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山西去八百里，有一河名渚水，乃上古神女命陨之地，灵气丰沛，精怪众多。

而此刻的沈媚烟，就是其中之一。

她原是合欢宗掌门，渡劫时功亏一篑，被登仙梯上的一百零八道天雷劈得形神俱灭，本该身死道消，却被一团自称“系统”的白光找上，要她助四位飞升潜力股斩情根、定道心。事成之后便为她重塑元神，她也可再登仙途。

沈媚烟没理由拒绝，于是那白光明灭一闪，将她送到了千年之前的妖界，附身在一株桃花树上。

在这里，她便会遇到她的第一个目标，冷面冷情的妖皇掩月。

或许应该加个前缀，“日后的”妖皇。

掩月之名，沈媚烟过去自然是听说过的。相传本体粗鄙丑陋，血脉低劣，却一步步坐上了妖界之主的宝座，其妖生经历堪称传奇，被一众妖修奉为励志经典。

至于他的原型到底是什么才会被冠上丑陋之名，不清楚，不可考。沈媚烟初入仙途时对方已经是威名赫赫的妖皇，此事无人敢提。

自称系统的白光在将她丢来此处后便遁入她的丹田，如金丹般占据了那里，沈媚烟心念一动就可与之对话。但对方不愧是负责“情劫”的系统，冰冷寡言到像是修了十几辈子的无情道。

要是在从前，沈媚烟是没有捂石头的癖好的。可她现在是一株不能动不能跑的桃花树，方圆百里除了从树根旁淌过的水流外，就是她孤孤单单的影子；传说中的妖皇大人也是迟迟不见，也不知是不是这个系统弄错地点了。

一百二十个时辰后，系统终于忍不了了，在她的灵海中唤出了一面白幕，让她自己“看电视”打发时间。

并强调它是个业务能力过硬的年度十佳优秀系统，绝无失误的可能。

沈媚烟不明白“看电视”是什么意思，但这并不妨碍她看得津津有味。在她看来，这玩意约等于传音石和留影石的加强版，创造出它的应该是大罗金仙级别的大能。

沈媚烟起初不知道怎么调频道，被迫看了六十个时辰的“乡土玛丽苏文学”。这几个词是系统告诉她的，而她在理解后想了想自己身上的任务，觉得自己和“玛丽苏”好像哦。

系统对此沉默，然后丢给她一个长长方方的石块，告诉她不喜欢可以换一个看。

这一看便是三千六百个时辰，说人话就是三百日夜。修仙无寒暑，妖界亦是如此，可如今的沈媚烟不一样，自从踏上漫漫仙途以来，她久违的感受到了时间的流逝，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在随着日升月落虚弱衰老。

没办法，这株桃花树真的就只是普普通通一棵树，仅有的几分灵力还是因为在渚水边待得久了，属于仙君坐下的阿猫阿狗都能化形那种级别。

别说和她从前那样一步江河间，就是连个掐个小口诀都困难。

佛前优昙三千年一开花，而她这株河畔桃花二十年便会凋零——二十年，这大约就是系统没明说的期限。

沈媚烟陨落前是个活了上千年的老祖，那千年间人、妖、魔三界虽没起过大冲突，却还是有不少妖修越过山海界限，到人界来寻死作乱。什么狼妖狐妖灭蒙凿齿，长得不那么赏心悦目的她也见过不少，不知掩月的原型究竟会奇怪到何种程度。

带着这份疑惑与好奇，她笨拙地在电视里找到了许多“恐怖诡异”的影像。

《○形》《铁○战士》《黑○侵袭》，沈媚烟一部一部看过去，仔仔细细观察着里面那些“怪物”的长相，态度比研读合欢宗独门心法时还要认真，最后得出结论：我觉得还挺好看的。

“原来你是人外控。”系统忽然冒出了这么一句。

“人外控？”

“就是……”

一番解释后，沈媚烟懂了：“我是人外控耶。”随即高高兴兴点开第四部怪物类电影。

意犹未尽地看完，一片桃花落入河中，与流水相逐远去。她遥遥望着那瓣粉色消失，痛心疾首，仿佛失去的是一个修士为数不多的、宝贵的头发。

平野星垂，夜色如墨，又是守株待妖而无果的一天。沈媚烟困倦地打了个小小的哈欠，几根纤弱的花枝随着她的动作在晚风里摇晃，月光花影交错，像极了她以前听凡俗书生念过的“花月正春风”。

便是在她欣赏水上春夜之时，微风捎来了一阵喧哗。

平静的水面下，有什么在蠕动疾行。

“你这妖孽，今日就是你的死期！”一个大义凛然的声音传来，说的话则是比正道修士还正道修士，几乎教沈媚烟以为是哪个名门正道的小朋友跑到妖界来除妖了。

可定睛一看，自水下升起的分明是团猩红的妖气，凝出的也是个青面獠牙的赤眼猪妖。

那他方才那话说的，像是把自己也骂了进去。可见许多修士认为猪妖不太聪明是有事实依据的。

赤眼猪妖的身后还跟着几个小妖，修为是如今的沈媚烟都能一眼看出的浅。

凝聚起为数不多的灵气，一道模糊的影子出现在树后——真正意义上“桃花人面”，眼角沾点着妖异之粉，两条本该如在远山中的黛眉也被桃花花瓣取代，似妖似鬼非人。

她的修为实在太过低微，无论大喊着要打杀“妖孽”的赤眼猪妖，还是被群妖逼出水面、浑身是血的未来妖皇，都没察觉到她这条横生出来的枝节。

借着渚水春夜的几缕月光，沈媚烟终于瞧见了妖皇大人“不能为外人道也”的本体真身。

一首而八足，通体柔软无骨，的确和她见过的所有妖修都不一样。

倒是有些像上古时期的何罗之鱼。

沈媚烟饶有兴趣地打量着对方，又将其与异形们做对比，重复了先前的话：我觉得还挺好看的。

指妖皇大人的原型。

“你说摸上去会是什么手感呢？会不会像糯米糍一般软，桂花糕一样黏，碧玉团一般好戳？”沈媚烟对系统道，“他看上去只有脑袋和八条……腿？足？手？为什么没有腰和脖子呢，这八条软绵绵长呼呼的东西都是用来走路的吗？以前为何从未听说过这种生物……”又说：“倘若化形，他的八足是用遮眼法藏起来了，还是幻化成了旁的东西？”

这些时日以来，系统已经深知她的秉性：自己倘若装死不理，这位前合欢宗宗主就会永无止境地喋喋不休下去。

“你以后便知道了。”

“还不知有没有以后呢。”桃树中的沈媚烟道。

久旱逢甘霖，长夜见晓光，绝境中的一根浮木胜过鲜花着锦万千。沈媚烟清楚系统将她送来此处是为了美救妖皇，也明白救命之恩容易滋生出其他情感，但系统能不能结合一下实际情况。

她眼下的修为，勉强摸得着炼气的边儿；水中的掩月倒是比她厉害点，但连日的仓皇逃命耗尽了他的灵力，身上更是伤痕累累——他俩加起来都不是赤眼猪妖的对手。

倘若不成，她和未来的妖皇大人就只能手拉手去归墟冥海了。

将掩月逼到死路的赤眼猪妖并未急着动手，身后的那群小妖也左顾右盼着，仿佛是在顾忌着什么。

渚水，渚水。沈媚烟记起来了，这条在妖界不算出名的小河，因是上古神女的命陨之地而留有一丝仙神精魂。那位神女的名姓字号虽不详，但据说生性柔善，不喜杀戮，死后的那缕精魂也依旧着一方水土。

故渚水之畔清明祥和，她这株桃花树也安安稳稳地活了三百天。

神女这缕精魂，真正见过的修士不多，却也非无稽之谈。只是沈媚烟生得晚，从她记事时分开始，渚水，连同整座玉山山脉，都是妖皇掩月的后花园——至于那缕神魂，估计是随着岁更星迴，彻底消散了。

不过此时，她倒是可以借神女之名将这群至多不过筑基的妖修呵退。神女仁善，神魂有知，想来不会计较她的狐假虎威。

指尖挑上体内为数不多的灵气，桃树后的模糊身影随风一晃，如水波般消散后，又凝成了一位看不清面容的高挑女子。

山峙渊渟，不怒而威。

于水中对峙的双方终于察觉到第三缕气息的存在，赤眼猪妖浑身一颤，露出了见鬼的表情，身后的那群小妖更是乱做一团，效果好到有些出乎沈媚烟的预料。

“神女在上。此妖生性邪恶，残害生灵无数，我等正欲将其捉拿，替天行道。”赤眼猪妖道，带来的小妖点头如捣蒜，叽叽喳喳地说老大说得对。

很多时候，人妖魔三界其实也没什么区别，欲加之罪总是何患无辞。

沈媚烟静静地听完了对方的话，并未言语。她如今虽虎落平阳被猪欺，但一宗之主的威严仍在，敛笑凝眉，依旧是那位一剑破万法的渡劫大能，叫水中的猪妖越说越心虚，最后干脆熄了声。

要不是那位尊上的吩咐，无论如何，他都不会踏进渚水这个邪门的地方。

“神女要是没有别的事，我们就带……”赤眼猪妖试探性地开口，边说边示意小妖们快将好不容易逮到的“妖孽”带走，可那群小妖却似乎吓破了胆，你推我我推你，愣是没一个敢上前。

……废物！猪妖差点骂出了声。

——太好了，是废物！沈媚烟对那群小妖发出了同样的评价。

她还是个才拜入合欢宗的小小妖女时，她的师尊、前合欢宗掌门教导她说：比起强大的敌人，更可怕的是猪妖一般的队友；此道理在多种情况下适用。

赤眼猪妖的小弟们这么一迟疑，倒是给了掩月开口的机会。

通体柔软、嗓音也小小的未来妖皇忽然抬起臃肿脑袋上的紫色眼睛，就赤眼猪妖口中的罪行为自己辩解道：“我没有。”

话说得天真幼稚，可这一字一句，却咬得十分认真。

未曾想，日后让诸多修士闻之色变的妖皇，年少时竟如此单纯。

掩月说罢，那几对异于常妖的眼睛直直地看着月下的神女之影，一张没有鼻子也分不出嘴巴的脸虽然做不出正常意义上的“表情”，沈媚烟却依旧能感觉到他的不甘和倔强。

“替天……行道？”来到渚水的三百个日夜里，这是沈媚烟第二次使用自己那点少到可怜的灵力，每个字都咬得又重又长，看似是动了怒气，实则是吃力：“你算什么，也配替天行道？”

此话一出，赤眼猪妖那青面獠牙的脸瞬间变得惨白。

渚水神女生性柔善是不错，命陨前却是骑龙而舞的战神，否则这小小的一条渚水也不会让诸多妖修望而却步——他今日敢来，一是机会难得，好容易才寻到了那“怪物”的踪迹；二就是那位尊上的严令了。

水中的猪妖犹疑再三，身体虽然未动，眼神中却已经满是退意。没完成尊上的吩咐，事后可能会死；但要是得罪了神女，眼下自己恐怕就要变成河边的肥料了。

早死晚死都是死，不如多活几天。

作者有话要说：本文等级设定：

炼气-筑基-金丹-元婴-出窍-化神-渡劫

仙妖魔三界通用

太复杂了作者自己记不住（orz