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 1 章

芷菡生无可恋地躺在床上,双眼无神,脸色苍白,仿佛随时就要飞升了一样。

床边坐着一个贵妇人,望向她的眼里满是心疼,泪水簌簌落下,她拿出手绢缓缓擦拭着眼眶,口中哽咽道:“我的儿,你要吓死你额娘吗?外边天寒地冻的,你怎么跑到池子那儿去了?”

忽然又似想起什么,哀切的神情变得狠厉,咬牙道:“是不是有哪个贱人哄你去的?额娘这就叫人去查个明白!”

听到这里,芷菡才有了反应,她忍着心中苦涩,缓缓爬起来,拉住赫舍里氏的手,软言撒娇道:“额娘,是我自己贪玩,脚下不小心打滑才摔下去的,与旁人无关。”

赫舍里氏脸上的神情这才缓了缓,带着些无奈,颇有些恨铁不成钢地抬手点了点她的额头,没好气说道:“你无事跑那里去做什么?平白没了半条命,还多受这么些苦,要不是刚好有个丫鬟经过,你只怕就……你让额娘到时候怎么活啊?”说罢,又开始落泪。

芷菡只能凑上前,一通撒娇,才堪堪叫她止了眼泪。

忽而赫舍里氏身边的李嬷嬷手持托盘,端着一碗黑乎乎的汤药走了进来。

酸涩的药味随着她的走近变得逐渐浓重,芷菡闻见那股味道后,立马往被窝里钻,只露出来一双乌黑圆溜的大眼睛,可怜兮兮地望向赫舍里氏。

她知道良药苦口,但那未免也太苦了,晕倒之前大夫往她嘴里灌了药,那又酸又苦的味道,到现在都还在她嘴里弥漫呢!

赫舍里氏看见她逃避的动作,白了她一眼,转身接过李嬷嬷递来的药碗,催促道:“快起来,把药喝了才能好。”

李嬷嬷也在一旁笑着劝:“知道小姐怕苦,奴婢特地备好了蜜饯,等您喝完了吃上几个,保管嘴里再没苦味!”

见实在躲不过去,芷菡只好慢吞吞地坐起身,拿过药碗,闭上眼睛一鼓作气喝了下去,喝完以后,皱着小脸,连吃了好几个蜜饯才勉强压下那股苦味。

赫舍里氏一脸欣慰地扶着她躺下,把被子掖得严严实实,不让一丝风儿吹进去。

“你好好歇着,娘还有事要处理,晚些再跟你阿玛一起来看你。”

赫舍里氏毕竟是一家主母,家里要经她手的事务不少,不可能一天什么事都不做,光陪在芷菡身边。

再者,芷菡骤然落水这事,她也得派人好好查查。

若真如女儿所说,是她自个贪玩造成的便也罢了,倘若不是,赫舍里氏心里冷哼一句,那就别怪她心狠手辣了!

见她转身搭住李嬷嬷的手要走,芷菡连忙小心翼翼开口问:“额娘,春柳呢?我这醒来也好一会儿了,怎么还不见她过来?”

赫舍里氏离去的脚步顿了顿,转过身,皱眉道:“我让人把那丫头捆了关柴房去了,赶明儿发卖出去。”

“她是你身边的丫鬟,不在你跟前小心伺候着,却跑去别地儿鬼混,害得你经此一难,我自是饶不了她。”

“此事你就别管了,好好养病,等回头额娘给你换个好的来。”

李嬷嬷也认同地点了点头。

芷菡被这话吓得直接从被子里又爬了出来,满脸焦急地求情:“这事儿不怪春柳,是我突然想吃栗粉糕,才让她去厨房给我取的!”

“她是我的丫鬟,自然是要听我的话……”

话还没说完,赫舍里氏迅速转过身,疾行两步走了过来,抬手就把她重新按回了被子里,眸底满是怒火:“你身子还没好,再这么胡来,我现在就让人把她打了出府去!“

这话吓得芷菡不敢再乱动,她不能再害了春柳。

只能双目含泪,轻咬嘴唇,哭不做声,就这么可怜巴巴地看着赫舍里氏。

瞧得叫人无端心软,最终,赫舍里氏还是无奈松了口,摇头道:“仅此一次,下不为例。”

说罢,转头吩咐李嬷嬷去把春柳放出来,芷菡看着李嬷嬷走了才安下心。

转而破涕为笑,对着赫舍里氏又是一通甜言蜜语。

赫舍里氏从旁边小丫鬟手里拿了块新的帕子过来,如同擦拭珍宝一般,动作轻柔地拂去她脸颊上的泪水,嘴里没好气道:“就知道贫嘴,再有下次,看我饶不饶你!”

芷菡笑眯眯地连连保证,以后再不会了,把赫舍里氏哄得又眉开眼笑了起来。

没过一会儿,赫舍里氏就走了。

屋子里瞬间变得空荡荡的,只有芷菡孤零零躺着,惆怅地叹了口气。

她是三个月前忽然从现代穿到清朝的,十八岁的花龄少女,蓦地变成一个五岁稚龄女童,身上还发着高烧,迷迷糊糊间以为是做梦,谁知竟是冷酷的现实。

——她真的穿越到清朝了!

刚穿过来那会儿她吓得话都不敢多说,佟家人以为她是因为生病才沉默寡言,对她自然也是小心翼翼,不敢询问过多。

芷菡就这样战战兢兢了几日,每天睡前都在默默祈祷,一觉醒来就能回到现代,结局却是无果,时间久了也不做这无用功了。

转而想起以前看过的穿越文——女主在濒临死亡时,亦或者受到强烈外部刺激的情况下,一般会忽然穿回现代。

她便想试试。

然而佟家人看她看得紧,身边丫鬟也是走到哪跟到哪,她根本找不到一丝机会,就连开个窗都会被丫鬟们快手快脚地迅速关上。

今儿好不容易寻到机会,赫舍里氏要外出上香,提前派人知会她时,她一口就婉拒了。

恰好身边另外一个丫鬟告了假,只剩下春柳跟着她。

天还未亮,她就早早从床上爬了起来,目送着赫舍里氏的马车走远,又等到原身的两个哥哥都出了门去上学,才打着“屋子里闷,想要出去透透气”的借口,带着春柳径直去了后院花园的亭子里。

亭子下的池塘里养了许多名贵的锦鲤,她刚穿过来时,不敢说话,原身的哥哥为给她解闷,常常会带她到这里来喂鱼散心。

芷菡到了亭子里,刚坐下没多久,就把春柳打发去了厨房拿糕点。

春柳一开始不敢放她一个人在这儿,还是她佯装生气,连着呵斥了几句,春柳才依依不舍地离开。

但她不知道,自己一走远,芷菡就咬着牙,直接跳进了池子里,冬天的水冰冷刺骨,刚下去,芷菡就被冻得想要爬上岸。

最后还是凭着那颗想要回家,想要见到爸爸妈妈的心,拼命克制住身体的求生本能,才没有从池子里爬起来,而是任由自己往池子的深处坠落。

不成想却没有成功。

正思索着,一道带着哭腔的声音打断了芷菡的思绪,她抬头望去,就见一个穿着浅绿色衣裳,发丝缭乱的丫头,哭哭啼啼地跑到她的床边跪下。

“小姐,您没事吧。”

是春柳。

芷菡连忙让她起来,仔细一看,她的脸上还挂着一个红彤彤的巴掌印,在白嫩的脸上格外显眼。

芷菡无力地撑起身子,伸手摸向她的脸颊,即将触碰到时,忽地又顿了一下,怕不小心弄疼了她,“是谁打的?”

没等春柳回答,她又了然地低下了头,愧疚说道:“好春柳,是我对不住你。”

她几乎都不用费心去思索,就知道春柳是因何遭了这么些罪。

是她害了春柳。

并且还没有成功回到现代,想到这里,芷菡甚至都不敢抬头去看春柳脸上的表情。

谁知春柳竟是一脸没事人一般,还反过来安慰她:“小姐,奴婢没事,只要您日后好好的就行,日后可再不能这样了,奴婢真是怕死了……”

说没事当然是假的,天知道,当有人跟她说小姐落水了的时候,她吓得几乎要魂飞魄散。

被绑在柴房时,心里也一直在求着漫天神佛,千万要保佑小姐,让小姐快些醒来。

只要小姐没事,必然不会不管她的。

后来,等李嬷嬷带着人过来放她出去时,她就知道,一定是小姐醒了。

想到这,春柳又露出个傻笑:“奴婢就知道,小姐你一定不会不管奴婢死活的。”

芷菡听着很是心虚,朝她笑了笑,没说什么,只说自己困了,要睡一会儿,让她也赶紧下去歇着。

春柳走时还有些不放心,不肯再让她一个人呆着,跑到院子里,喊了几个平时负责扫洒的丫鬟等在外间,千叮咛万嘱咐,交待她们一定要仔细伺候着,才肯下去。

春柳走后,大概是药效发作,芷菡一觉便睡到了晚上。

刚醒来,春柳便凑了上前,把她扶起,另一个眼生的丫鬟则是一脸喜气,“小姐可算醒了,老爷夫人,还有两位少爷白日里来瞧了您好几回呢,奴婢这就去通知他们。”

叭叭地说了一堆,没等芷菡反应过来,她就已经跑出去了。

芷菡醒来时有些渴,春柳便给她倒了杯水,等她喝完,关切又问:“小姐可饿了?厨房还温着肉粥呢。”

她这么一说,芷菡还真感觉到饿了,肚子咕咕地叫着,春柳赶忙吩咐手下的小丫鬟去厨房取粥,而她如今反正是不肯离开半步的。

小丫鬟很快就拎着食盒回来了,里头还配着开胃的小菜,让人一看就食指大动,无视掉春柳想要喂她的动作,芷菡自己端着碗,津津有味地吃着。

刚吃完,就看到有几个人浩浩荡荡地走了进来,打头那个一脸担忧的,是这具身体的父亲佟国维,稍后一点是母亲赫舍里氏,以及两个哥哥叶克舒和特克新。

佟国维大步走到她床前,仔细端详着她的脸色,见没有什么大碍,才板着一张脸说道:“你身边那两个丫头我看是该换了,居然留着主子一个人在外头,这要有个好歹,她们死一万次都不足惜。”

一旁春柳听到这话,立马砰的一声下跪认错,那声音,芷菡听着都觉得疼。

她把求救的目光望向赫舍里氏,赫舍里氏瞪了她一眼后,才开口替春柳求了情。

芷菡也在一边使劲卖乖,花了好大的功夫才叫佟国维松了口。

又关心了她几句,佟国维就回前院处理事务去了,屋子里只留下赫舍里氏和两个哥哥。

叶克舒和特克新就像突然解了封印一样,阿玛一走,他俩便直接跑到芷菡的床前,叽叽喳喳说着话。

叶克舒突然从袖子里掏出来一只白玉镶嵌粉碧玺戒指,递给芷菡:“妹妹,这个给你。”

芷菡惊讶看着他,叶克舒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后脑勺,“这是我在琳琅阁买的,想着你应该会喜欢。”

芷菡喜欢死了,没有人可以拒绝珠宝的诱惑,她立马把戒指戴在了手上,用行动表示她有多喜欢,“谢谢大哥!”

特克新倒是不乐意了,气愤地冲着叶克舒喊道:“好啊,大哥你真卑鄙!偷偷给芷菡买首饰不叫我。”

叶克舒才懒得理他呢。

特克新扭头看见床上一脸开心地芷菡,更是不服气,“这戒指有什么好,赶明儿二哥给你买个更大,更亮的!”

芷菡闻言,笑眯眯说:“好呀,我等着二哥给我买的更大更好的,不过在那之前,我就先戴大哥给我的。”

特克新听后,没再说什么,只是不满地朝叶克舒哼了一声。

一旁的赫舍里氏静静坐着不说话,眉眼满是温柔,笑着看他们几个打打闹闹,又过了一会儿,眼见着时辰已经晚了,扭头吩咐了春柳几句要好好照顾小姐以后,才带着叶克舒和特克新离开。

屋子里又回归静寂,芷菡白日里睡得多了,眼下反而睡不着,抱着被子,望向床顶。

想着现在这样也挺好,至少穿过来的身份是官宦家的女儿,而不是穷苦人家。

毕竟她上辈子也是被娇养着长大的,家里人对她从来都是捧在手里拍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所以要真穿在这个时代的穷苦人家,她只怕活不过几日。

这样一想,芷菡觉得自己还是挺幸运的。

只是鼻子还是很酸,泪意情不自禁地上涌,害怕被外面的丫鬟听见声音,芷菡把被子咬在嘴里后,方才任由滚烫的眼泪流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