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幺蛾子
“女公子,现在三界客栈体验排行版,多是看每个客栈占卜术士推衍结果的准确度来的。排名靠前的无一不是客栈内有声名大噪的占卜术士坐镇,倒是浮云客栈别具一格,靠着浮生醉常年稳坐好评版第一,没个占卜术士。你要想吃喝玩乐,去那里准没错。”
阿檀注视着天上来来往往的修士,此般盛景,当是很多人需要占卜。
虽说她占卜时一无因果铃为证过往业绩,二无母妫族认证资历,三是占卜不出异象,简称三无占卜师。这般生意或许惨淡了些,但聊胜于无。有钱人手缝里漏出的星星点点都能让她心满意足。
阿檀决定听从小妖猫的建议,飞身前往浮云客栈。走之前揉了一把他的脑袋,多给了一两银子。
北忻凝望阿檀的身影越来越远,充耳不闻池剑逍的叫喊,凌空而起追着白茶色小点翩然离去。
进入浮云客栈需穿过最前面的飞流瀑布,阿檀还未穿行而过,头顶水幕乍然出现一片阴影,她本能后退数步。“砰”的一声,重物摔落在地,扬起一片尘土。她离得近,瞬间吃了一嘴灰。
这是谁,斗法还要伤及路人。要非她躲闪及时,这人将直接砸在她的头上。
她揉着进了沙土的眼睛,模模糊糊看见被扔出来的人狼狈地趴在地上,发冠歪着,月华服上硕大的脚印彰显前不久刚被人狂殴了一顿。几个铜板穿过瀑布的水花,在空中摩擦,发出清脆的碰撞声,打着滚落到泥土里。
瀑布后响起如雷的声音:“这钱就当给闵公子的赏钱,您也不必言谢。”
男子蜷缩着身体,发丝挡住了他消瘦的脸却未能遮住滔天恨意。他扬起脸,羸弱的面庞和衣服的颜色不相上下,白得慎人。
“云尚公子当真好心肠,可惜这细犬就是不太会看主人眼色。主人前行,它偏偏要犬吠,要知天命不可为,你们这是在与天对抗。”
男子讥笑着,外袍松松垮垮地挂在身上,最后几句说的额角青筋暴起,手指深陷泥里。
短短一个回合交锋,让周边聚集了不少修士。
一抱剑大胡子壮汉和身边竹竿子似的男子窃窃私语。
“这是谁?像乞儿般在浮云客栈门口打秋风。”
“他可不是乞丐。他出自凡界南方桑城最强的闽世家,乃是嫡出的二公子,闽柬章。富贵着呢。”
“那怎是乞儿做派?”
“当是这些世家子弟的趣味,趣味可懂?和你这野蛮散修说什么。”竹竿子嫌弃地瞥了一眼大胡子。
听到瀑布后面又有响动传来,大胡子宽厚的手掌夹住竹竿子头,示意他继续看。
“闽公子好口才,想必也有占卜术士给您算好了如何下这浮云台。”
瀑布后的人也是知晓如何气人的,又道:“闽公子要是收下我家公子的礼,自当以礼相待。”
泥土深陷甲肉里,在甲面上呈现酱黄色。闽柬章面无血色的脸配上眼里毫不掩饰的戾气,是白纸上出现浓厚焦墨的唐突感。
他踉跄地直起身子,半跪着不顾形象地捡起铜钱。
那皮包骨头的手抖得厉害,说出的话却透着阴毒:“总有一天你们要劝我高抬贵手,放过你们。”
他抬起脸,目光扫过所有的人。那是毒蛇退居蛇洞,对猎物发出的幽幽目光。他时不时干咳着,低低浅浅的嘶哑声从嗓间冒出。
“本公子仁慈,今日不如先来一个开胃菜如何?”
他手腕一翻,一丝暗芒闪过,伴随着惨叫,霎那间离他不远的胡子壮汉胳膊如血雾烟花绽开。谁也没想到他会贸然出手,人群以他为中间足足后退好几米。
他舔舐着干涸的唇角,眼里尽是兴奋,像是很满意大家的反应。
“还没结束呢。”
闽柬章阴鸷地搓着指尖的泥,连着倒刺一块拔出,小股血珠涌出,才觉得刚刚摔在女子脚下的心轻好受了些。
阿檀早早的站在人群后方,骤然被他阴冷的目光掠过,后背毛骨悚然,余光看见暗芒穿过胡子壮汉胳膊掉头朝她的位置奔来,内心大震。她接力一蹬,在空中一个倒翻,暗芒贴着侧边发辫而过,须臾割断了发丝,在暗芒的威力下粉碎成了青烟。
瀑布后的人也反应过来,一声怒喝,深绿色的灵力飓风破瀑布而出,闽柬章如破布风筝一样被击落浮云台。飓风过后,浮云台的入口重新开启,好像刚刚的一切就是插曲。
北忻本是紧随着阿檀的身影,无奈池剑逍一行人死缠烂打,这会才落在浮云台,身影刚刚站定,左脚就被人踩住。
他没有动作,垂眸看着她的发辫从自己的下巴轻轻扫过,又见发辫因她站稳而快速下坠。一息间的功夫,他嗅到了轻微的檀香。
这缕香很熟悉,似在哪里闻过,丝丝缕缕像小虫子钻入他的识海,让他居然多了几分安心。
脑海里断断续续闪过与青天交尾一色的碧波,仙树枝叶倒长没入水中,粗壮的根系交织成一棵菩提巨树。
这画面,他在哪里见过。
可他上辈子死后又能去些什么好地方。
他自嘲着,情绪平白多了些低迷厌倦。
阿檀躲过了暗芒,翻转落地,踩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人。
她飞速将脚从北忻的鞋尖上挪开,弹跳着离他三四步远。北忻恍惚了一瞬,眼神逐渐清明转而变得犀利。好厉害的香,不知不觉中摄人心魄。他落在阿檀身上的眼神愈加深邃,脑海里自然浮现几个字。
会调香的阵符师。
阿檀丝毫不知自己的标签又多了一个,她抹了一把脸上的尘土,再次后悔今日出门没有给自己算上一卦,如此时运不济。
北忻盯着印着黑色鞋印的鞋面,不做一词。紧随而来的池剑逍见了,一路小跑到他身边,捏起袖子作势擦拭拍打。
北忻不动声色收了脚,池剑逍没有察觉到他的拒绝之意,憨厚直言:“大师,你和我住一间房,我还有许多干净的足袋可以给你换洗。”
“池信主客气了。”
“不客气,不客气,应当的。大师帮我们收服鸮鸟,这点小事算得了什么,还是交由我来吧。”
阿檀不想在这杵着,抓着断了一截的辫子准备离开,谁知话语转到自己身上。
“弄脏它的人不是池信主,自然也不用池信主负责。”
“大师说的有理,冤有头债有主。”
池剑逍抬起嫩白的脸觑着她,像只护崽的母鸡:“姑娘你要如何负责?”
阿檀先前觉得这个少年过于殷勤,现在不是觉得,他分明就是这法师的马前卒。
少年说完,法师也看了过来,波澜不兴的眼神扫过她随即落在自己的足袋上,偏偏嘴里要不经意地叹出一口气。
“无事,脏了换一双就好。”他的语气太过平淡,看似不在意,实则字字珠玑。
“姑娘也非有意为之,就是可惜这一双鞋袜,如今也算完成了它的修行。”
“姑娘不必忧虑,也不用赠予我金银,这是万物各自缘法。” 说的好听,偏要眼尾适当流露出惋惜。阿檀内心的白眼翻飞,什么话都让他说了,不要金银,他这是想干嘛?
在图什么。
难不成要她把自己的足袋脱下来换给他不成,这尺码不合适不说,也怪恶心人的。
她留了一个心眼,没有开口称小师父,而是换了一个称呼。
“敢问法师可有法号?”
“法号一念。”
一念愚即般若绝,一念智即般若生。
法教派有种说法,时间、空间都产生于一念中,一念极短。而般若是智慧的意思,阿檀懂得法教不多,这句话是她听灰翎与其他法师辩经时说起的。
一念。
阿檀在心底念了一遍,据她所闻积骨山的法师没有一字辈,在外行走的多是妙字、真字辈,而慧字辈的法师不出山,永世驻守积骨山。
看来他不是积骨山修行的法师,很有可能是出身凡界法教,得了造化。长的倒是一副慈悲为怀,说话看似宽容,实则处处给她挖坑,心眼多的和筛子般。
再说正经的法师谁会问“自己能不能成为天界北忻殿下的入幕之宾”,还唤她“姑娘。”
黑心法师!
阿檀心里唾骂着,嘴上却唤:“一念法师。”既然满口缘法,那就好好论一论。
阿檀收了收眼里的锋芒:“我确实非有意,踩脏法师足袋是果,因却非由我引起,纠其因果还是因为浮云客栈独特的待客之道在先,才有了这果,说起来我也是受害者呢。”
她无奈地摊开自己的衣袖,白茶色的劲装下摆,正面皆覆盖了不少尘土。
她刚刚掐了数个清洁术,黄色的尘土不掉分毫,颜色还深了几分。
浮云客栈也不是善茬。瞧瞧,来自灵脉下三层浮土做成的浮云台。不是掐一个清洁术就能清理干净的,非得要配上浮云客栈特有的洁榆树才能彻底清除污渍。
洁榆树液一滴就价值上千灵石,就是吃土,那也是吃不起的。
当然,若是入住客栈,清洗衣袍自当免费。不得不说,浮云客栈好生会敛财,客人还未入客栈,站在门口就已被算计的明明白白。
她掷地有声,转眼将他从对立面拉到同一条船上。
“话又说回来,浮云客栈请客人离开,却不小心误伤我。要不是躲避及时,估计现下身上要多好几处外伤,像刚刚那位尊者被人抬着进入浮云台。方才多谢法师施以援脚,我也不能快速卸力,站得这般稳。”
北忻听出了她的言外之意,大致意思就是:踩了你对不住,恭维你了,别再阴阳怪气。
他还未开口,池剑逍接茬道:“说的也是。”
阿檀意外地挑眉,看着池剑逍这株呆头呆脑的墙头草,心想他该是吃瘪了。
她心中多了一丝畅意:“因此,这些问题当由浮云客栈来解决才是。”
“女君说的是,意外是浮云客栈造成的,自然该是浮云客栈一力承担。”浮云客栈入口处的瀑布出现短暂的悬停,水化雾,消散开来。
北忻本想说的话,在声音响起的那一刻就闭了嘴。来人着绯金色圆领袍服,长得眉目刚正,正气凛然。
人群里有人认出来人。
“云尚公子,云尚公子露面了。”
阿檀心想这正主看着倒是和奸商两个字截然相反。果然,人不可貌相。
云尚从瀑布中现身,先是郑重对着阿檀的方向一颔首。接着环视一周道:“今日给诸君造成不便,是浮云客栈待客不周。在下特意命掌柜为诸君备上浮生醉,希望诸位不要嫌弃。”
众人听到浮生醉,眼睛瞪圆。浮云客栈的浮生醉,那可是有钱都买不到的千年佳酿。一小口能醉上数十年,有缘者能在梦里顿悟,这可是求都求不来的机缘。看热闹的人没想到这好处能落在自己身上,欢欢喜喜,一窝蜂地去领浮生醉去了。
阿檀也想去,可是她却被云尚叫住了。
“女君方才受惊了,客栈已备好上等客房,方便女君换洗衣物。不知可否请女君移步?”
阿檀侧目看了一眼目视前方的人,又看了一眼云尚。
云尚会意:“女君放心,这位法师,客栈也会为他妥善安置的。”
阿檀本欲抬脚往瀑布里走,眉心一皱。
什么眼神?
她那是看他还有没有幺蛾子,好吗?
难怪赶个人也会误伤路人,白白赔了这么多浮生醉。
阿檀后退一步,盯着云尚道:“谢云公子好意,只不过法师乃是出家人。他的那份浮生醉,不如由在下代劳,免得法师烦恼。”
一份浮生醉,就当她试探他究竟有何寓意。
呈口舌之争倒是罢了,要是别有用心,阿檀心想,他若不是什么正经法师,那她也不是什么良善之辈。
作者有话要说:男主拍了拍小池子的微信头像说:说得不错!
傻子*被利用*尚不自知*小池子 对师弟师妹们郑重宣布:
“大师,他……”
“他怎么了?”
“他夸我了!”
嘤嘤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