蛇,让人心升压抑。
“既然你都知道了,那就应该晓得,这个东篱街你动不了。”
徐胧明心头浮现一抹诧异:“庄王禁足结束,肯定还是会找你开刀的。你目前唯一的机会,就是办案立功,得到陛下重视,才有机会在声望上暂且压住庄王一头,稳住地位。”
“正如你所说,豫亲王府不过是和你八竿子才勉强打着的关系。如果是我,我宁愿放弃令夫人这边的势力换前途,以小博大的道理而已。”
她本以为,至少这一点和端王是相同的,可以暂时成为盟友。
看来事情还是背道而驰了。
齐云鹤收拾好情绪,慢条斯理地回道:“徐少师,您也只是一个会被主观思想干扰的凡人,怎么可能事事都在计划之内?”
“这个东篱街,您还就真动不了。”
徐胧明见他神色认真,只是面色平静地耸了耸肩:“那就各凭本事好了。”
虽然和她计划得有些偏差,但她也并不觉得惋惜。因为她几乎已经抓住东篱街的铁证了,只需要等待收网即可。
没多久,小吏急匆匆地赶回来了。
后面跟着两列的人,都是巡查过东篱街的。
他们就像刚得了什么指示,全都面色如常地一字排开,供徐胧明随便审问的样子。
徐胧明问道:“你们都进来多久了?”
“七年多”“九年”“刚满五年”……果然都是一批新提拔上来的,借着改朝换代的由头,换上的全是自己是眼线。
以他们为突破口根本问不出什么。
徐胧明问了没两句后,就把他们丢给佩兰问审了。
她拿起挂着的鹤氅,披在身上,略微整理了一下衣服,就打算出大理寺了。
齐云鹤奇怪地看着她:“你打算去哪儿?”
“奇楠阁。”
徐胧明很坦然地告诉他,“奇楠阁今日有一场拍卖会,在半个月前就放出消息了,你不知道吗?”
齐云鹤觉得莫名其妙:“拍卖会?你不是还要查案吗?”
没人再回答他的问题了。
因为徐胧明真的就毫无留恋地走了。
她到的时候,奇楠阁果然热闹非凡,人满为患。
台前坐着一位弹着琵琶的娇娥,细白的指尖划过乐器,歌声婉转动人。
白芷为她引路上楼:“先生给您留了信件,让您去一号房去取。”
徐胧明点点头,向台下望了一眼:“这是哪位歌伎?”
“忘忧。”
白芷介绍道:“她去年就被挑选出来了,后来被一个客人瞧对眼了,想收入府中。她进了府才知道自己当了妾,一气之下悔了婚,就主动回来了。”
“所以她现在算是自由身?”徐胧明有些诧异。
白芷点头:“对,奇楠阁尊重她的选择。所以她每次登台都是按次数付报酬的。”
上到二楼,歌声有些悠远了。
反而有一种连绵悠扬的意境,池水绕着假山流淌而过,发出清脆的声音。假山后面是几株紫竹,颇为幽静。
白芷领着她,朝着一号房去了。
“你不是说没有多余的包间了吗?!”说话的人是一个小姑娘,穿着一身汉服的长裙,但发音并不是很标准。
是东夷人。
这个猜想还是因为她的长相,实在是和东方冥颇有几分相似。手腕上带着两串造型怪异的首饰,随着走动会叮铃作响。
她伸手拦住两人。
徐胧明垂着眼想,东方冥的妹妹可真是和他一样不讨喜。
“如果您不介意,可以和我一间。”
东方苧有些诧异她的好说话,但还是骂道:“是你们奇楠阁不诚信在先,明明不接受预订,那刚才这间一号房就是空着的,为什么骗我说没有多余的包间了?!”
白芷回头,不卑不亢地回答说:“奇楠阁的一号房只允许皇亲国戚或高官大臣使用,您大可以打听其他的酒楼茶室,都是这样的规矩。”
东方苧冷笑:“那她是什么皇亲国戚?齐文帝有这么大的女儿吗!”
“再晚点拍卖就开始了。”
徐胧明靠在座椅上,望着台下,女郎将她茶杯里的茶水满上。
东方苧气鼓鼓地进了包间,跺了跺脚:“你们中原人贯会诓骗别人,都是骗子!”
徐胧明充耳不闻,品了一口茶:“圣女出门在外还是说话小心点,隔墙有耳,东夷在京都可没什么好名声。”
她吹了吹茶,格外平静。
东方苧诧异地看向她,这才发现她的鹤氅下面压着的,是一件绯色的官服,竟然是从一品的标志。
“你是怎么知道的?”
徐胧明没出声,倒是楼下的琵琶声停了,女郎托着一只托盘站了上来,介绍道:
“这是一只有灵气的金簪,上面刻着栩栩如生的幼鸟,眼睛上镶嵌的红宝石价值连城,能保佑家人平安喜乐,白银五万起拍,最低加价千两。”
东方苧猛地站起身,死死地盯着台上的金簪。
她就是为奇楠阁宣传的动静所吸引的,反正早就到了京都无事可做,本来只是碰碰运气,谁知道竟真如她所想。
东夷真正精通鬼神之术的只有东方冥。
当初父母亲也是把他当做嫡传的圣子,东方苧是因为东方冥死了,才勉强抬上来的圣女,顶多算个血统纯正。
这些年,她本就因为自己没本事,遭人诟病。又没有东夷圣器,在东夷常被人背后调侃,过的十分不顺心。
东方苧见了台上的圣器,眼眶瞬间红了,她指着女郎回头问:“这本就是东夷的圣器,难道还要我靠拍卖拿回来吗?”
她的声音都哽咽了。
徐胧明抬眼,略微有些奇怪地看着她:“这不过是只金簪,如何能算东夷圣器?”
东方苧反手抹了一把眼泪,点点头:“好。”
因为毕竟只是一个金簪,楼下抢的并不是很激烈,价格哄抬到七万八千两。
“十万两。”东方苧出声道。
楼下寂静了片刻,似乎都在犹豫,一只金簪到底值不值十万两往上的数字。
“十五万两。”
徐胧明听到了这个声音,顺着看下去。
竟然是端王。
想必是他一个人留在大理寺也没意思,就干脆跟着她来了奇楠阁,正巧撞见了东夷圣器。
齐云鹤是认得东夷圣器的。
他此刻站在楼下,一身还没换下的官服,长身玉立,格外显眼。
就像心有灵犀一样,他也抬头向上看了一眼一号房,果然见到了徐胧明。
东方苧咬牙,放声问道:“阁下何人?这簪子我非要不可。”
楼下的众人神色古怪,身在京都,怎会有人不认识端王殿下?
以端王殿下的爱妻之名,这只金簪想必是买给怀孕的侧妃的,又怎么可能割爱?
齐云鹤的视线旁移,只当东方苧是和徐胧明一道的。
他微微一笑:“公平竞争。”
“谁要和你公平竞争!”
东方苧恼怒,动作利落地从二楼跳下来,抽出腰间缠绕着的长鞭,握着指向齐云鹤。
她咬牙说道:“我再说一遍,这金簪我非要不可!”
齐云鹤隐隐察觉到有些不对了,他抬头去找徐胧明的身影,发现已经消失在一号房了。
于是心里更加有些不安起来。
“十五万两一次!”
“十五万两两次!”
女郎清脆的声音,回荡在嘈杂的大堂。
这声音就像死亡倒计时一样,敲响在东方苧的心中,一时心乱如麻,耳中嗡嗡的声音让她分不清身处奇楠阁,还是东夷……
东方苧跳上台,一鞭子抽翻女郎手上的盘子。
女郎娇呼了一声,手腕上留下一条鲜血淋漓的伤口,脸色惨白。
整个大堂空前的喧闹起来,拍卖的宝物到底不及热闹好看,奇楠阁的生意做了几十年,第一次碰到上台来抢的事情。
来抢的人此时双目赤红,眼眶里布满可怖的血丝,明明是个年轻少女,却让人觉得胆寒。
她蹲下身抓起地上的金簪,非常爱护地捧在手心。
就像金簪本就该是她的一样。
就在大堂混乱不堪时,众人听到了整齐的脚步声——是官兵出动了。
整个奇楠阁被团团围住了。
领头的是穿着鹤氅的年轻女子,面容白皙,身形纤细苗条,看着文弱清雅,和威武高达的官兵看起来格格不入。
但又有一种上位者的气质。
徐胧明平静地扫过每一个人,莫名让人觉得几分寒意,一种让人臣服的压迫感。
“全都不许离开奇楠阁,这些人拿下候审,试图私自离开的,全都格杀勿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