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豫亲王府

医师抱着几本古籍走出来,把拿着的中药放进铜臼杵,右手磨动起来。

他把磨成粉的中药倒进另一个小碗,放到炉上,用小火慢慢熬起来,清苦的药香味弥漫在整个房间。

徐胧明闻得微微皱眉,问道:“这是什么药?”

杭禹至少不可能让她现在死,所以她并不太担心自己的身体。

如果是杭禹准备的药,正常医师是查不出来的,不可能就一号脉的功夫,这么快帮她配出药来。

医师回头,打量了她一眼:“姑娘日后还是另寻高明吧,这恐怕是服用了什么不该服用的,以我的能力恐怕难以根除。但是这碗药能缓解你的病痛,可以活血止痛。”

窦寻柳接过热气腾腾的碗,吹了吹,白雾扩散开来。

徐胧明低头,轻轻嗅了一下,确实是有一股淡淡的中药味,都是一些常见的止疼药材。

于是她就着窦寻柳的手,喝了半碗。

她的手已经被他捂热,半碗入腹暖洋洋的,瞬间缓解了许多疼痛,脸色终于好一些了。

“劳烦医师了。”窦寻柳松了口气,摸向自己腰间的钱袋,递了一锭银子过去。

医师连连摆手:“这可使不得,使不得。”

窦寻柳把银子塞医师手心:“多谢了,请问她还有多久能好?”

“半个时辰即可。”

医师捻着小胡子,说道,“我不过是煮了一碗活血止疼的药而已,夫人这毛病还需要看看别的大夫才能根治……哪里用得了这么多银子?”

窦寻柳的耳根子瞬间红了,他小声解释道:“这不是我夫人。”

医师卡壳,目光有些怀疑地停留在他们相握的手上。

徐胧明左手正捧着碗,脑袋一时还有些混沌,反应缓慢。没听见他们在说什么,于是眼神询问窦寻柳。

窦寻柳散漫地勾了勾嘴角:“要是觉得不舒服,就在这儿多睡会儿。”

徐胧明压低声音:“现在得赶回去。”

这个点正是东篱街最乱的时候,豫亲王府一旦得到消息,一定会尽快出手。

窦寻柳有些怀疑:“你现在赶的回去吗?”

医师耳朵灵光,当即拍胸脯说:“两位放心,我这药止疼疗效快得很,就是日后得仔细着,否则恐有后遗。”

徐胧明点头:“多谢医师了。”

她扶着床板起身,方才混乱中的那段回忆,让她现在清醒后都心情低沉。

徐光帝抚养她多年。

最后得知这件事情得有多失望?

这些年她跟着杭禹,一直最不敢想起的人就是徐光帝。总觉得他那一日的眼神,似有泪光闪烁。

她闭了闭眼,尽量让自己不再去想。

“刚才问了医师,你还有许多忌口,得记一下。”窦寻柳说道,“禁辛辣,禁酒禁荤腥……”

他低下头,露出白净的侧脸。

“我觉得最好还是在家养几天,应该不能再风寒了,你多上上心。”

徐胧明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金银楼里倒是热闹。”

窦寻柳点头:“现在上去,估计还能看到陆虎和秦楚年他们。”

人群涌动,烟火还在一个接一个的绽放,绚烂夺目。

漫长的烟火晚会这才刚刚开始,站在烟火底下的是无数俊男少女,少女闭着眼许愿,少年的目光就看着她,藏不住的笑意。

“你看台上,一会儿是不是有演出啊?”窦寻柳的手上提着一只丑兔子灯,又不知道是从哪里买来的。

他看上去是想看表演。

徐胧明站在榕树底下,微微拢了拢衣服:“就连燕山春日宴那次,都没见你有兴致看。”

“东篱街的不一样,这里多是表演杂耍和绝技,比春日宴的好看多了。”

窦寻柳凑到她耳边,和她小声地介绍起来:“特别是今天的这个班子,舞的就是真刀真剑。站在最前面的那个叫吴三娘,真名不记得了,听说是克死三任丈夫,无人敢娶,所以称三娘。”

班子最前面的是个风韵犹存的妇人。

提着一把长剑站在戏台子登场的楼梯口,身姿挺拔,肩宽腰细,眼睛炯炯有神。

徐胧明敏锐地发现——吴三娘的手上拿着的是剑鞘,而不是往常演出时准备的白晃晃的软剑。

里面很有可能是一把开了刃的剑。

她观察着班子的动向,问道:“”吴三娘的丈夫是怎么被她克死的?

“死因千奇百怪。”

窦寻柳回答道:“有上山砍柴砍死自己的,有不慎落水的,还有一个被贼人一剑刺死在自己家中,运气特别背。”

这个吴三娘手上肯定不干净。

她的心思活络起来,如今她站在最繁华的东篱街,豫亲王府若是想要灭口,也就剩下仅有的两条路可选。

要么毒杀,要么在大庭广众之下的杀。

徐胧明点点头:“我记得红袖楼的茶点做的不错?”

“都是宣传出来的,感觉和我家狗吃的差距不大。”窦寻柳耸了耸肩,靠在树上。

他戳了戳灯笼,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你最近刚回京城,是不是还没尝过?”

徐胧明“嗯”了一声。

她投过来的目光清澈,就好像是单纯的好奇红袖楼似的。

“我去买,你帮我提着灯笼。”窦寻柳把白色的兔子灯举高了些。

徐胧明接过:“麻烦你了。”

“不麻烦。”

徐胧明提着白兔子灯,直到彻底看不见他的背影,这才收回目光,专心致志地看起表演。

吴三娘口中念着一段词,迈着小碎步上台。

手中提着一把宝剑,提手腕挽了个漂亮的剑花,开口唱了一小段歌词。

大意是讲丈夫负她的背景故事。

身后的烟花点燃了最后两个,冲天的烈焰把整个戏台子都笼进极致的火光中,就好像着了火一样。

随着炸开时的巨响,戏台子敲了两下鼓。

吴三娘的身子旋转了半圈,突然一提手臂,一剑直直地向榕树刺来——

速度很快。

掠过的风微微吹起她两侧的头发,剑上的寒光映着她的脸。

徐胧明早有准备,微微侧让。

吴三娘飞起一脚踢向她,脸涨的通红,眼中爆发出凶悍的精光。

“去死!”

徐胧明抬眼的那一瞬间——

“嗖——”

一箭划出了破风声,从远处的灌木丛射出,深没入吴三娘小腿的血肉里。

吴三娘爆发出一种凄厉的惨叫声。

晚会混乱不堪。

戏台子边上的看客瞬间都紧张起来了,纷纷站起身,远离这片危险的地方。

吴三娘不甘心,还想发出致命一击。

但已经受了伤的她,动作显得非常的迟缓,有足够的时间让人应对。

再怎么挣扎都是于事无补。

徐胧明握着剑柄,剑锋指着她眉心,冷漠地垂下眼:“就这点本事,敢帮豫亲王府的忙?”

吴三娘恶狠狠地盯着她:“你早知今晚会有人杀你?”

潜伏在两边的是大理寺的人,从灌木后面走出,浩浩荡荡的包围了这一片戏台子。

为首的是佩兰。

她手上拿着一张实木良弓,她骑在骏马上,第一时间赶到徐胧明身边。

她下马,行礼道:“让小姐受惊了。”

“起来吧。”

吴三娘知道自己是上当了,咬牙道:“莫非消息是假的?”

徐胧明收了剑,很轻地弯了弯嘴角:“怎么会呢?那根手指头,豫亲王不应该最熟悉了吗?莫非是他的血不管用?”

自从上次奇楠阁一别。

东方冥已经彻底疯了,他只能在极短的时间里清醒过来,忍受心里极端的痛苦。

很快就又投身到疯疯癫癫的状态,嘴里说着让人听不懂的话,什么也问不出来。

但东方冥到底是东夷圣子,鲜血还是能与东夷之物产生共鸣。

吴三娘的手指扣着地面,指甲里都充满了鲜血,她失声叫道:“东方冥怎么可能还活着?他怎么可能活着!”

徐胧明眼里露出一丝玩味:“不做亏心事,不就不怕鬼敲门了吗?”

东方冥当年是给自己留了退路的。

他把打开血轮之术的东西一分为二,另外一份就押给了豫亲王府。

作为交换,豫亲王府也答应了东方冥相应的条件。

但是东方冥被秘密处死,这消息实在是来的突然,于是豫亲王府并没有如约,而是暗中私吞了剩下一半的圣器。

吴三娘盯着徐胧明良久:“……你到底是谁?”

这是豫亲王府和东方冥之间的勾当,连可能透露风声的韩氏都被上下灭口了,可见事态的严重性是决计不能走露风声的。

这绝不可能是一个被姜府遗弃的丫头,能调查出来的。

徐胧明蹲下身,很轻地说道:“你为什么不会觉得,这是陛下的意思呢?”

除了吴三娘,没有一个人听清这句话。

吴三娘沉默了很久,就像是释然似的:“那你杀了我吧,你就算把我抓了,我也不会在陛下面前,透露豫亲王府的半点存在,你今晚到底是白忙一场的。”

徐胧明摇了摇头:“已经足够了。”

不远处,窦寻柳正提着几袋茶点,用油纸包裹着。他见这里士兵环绕,大概是又出什么事了,于是快走了两步,看到了眼前的这一幕——

兔子灯被随意丢在榕树下,里面的烛火也已经灭了,徐胧明背对着榕树,不紧不慢地站起身,重新提起剑。

一剑不偏不倚地扎进吴三娘的心脏。

她的手抖都没抖一下,锋利的剑刃缓慢地划破血肉,稳稳的刺穿胸膛。

吴三娘被折磨的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感受到自己越来越微弱的生命特征。她躺在地上,鲜血源源不断地冒出来。

徐胧明一剑扎穿:“既然是陛下的意思,行刺我的究竟是谁,这还重要吗?”

吴三娘临死前,脑海里一片混乱,却抓到了这句话的意思。

她拼命地睁大眼睛,伸出双手想要抗衡这把剑。

但徐胧明的手只是往前递了几分,她垂着眼:“豫亲王府迟早会下来陪你,你就放心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