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014

第14章

随着侍女的惊叫落地,霎时间,持刀巡逻的侍卫纷至沓来,循着声音闯进暖阁。

“保护殿下!保护殿下——”

屋内,玉蓁握着发钗,深深地刺进瑞王的胸膛。

殷红的鲜血自伤口淌出,浸透了他的袍衫。

也将玉蓁细白的小手染的通红,衬着她欺霜赛雪的肤色,显得有几分冶艳。

见瑞王府的侍卫及时赶来,列阵堵在门口,密不透风地将她包围。

她也不慌。

反倒是加大了手上的力道,将发钗往他的心口刺得更深。

从始至终,她都是笑吟吟的模样。

只是那点笑意极淡,未达眼底,清冷又凄然。

瑞王疼得脊背佝偻、面目狰狞,他凝着玉蓁那双雾蒙蒙的瞳眸,一阵愕然。

他怎么都想不到,这个看似温柔乖顺的小姑娘,竟会如此决绝,直接就是刺向他的命脉,让他猝不及防,不慎着了她的道。

感受着胸口传来的剧烈疼痛,瑞王由起初的不敢置信,逐渐转为怒不可遏。

他怒极地掐住玉蓁的脖颈,猛地将她往后一推。

瑞王到底是行伍出身,尽管如今负了伤,但这一推还是蓄了不少力。

玉蓁猝不及防,竟是摔出老远,整个人跌倒在地。

她一离了瑞王的身,危机自然便也解除。

见此,一旁的侍卫连忙上前,扶住瑞王,察看他的伤势。

“殿下,您有没有怎样?”

“您再坚持一会儿,卑职这就让人去请大夫!”

然而比起心口的伤痛,胸臆的怒火显然是更加让瑞王在意,支配着他的情绪。

瑞王捂着胸.前的伤口,怒目瞪向跌坐在地的玉蓁,几乎是咬着牙问道:“所以你主动随本王回来,就是为了刺杀本王?”

事情既已发生,玉蓁自然也没有再隐瞒的必要。

她毫不迟疑地应道:“是。”

“既然殿下将杀人的罪名按在我的头上,那我为何要平白无故地背负这个罪名?”

是以她这次到瑞王府,不过是为了将罪名坐实。

既然不能逃脱他的掌控,也不能为自己沉冤昭雪,那她何不背水为阵、破釜沉舟?

如果真的能和他同归于尽,她也算是为父亲报仇雪恨。

虽说之后的沈衡停妻再娶,甚至可以为了攀附权势将她送给瑞王。

但他总归是她的父亲,对她有生育之恩。

她不可能对他的身亡命殒无动于衷。

她狼狈地跌坐在地,身前的大氅血迹斑斑,隐约露出里面流光溢彩的西域舞裙,辉映着她眸中若有似无的泪光,当真是珠辉玉丽、璀璨夺目。

这样一副美人垂泪、春光乍泄的画面,分明是惹人怜惜的。

单看她如今这楚楚可怜的模样,任谁能想到,前一刻,她毫不留情地将尖锐发钗刺进了他的胸口,想要取他的性命?

瑞王强忍着伤口的剧痛,怒目横眉地瞪着她,良久都未能平复情绪。

他咬牙切齿地吩咐道:“来人,将这个以下犯上、不知好歹的贱婢给本王抓起来!”

话音甫落,旁边的侍卫们也不再客气,当机立断地上前,一左一右地将她钳制。

这时,瑞王府的大夫也在侍女的催促下,提着药箱匆遽赶到,来为瑞王医治。

然而玉蓁的那一刺直击瑞王命脉,大夫着急忙慌地为他拔掉胸口的发钗,之后又是上药又是包扎,也不见止血的迹象。

一时间,大夫也不由得面露为难,冷汗涔涔。

“殿下这是伤及了心脉,如果不能及时止血,怕是性命堪忧啊!”

大夫抬起臂弯,紧张地用袖口擦去额间冒出的冷汗。

话音甫落,旁边的侍卫登时勃然变色,揪住大夫的前襟威吓道:“这可是瑞王殿下,治不好,拿你的狗命来偿!”

说罢,他也不忘瞋目切齿地望向一边的玉蓁,冷声吩咐手下先将她带到隔壁的偏殿关着。

碍于瑞王对她的态度,侍卫也不敢轻易地将她如何。

只能暂时扣住她,待瑞王醒来以后再做决断。

玉蓁在侍卫的挟持下缓步走出暖阁。

临行之前,她看向榻前铜盆里,血水浸透的巾帨,面上的神情近乎漠然。

既没有大仇得报的快意,也没有如释重负的酣畅。

她虽是按照闻煜所言,将发钗刺在了瑞王的要害,但她不知道,她的这次刺杀是否成功。

——他们真正的计划,又是否顺利进行?

玉蓁随侍卫走上屋外回廊时,外头的宾客显然已经听说了瑞王遇刺的消息,此时正在庭院议论纷纷。

而原本为瑞王接风洗尘的宴会,也不得不临时取消。

已经到场的宾客,只能在混乱中打道回府。

玉蓁待在空寂无人的偏殿中,安静地听着外头的动静。

她以为,宾客退场以后,外面会慢慢地归于平静。

怎知不久以后,反倒是一阵喧嚣透过窗牖,传至她耳畔——

“京兆府办案,闲杂人等散开!”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玉蓁整个人怔住。

她缓步走到窗前,透过窗牖的缝隙,正好看见庭院中,一众身着皂衣的衙役秩序井然地迈进,将整个庭院围住。

而原先准备离府的宾客,也不得不留下,接受官府的盘问。

玉蓁直觉京兆府是为她的这次刺杀而来,因此她立于窗前,静静地看着外头的动向。

但瑞王府的侍卫对于他们的突然到来,显然是心有不满。

此时,瑞王的亲信也再顾不得瑞王的伤势,连忙出门和京兆府的人对峙。

“今日王府设宴为瑞王殿下接风洗尘,不知京兆府前来所为何事?”

京兆府这边带头主事的是少尹杨云焕,闻言,他不慌不忙地回答道:“本官接到报案,道是瑞王府有人行刺,意图谋害瑞王。这种穷凶极恶的事情发生在天子脚下,京兆府又岂会置之不理?是以,本官也是为了瑞王殿下和整个长安城的安危,秉公办理,捉拿凶犯。”

他的话有理有据,一时间,瑞王府的侍卫竟也有些语塞,不知如何作答。

但他们前脚才将玉蓁从京兆府那边接回,如今他们明显又是冲着玉蓁而来。

瑞王府的侍卫又还有什么不懂的?

其中瑞王的亲信回绝道:“这是瑞王府的私事,还用不着你们京兆府出手。”

他话音甫落,暖阁便有侍女端着一盆的血水疾步走出,将其倾倒在外头的沟渠中。

看着渠中缓慢流淌的血水,杨云焕不禁挑了下眉头,又是冷笑着问道:“莫非瑞王遇刺的事情还能是假的不成?”

亲信登时怔住,一时竟不知如何应答。

杨云焕便趁着他愣神的空隙,抬手吩咐道:“搜。”

几乎是在他音落的瞬间,紧随他而来的衙役便有条不紊地四散开来,在府中各处搜查。

亲信纵是心有不满,但也无可奈何,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些衙役在庭院肆行。

不多时,京兆府的衙役便发现了隔壁偏殿的玉蓁。

她尚未来得及更衣,因此身上的大氅还沾有瑞王的血迹。

瑞王的亲信解释道:“这是瑞王的侍妾,瑞王遇刺时,她也在。”

说着,他冷眼看向玉蓁,目光含着威胁。

然而玉蓁似乎毫无察觉。

她坐在圈椅上,垂目看一眼手上的斑驳血迹,随即睫羽轻抬,凝眸望向杨云焕,轻声承认道:“刺杀瑞王的,就是我。”

天光擦过窗际,翻进窗牖,在她娟好静秀的侧脸镀上一层柔和的光晕,像通透清润的冷玉,一碰即碎,浑不似真人。

楚楚动人,我见犹怜。

实在让人难以置信,她会是谋害瑞王的刺客。

但杨云焕此行的任务就是为了抓捕她归案,是以他收起心里的怜惜和惊诧,当机立决地吩咐道:“带走。”

亲信本还想阻拦,可杨云焕给出的理由实难反驳:“近日有不少细作潜入长安,刺探京中密报,甚至有位朝廷重臣险些受害。如今,又是瑞王殿下遇刺,难道你是想妨碍公务,纵容这幕后之人逍遥法外吗?”

现在的玉蓁已经因为先前瑞王设计的假死,失去了她原有的身份。

如今她就是个来历不明的生人,又如何能证实她的出身清白?

而瑞王尚在昏迷中,亲信也没有足够的底气威慑面前的京兆府众人。

最后,他只能无能为力地看着杨云焕带走玉蓁,心有不甘地紧握了双拳。

……

命运总是难以捉摸。

玉蓁也没有想到,兜兜转转之间,她竟又回到了京兆府这边。

杨云焕并未将她当做普通的罪犯那般,以枷锁镣铐禁锢,押送回府衙。

而是掩人耳目似的让她戴上帷帽,乘车离开此地。

玉蓁没太懂他的意思,她揣着满心的疑惑,提裙登上马车。

就在她进到车厢的时候,她也不期然地和车内的青年相见。

今日的他不复慈恩寺的朴素打扮,他坐在车内,月白襕袍,玉冠垂缨,却仍是神清骨秀、不染纤尘。

玉蓁讶异于他的出现。

她怔然凝望着他,许久都未能回过神来。

狭小的车厢似乎在这片刻的静默中变得逼仄。

玉蓁屏息凝神,终是嘴唇翕动,唤道:“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