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 14 章

盛棠容貌姝丽,不施粉黛也带着抹明艳,笑时灿然明亮,淡声面无表情的时候,则只剩天然的冷淡疏离。

未曾见过她冷脸的绵云,本欲上前披衣,见状噤了声,有些怕的站在原地。

伏寂阴沉沉的目光从盛棠脸上落到湖面,半晌浑身裹着寒气,再次投入冰冷的湖水中。

凛雾湖寒气逼人,盛棠被打湿的发丝结起了冰霜,面色发白,没一会便剧烈咳嗽起来,整个人头重脚轻,如置冰窖。

她撑着没走,直到湖面再次翻起波澜。

这次倒没了之前的掀风起浪,盛棠低咳了声,探向伏寂指节修长的手掌,正打算拿起合欢玉坠,手被捏住了。

温热的气息传来,盛棠快冻僵的手指顿了顿,对上漆黑的眼。

“怕冷的不是我,是你。”

在冰湖里待了许久,少年衣襟、发间都掺着冰渣,身体却是热的,浑身仿佛透足了灼热的阳气。

伏寂一跃上岸,在众人注视下,神情淡漠的甩了甩指尖水珠。

他浑身都湿透了,单薄的衣袍紧贴着身,山顶冷风穿过少年修长匀称的身形,在充满张力的凌厉线条顿了顿,呼啸着朝远处掠去。

天光黯然,满幕冷色。

从雪顶山下来,盛棠便觉得不妙,到了傍晚,果然病了。

她感染了风寒,浑身烧的像火炉般,四肢无力,喝药都得绵云一勺一勺喂到嘴里。

绵云年纪小,十二三岁的小姑娘,看到她要奄奄一息般的模样,边喂药,边眼里包泪。

酸苦难闻的药汁,若是平日,盛棠必要挣扎,此刻人都快烧傻了,只有老老实实喝着,喝完她哑着嗓音问:“水松庭那个,怎么样了。”

小侍女一听,眼泪顿时止不住了。

她可怜又深情的宗主——

雪顶山上发生之事,一下午的时间,传遍了宗门各处。

一个合欢宗的小门人,连弟子都不是,众目睽睽将宗主的玉坠扔到了湖中,何等放肆。

宗主却只云淡风轻的,让他再捞了一遍,何其容忍!

毫无疑问,两人关系不一般。据说小门人模样英俊,身材也万里挑一,众人再浅浅一挖,小门人居住在水松庭,那是炉鼎驻地,盛棠曾深夜到访,还闹出了不大不小的动静。

念及新宗主即位后,对各方势力送来的貌美男修婉拒,这是历代合欢宗主从未做过的,他们原本疑惑,

事已至此,真相水落石出了!

不是宗主清心寡欲,而是心有所属了,无奈我心照明月,明月照沟壑,故而......

一下午的时间,足够最懂风月的合欢门人,脑补出十八样恩怨情仇,爱恨交织的大戏。

什么强取豪夺,霸道宗主和她一见钟情强掳回来的炉鼎;渣女醒悟,风流小半生,发现还是糟糠之夫好,无奈对方已被伤透断情绝爱;白月光替身,你倔犟起来的模样,和你兄长一模一样......无论哪个版本,都透着一个核心——

新宗主爱惨了那水松庭的炉鼎,只是求而不得!

悲泣。

合欢宗历代宗主,无一不是风流之辈,不沾花惹草,左拥右抱简直对不起合欢大名,骤然来了个与众不同的新宗主,大家都惊呆了。

她好深情,哭死!

绵云终日跟在盛棠身边伺候,虽时日不多,却知道新宗主脾气好,总笑吟吟的,跟邻家姐姐一般。

此刻,见盛棠卧病在床,烧的两颊通红,迷迷糊糊,还惦记着水松庭那个少年,联想起宗里那些虐恋情深的传闻,不由落下泪来,伤感极了。

自古情深不寿啊。

“宗主交代的衣物、暖炉、驱寒丹都早早送过去了,”绵云哽咽着,“宗主别老想着他,好生养病才是要紧的。”

盛棠艰难的咳了声。

不想不行啊,她怀疑寒毒要提前发作了,本来还能压制,今儿在山顶被湖水淋了个透心凉,直接激起体内了毒性。

原著里,原主就是靠萧楚润体内的纯阳之气压制的毒性。

萧楚润可不能病倒,不仅不能病倒,她还要多塞给他些补药,让对方多涨修为,给她雪中送炭。

虽然看对方从冰湖出来,一副没事人的模样,她大概是多虑了。

“别哭了,我只是病了,不是快死了。”盛棠看着梨花带雨的小侍女,以为对方是担心的,温声安慰。

当然,倘若她知道绵云是听信了传闻,以为她深情错付,估计能气到病床跳起来。

什么玩意。

她恨不得找伏寂揍一遍,别以为她不知道,淋了她一身的湖水是他故意掀起的!

“咳咳......”盛棠口干舌燥,咳的嗓子都快废了。

另一边,听说她病倒了,有人嗤了声。

伏寂已经将识海里压制离火的冰蚕,在雪顶山的时候,转移到了盛棠体内。

但盛棠此刻的病重,与冰蚕毒无关,纯粹是身虚体弱,受了风寒所致。

伏寂捏着丹药瓶,想起女孩蹲在湖边,水珠沿着青丝滚落,充满危胁说再来的冷淡眼神,他鸦羽似的睫毛垂下一片嘲意。

受一点寒就染了病,体弱到这地步,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她在湖里待了小半时辰。

嗤。

伏寂倒出丹药,一颗颗全吃了。

旁边侍从见状,忍不住肉疼道:“这是宗主所赐,上品补灵丹,平常也只有宗主才能吃到的东西。”

伏寂龙族之身特殊,除非是顶级的天灵地宝,否则与他而言,都如石沉大海难有功效。

闻言斜睨道:“既然珍贵,给我做什么。”

侍从一时语噎,想到宗内的风言风语,不由瞥了眼不知好歹的少年。

不知道听的是哪个虐恋版本,他打抱不平道:“宗主喜欢你,但你不能仗此欺负她,还当着妖族殿下的面,明日宗外就会传出合欢宗门内不合,新宗主没有威严的消息了,外人听了会耻笑宗主的!”

伏寂嚼丹药的动作一顿,神色莫名。

“什么喜欢。”

侍从难以置信,当事人竟然不知道,哪有这个理。

“当然是宗主喜欢你了,她对你一见钟情,才强行抓你来当炉鼎的,不然你哪有这福分,其他人,可是抢破脑袋都当不了宗主炉鼎呢!”

伏寂冷冷弯起嘴角,嘴里清香的丹药都没味了。

他虽不知情爱有何好,但也知道,倘若喜欢一个人,是对那人好,可不是把人抓来做炉鼎。

伏寂模样好,即便在天之骄子云集的天清宗,也是出类拔萃的好,暗地里,经常收到女孩的信件与信物。

他最初还会回应,给信件和醒物贴上纸条,留个“不”字,后来烦了,无论对谁都是拒人千里的冷意,这才没人敢靠近,趁他打坐修行偷偷放东西。

伏寂过去的阅历告诉他,这才是正确的方式。

因而对侍从所言,他只觉得:“荒谬。”

见人不信,吃了一下午瓜的侍从顿时急了,他好像知道问题出哪了。

他就说,他们堂堂宗主看上谁不得手到擒来,怎么可能被拒绝,原来是不张嘴导致的。

“哪里荒谬,宗主是认真的!”侍从道,“莫非你在误会宗主觊觎你修为?怎么可能!水松庭金丹期修士都好几个,你才筑基呢!”

伏寂微微皱眉。

侍从说的不错,水松庭确实好几个金丹修士,而且十分乐意当炉鼎。

她要修为为何不找他们,偏与他过不去。

“所谓炉鼎,不过是宗主留下你的手段罢了!”侍从真相道,“你们若有仇怨,她为何不要你的命,你们若无仇怨,她为何偏要把你困在身边?”

伏寂眉头彻底拧了起来,阴测测的看着说话之人。

侍从恍若未觉,说的起劲:“宗主脸皮薄,喜欢人又不好意思说,说了也怕被拒绝,故而只能将你带到宗门,以‘炉鼎’之名,行‘道侣’之事。”

他叹口气:“看来新宗主是个高傲不肯低头的性子,喜欢人,只知道强取豪夺......诶。”

伏寂冷脸把人推开,“砰”的用力合上门。

管她心思如何,他都不会放过她。

伏寂立在窗前,看向外界逐渐满圆的皎月。

三日后,是月圆之夜,在此之前,他必须离开合欢宗,找个安全僻静的山洞。

少年漆黑的眼,瞥向夜色中朝他靠近的一个东西。

黑影扇动着羽翼落在窗台,皎白月色中,浑身裹着血红煞气,压着凶兽气息低头恭敬的唤了声:“龙主。”

终于赶到了。

万籁俱寂的深夜,盯着这间房屋的影卫,系数倒在了暗处。

黑影舔了舔利爪,血瞳里闪烁着迫不及待的兴奋:“小蟒蛇在哪,我要去吃了它。”

伏寂手掌落在它脑袋上,蓦然往下一按,淡声道:“老实点。”

那不是小蟒蛇,是万古大妖吞天巨蟒。

“你现在不够给他塞牙缝。”

黑影只好把嗜血的獠牙收了回去:“现在去何处,”

伏寂看向天色。

差不多了,子时,就是冰蚕最活跃的时候。

今夜,他要拿回逆鳞。

灵草熬成的药效极好,盛棠喝完没一会,额头从滚烫转为低热。

她身体舒适了些,躺在柔软的大床上睡着了,半梦半醒,发现绵云竟然还守在室内,当即出声让她下去休息。

绵云不放心,但不敢不听命,关好门窗后,又给盛棠添了床被褥,才行礼离开。

盛棠盖着暖和的被子,在识海里,与系统有一句没一句的搭话。

“你不觉得萧楚润不对劲吗,他和书里性格可一点都不像。”

萧楚润就算再恨再恼怒,也不是会把玉坠扔进湖中挑衅对方的人,更不说,在湖底掀风起浪,暗戳戳泼她一身水。

福宝时常处在屏蔽中,听盛棠描述多了,也觉得不对劲。

它担忧道:“是不是做的太过火了,主角要黑化了。”

盛棠瞪大了眼,别讲鬼故事,她还等着被萧楚润感化后下线呢!

但凡萧楚润不是圣父性格,后面一定不会放过她,那她做这些任务不是自找麻烦,给自己竖敌?

福宝后知后觉,这些话会严重打击宿主做任务的激情,赶忙道:“不会的,萧楚润也需要这份功德,倘若他后面没有力排众议宽恕宿主,他的三千功德将有欠缺,最终功亏一篑,难成大道。”

发现后果听起来挺严重的,盛棠想起那双漆黑眼眸,挑了挑眉。

如此说来,急的不止她一个。

盛棠翻了个身,感觉有些冷,将绵云添的被子也盖上了。

福宝察觉她不对劲:“宿主体内的冰蚕毒发作了。”

盛棠含混不清的嗯了声,两床被子裹的严严实实,稍微暖和了些。

冰蚕毒从第一次毒发开始,最多半月,若没能压制下毒性,便会毒发身亡。

纵使不做任务,她也要靠萧楚润来解毒。

原著里是以萧楚润的视角,没具体写原主为何如此对待他。

中间只提了一句,原主恨那代替她进入天清宗的妹妹,得知对方心上人是萧楚润,故而想将其变成自己的炉鼎,让‘小贱人’心碎。

但这解释,对于原主一些奇怪的举动,却说不通,诸如多次咬其吸血,抑或下药让他动情,好夺走纯阳之气......

有些压根不是对炉鼎该做的事,中了冰蚕毒,倒是说得通了。

盛棠记得,萧楚润修行的功法,师承他师祖乾灵道君。

道君与神兽朱雀一族牵连不浅,能掌握朱雀族的伴生之火——南明离火。

冰蚕毒的天然克星,就是朱雀火。

身为合欢宗一个小弟子,原主自然不敢把主意打到堂堂道君身上,于是只剩一个选项——萧楚润。

此举也是大胆,但天时地利人和,她竟成功了。

理清来龙去脉,盛棠在心里感叹了声富贵险中求,转头倦的睡着了。

半夜,她是被冷醒的。

在山洞的时候,受伏寂周身爆发的灼热气息影响,寒毒发作过一次,虽然难以忍受,却能熬过去。

故而,盛棠虽知道今夜冰蚕毒可能会发作,却没有太在意,把伏寂找来解毒。

没有任务,她也不想强迫人家。

可她没想到,这次寒毒发作的如此厉害,是山洞威力的数十倍,她浑身的血液都好似冻僵了,仿佛赤.裸裸的落入了冰窖中。须臾之间,意识便被冻浑噩了。

她呼吸变得虚弱,连开口叫人都做不到。

两床柔软的被褥,床边燃烧的火炉,给不了盛棠一点点暖意。

她蜷缩在被窝里,意识浑浑噩噩间,莫名想到了咬上伏寂伤口时,齿间尝到的一点血腥。

少年的血透着蓬勃热气,当时,她便察觉体内热了起来。

盛棠艰难的喘了喘气,她可算明白,为何原主每次对萧楚润都如饿狼扑食了。

哪里是扑向萧楚润,分明是扑向她的解药!

寒毒发作简直要命。

福宝察觉她情况不好,着急道:“不对,原主体内的毒性不高,不该如此严......重......”

不知是福宝声音变得断断续续,还是她听不太清了,盛棠在被褥下发着抖,意识越发昏暗。

怀疑继续下去可能被冷死,盛棠白得近乎透明的手,从被褥下探出,伸向了床头的茶盏。

茶盏破碎的动静,多半能惊动门外的守卫。

她往床边挪了挪,在一片恍惚的视线中,朝茶盏伸去,即将碰到的那刻。

盛棠轻颤的冰凉指尖,被只修长的手掌抓住了。

对方掌心的温热,让她意识乱了乱。

昏暗的光线下,手掌的主人微倾下身,凝视着她颤颤的睫毛底下,有些涣散的目光。

伏寂扯起嘴角。

他其实来了有一会,在床边观赏着被褥拱起的地方不住颤栗,他以为盛棠已经没了意识,结果,一个脑袋慢吞吞钻了出来。

女孩柔软的青丝染了霜,脸颊泛着可怜的白,

随之探出的手,细长漂亮的手指微蜷,无力地将被单抓皱了点,过了会,艰难朝床柜的茶盏伸去。

白日就是这只手,将合欢玉坠冷冷的扔进了湖里,要他再来。

此刻却冰软无力的,被他握着动弹不得。

伏寂冷笑了声,若非找逆鳞要紧,他要捏得她疼哭。

目光从盛棠脖颈处的里衣领子划过,伏寂揭开被褥,底下女孩蜷缩着的,穿着雪白里衣的纤瘦身形露了出来。

大概是时常翻身的缘由,衣带松松的,摇摇欲坠的勾挂在细腰。

伏寂顿了顿,目光不自然的掠走,转而伸手在盛棠腰侧,拍了下。

没有藏东西。

只有女孩腰肢,纤细柔软的触感落在掌心。

伏寂被这陌生的触感,弄的心间微微异样,他长指蜷了蜷,又在盛棠另侧腰身,轻拍了拍。

“龙主,搜身不是这样搜的!”黑影扇动着翅膀,忍不住道。

“人修搜身,不是拍,是要从头摸到尾,这样无论对方藏哪都能发现。”

伏寂此刻心情不大好:“闭嘴。”

黑影听出冷意,微微一抖,将“扑哧”“扑哧”的扇翅声都收了起来。

伏寂甩了甩手,按下心间奇怪的感觉,目光转落在盛棠衣襟处。

注意到一条红线,他狭长黑眸微眯起来。

红线贴着盛棠脖颈,伏寂指尖刚碰到,手背忽而被盛棠侧过的冰凉下颌,挨蹭了下。

盛棠此刻像被埋在冰雪里,找不到一点暖意。

冷不丁察觉到温热的气息,她恨不得扑过去,可惜浑身被冻得失去了力气,只能依稀感知到,热意一会在她左腰,一会在右腰。

都是一闪而过。

就在她失落的时候,热意又来了,盛棠模糊的意识忍不住贴了上去。

伏寂阴晴不定的看着盛棠脑袋微拱,一下将冰冰凉凉的脸放在他手掌。

她的脸很小,就巴掌大。雪白柔软的脸腮正好贴在他掌心,碰到的时候,似乎感到格外享受,像取到暖的小动物般。

有些亲昵的蹭了蹭。

伏寂盯着莫名发软的手,眼神晦暗不明。

他恢复力很快,手掌用竹片划破的伤,已经不需要敷药包扎了,几天的功夫愈合了许多,取下布条,只有拇指根处有道红红的伤痕。

......没有被咬出血的话,或许会好的更快。

想起之前失了智般的举动,结果被狠咬一口,伏寂不打算上第二当。

他垂眼就要收回手,但视线刚落,就看到盛棠乌润的睫毛轻颤了颤,像被什么吸引到似的,侧了侧脑袋。

伏寂还未反应过来,拇指底处的伤口,被女孩冰凉柔软的唇瓣贴住。

指根一瞬间传来的触感,轻软柔和的惊人。

伏寂微微睁大了眼,整个人站在床边有些愕然。

没等他回过神,视线中,盛棠没有血色的唇瓣动了动。

似乎感受到温热的血气存在,想得到更多,她微张了张嘴,唇间探出了一点红。

在他伤口处,

舔了下。

伏寂呼吸一顿。

少年微颤的指尖蜷了蜷,浮起些许红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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