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阵符师
春风雨露,淅淅沥沥的雨刚停,街道上雾似青烟,树大根深的古木挨着房屋,蔽日干云,氤氲的雨气给家家绮户跳动的橘色添了一分柔和。点点黄晕如星辰,缀满了这座小镇。
巍峨城墙外的虚弥山静静地伫立在雨雾中,像传说中沉睡的上古凶兽。
阿檀半夜新入住的客栈刚好在传送阵附近。彼时阵内黄橙光芒不断,陆陆续续走出不少妖、鬼、精怪及人间修士。
当日出族,阿檀去广仁寺与灰翎打听了消息,便赶向衡州府乘坐传送阵。传闻这是上古留下的传送阵,只载不曾作恶者。
因此大多三界恶名满贯,臭名昭著的亡命之徒只能靠自身徒步前往虚弥山。实力弱小者在还未到达虚弥山就已被名门正派,天界使者设伏,斩杀在路上。
虚弥山是极乐之城,城内人、仙、妖、鬼魅、精怪混居,不被三界所束缚。亡命之徒只要进了这座城,都能在此处安身立命,不用再担心无尽的追杀令。
说虚弥山是亡命之徒的极乐之城,那榆次镇则是地狱之门。
镇小,而重防御。榆次镇城墙防守由各大修仙宗门派精锐弟子组建而成,镇上更是盘踞了不少宗门弟子,来回巡逻。这使能躲过审判追杀,进入虚弥山的妖鬼精怪少之又少。
阿檀靠在轩榥前,接过雾气中飞来的银芒。她熟练地摊开手掌,玉色蟾蜍四脚朝天地翻着肚皮,瘫成一团。
半芽一边吸收着阿檀手掌心中的最后一点污秽之物,一边没好气道:“主人你的推算果真没错,他今日在茶楼坐了一整日,直到方才离开。”
她忍不住嘟囔:“都怪那个法师。”
半芽是后半夜才发现阿檀手掌有异,梳着双髻的十三四岁少女当即嚷着:“我要将他写进话本当一辈子法师,撞一辈子钟。”
她生气时双颊如桃花映雪,发髻上的铃铛叮当作响,生气跺脚的模样好生可爱。阿檀笑了,她却更恼了,给了好几块麦芽糖才将人哄开心了些。
“书信和金锭都收了吗?”
“嗯,都让说书先生转交了。现在都快到傍晚,我们今天肯定摆不了摊。出不了摊,也卖不了书,挣不到钱就算了,还要倒贴钱。”半芽的小肚皮一鼓一鼓,说到气极之处,浑身的墨色浓稠了些,明显还在计较将金锭还回去一事。
“无事,当避祸。昨日他只为求书,今日坐在喜安楼内就说明他改变心意还要求卦。那个卦,要命,我可算不起。”
惹不起,难道还躲不起。她可是有来有往,知礼节之人。他送她二百五十两和一手秽物,她便修书一封赠他二两半银钱。
阿檀戳了戳半芽的小肚皮,还没出声安慰,楼下客堂传来碗碟粉碎的清脆声,接着乒乒乓乓桌椅倒地,酒瓶乍破水浆出。她凝眉正欲查看,凌乱的脚步出现在门外,门扉一开一关,突兀地闯进一人。
年轻的姑娘穿着双色绫罗拼合而成的齐胸襦裙,肩上披挂着缃色花树对鹿纹绫披帛。白面包子般饱满的脸蛋缀满汗珠,她张皇失措,惊呼着:“女君,外面来了好多修士在捉妖。”
看清来人因害怕不停有白色粉屑从她身上飞出,阿檀才收了手里的菩提花鸟纹檀香囊。
门扉外,一声凄厉鬼啸过后,嘈杂声渐渐隐去。没过几息,声音又由远及近,绕到靠街边的轩榥边。女子紧紧拽住阿檀的衣服,肉肉的手背紧绷如上好的羊脂玉。
阿檀想该是那个亡命之徒,从客栈闯了出去,现在在街道上和追捕的人斗法。还未上前,轩榥上糊着的丝棉纸,被一双利爪钩破。突然出现的黑褐色爪尖,将白面包子姑娘吓得面无人色,声线也高了起来。
丝棉纸被它用爪钩破后,只见那双爪子紧紧的扣住轩榥上的万字纹。接着丝棉纸上出现第三个洞,捅破它的是带弯钩喙。
白面包子姑娘抖得厉害,身上的白色粉屑像蒲公英一样散开。少许飘荡到了轩榥边,穿破丝绵纸上的弯喙抽离开来,留下一个鹌鹑蛋大小的窟窿。下一秒,一只血红的眼睛倏得出现,贴着丝棉纸仔细往屋内看。
它的眼睛左右扫视着,最终锁定在她身后这个瑟瑟发抖的姑娘身上,黑色的瞳孔兴奋成了竖瞳,虹膜的血色又深了几许。
房檐响起瓦片的悉索声,是好几个人翻身上了房顶。血红的眼定定地往上翻看了一眼,轩榥顿时被撞轰轰作响。
阿檀捂住白面包子姑娘的嘴,把人往隐秘犄角处一推。本想说让她控制点别抖了,就是这空气里弥漫的孢子吸引了外面那东西。可这姑娘吓得面白如纸,终是不忍心。
算了,阿檀留下一句:“别出声,好好在这待着。”这才上前,靠近轩榥边。
半芽在阿檀领子里传音道:“主人,我看这妖鸟应当是受了伤,本来筋疲力尽就要束手就擒了,现在倒像要拼死一搏。”
阿檀也瞧出不对劲,那白面包子姑娘的孢子分明对它有致命的吸引力。窗上的雕花在它的重力撞击下,很快龟裂开来。
“你乖乖的,别出来。”
阿檀叮嘱着半芽,注视着轩榥。一个鸟头率先从没有木质雕花阻挡的丝棉纸窟窿里探出,头骨宽大,面庞除了一双红的滴血的大眼,头顶还覆盖黑色横纹,乌色鸟喙往下是透着沙灰色的深色纵纹。
原来是鸮鸟,怨念化身,见之不祥。
书上曾言:鸮者,声恶如鬼,弑母而长,昼不见其形,夜啄食脑髓。
鸮鸟发现锁定的目标消失不见,硕大的脑袋,旋转一周,待看到屏风后面的人影,开始长啸。丝棉纸兹拉一声,三四分的裂口在风中猎猎作响,悬停的深褐色羽翼强行挤了进来。
一举一动,将阿檀无视得彻底。
阿檀没有给它进来的机会,她抽出腰间的菩提花鸟纹檀香囊,一气呵成甩向鸮鸟。水萤石制成的香囊球,由一根细链拴着,一端环戴在右手食指上。她冷眸看着鸮鸟的眼睛,手里的香囊动如灵蛇,在空中划下蓝紫色的光痕。
“屏息。”
瑟缩在屏风后的白面包子姑娘睁着眼屏息凝神,镂空香囊球在鸮鸟偏头一躲的情况下,砸在了眼睛下侧方。像触发了什么开关一样,内里的檀香散逸出。她不小心嗅到一点,身上的孢子肉眼可见的消停下来。
鸮鸟没有镇静下来,反而声若婴孩银铃大笑。屋檐上本欲擒拿鸮鸟的人,被这一恶笑,颠下了屋顶。弱小如白面包子姑娘,在此冲击下双耳流血。
鸮鸟闻到了美食般,眼睛享受地眯了眯:“刚成形的小妖,真鲜美,大补啊。”圆溜溜的眼睛瘆着阴毒,声似枯木拉朽。
“螳臂当车,阻我者,死!”
鸮鸟大半个身子已挤进了轩榥内,它没有心思去管这跳脚的蚂蚱,蔑视地伸出一爪子,只觉得碾死就好,它急需妖丹来补充体内流失的大半生机。
香囊划过最后一个方位,落在阿檀手中。她指尖摸索着香囊上镂空的纹路,顺着中轴滑到突起的勾扣,挑衅着:“哦?”
“是吗?”
她说的不急不慌,鸮鸟见眼前着白茶色劲装的女子笑着打开手里的香囊。球形的香囊以中部水平线分割成两个半球形,丝丝缕缕的蓝紫幽光,以她为中心,向外蔓延。
斗、牛、女、虚、危、室壁一颗颗北方星宿在阵内幻化出形,借助榆次镇北地之力接连被点亮,现出一个完整的七宿阵。
居然是阵符师!
鸮鸟大感不妙,想收回爪子却来不及了,目眦欲裂中爪子削落在地。它还未发作,突然浑身战栗,化成一缕黑烟从丝棉纸的缺口处消失了。
阿檀自知七宿阵威力不足以让鸮鸟魂飞魄散,地上七宿阵的余威还剩三分,轩榥上用来挡风的丝棉纸咧着大口,鸮鸟破阵凭空消失,只怕另有蹊跷。
她疾步上前,从鸮鸟划破的缺口往外看,客房的位置正好能俯瞰到整条街道。
客栈门前挂着红灯笼,映照着清风明朗的白袈裟,染了一丝红。
他身姿颀长,捏着念珠,和身边一群统一玄色服饰的年轻男女低声细语地说些什么,为首的少年抱剑一礼,风姿神韵看样子是宗门弟子了。
少年腰间挂着的集妖瓶还在左晃右动。看样子,鸮鸟这是被收了。少年的敬佩恭敬,全然是面对着他,想来最后那一招是他的手笔。
“主人,是那个法师。”脖颈处,半芽扭动着身体给她传音。
“乖,安静些。”阿檀将半芽跃跃欲试的身子按了回去,随手将被撞的有些变形的轩榥正了正。
有着出神入化的身手,法衣讲究,质地上层,法师的打扮,难不成是积骨渊的人?
她胡乱猜测着,他越发不简单,还是不要再碰面的好。
阿檀转身离开轩榥,她没有注意到,窗下人若有所察地抬头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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轩榥颤了颤,雕花窗上夹着的鸮鸟羽毛飘飘荡荡地落下。
“大师,您在看什么?”为首的少年不解地问。
“窗坏了。”北忻淡淡开口,眼神落在地上浅灰色绒羽上,一丝蓝紫色流光在他眼下一晃而过,他的睫羽微动。
能制住鸮鸟,让它痛失一爪的,出手不像宗门弟子的功法,绒羽上的蓝紫色……分明是个不弱的阵符师。
阵符师身体较弱,不曾炼体。稍有名气的阵符师都被各大修仙宗门争相供养着,出现在榆次镇和鸮鸟斗法的阵符师真是稀奇。
池剑逍端祥着那扇窗,夜晚的榆次镇街外没人,到了半夜,温度骤降,滴水成冰。眼下,窗被凛冽北风刮得发出摇摇欲坠的声音,本是上好的防风丝棉纸也破了一个大洞,像一个巨兽的大嘴,不断往肚内吞噬着狂风。
显然这间客房的住客,晚上要受冻了。
池剑逍耳尖浮起一抹红霞,是少年的羞愧。他诚恳一礼:“多谢大师提醒。鸮鸟凶残成性,刚给客栈带来许多不必要的麻烦,在下这就去处理完善。”
北忻双手合一回了他一礼:“在下愿与信主一同前去,略尽绵薄之力。”
池剑逍内心大震:大师就是大师,非凡人所及,品德如此高尚。
作者有话要说:凄惨版久平滑跪:“我家混账儿砸说了,他眼里只有收藏,没有狗~啊呸!不给他永不秃头·仙女亲妈上供收藏,他就要灭!世!”
哭唧唧版久平:“子不教,母之过。路过的人美(帅)心善天使们,下凡一趟辛苦了,给个收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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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芽和阿檀窃窃私语。
“主人,你妈在干嘛?”
“求雨?”
被雷劈了面目全非版久平:“有个词,叫做苦肉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