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3章
第三章
萧暨墨笑嘻嘻地上前:“儿子来给母亲请安了。”腰间挂着的玲琅满目的香囊玉佩荷包之类的,随着走动,碰撞到一起眼花缭乱。
薛氏原本阴沉的脸色在见到萧暨墨后,已喜笑颜开。
“墨儿来了?快快,到母亲这边来坐。”
明薇默默起身让位。
萧暨墨忙道:“嫂嫂不必起身,我坐那边就是。”说话间,萧暨白已绕到薛氏另一侧坐落。
明薇抿了抿嘴,复又坐下。
萧暨墨很会说话,几句话就让原本沉闷的气氛,变得活跃。就连屋子里侍候的奴仆也都捂着嘴跟着笑了。
“你还知道来啊?我还以为你将我这母亲忘了呢。”
萧暨墨一脸夸张地告罪:“天地良心,我怎敢忘记母亲呢?我就是将我自己给忘了,也绝不会忘记母亲的。”
“你这滑头就会逗我开心。”
薛氏笑了一会,笑得眼泪都出来了,余光扫到坐在那静得跟个木头人似的明薇。心梗了一下,很嫌弃地摆手。
“你先退下。”
明薇自然是巴不得,一刻也不耽误,起身行礼告退。
萧暨墨嘴上在与薛氏说着笑,目光却随着明薇飘出去了。
他猛地一下站起来,“我想起来,还有些事要处理。母亲,我下次再来看你。”说完,就匆匆出去了。
留下薛氏与一室的仆从面面相觑。
**
出了院子,明薇长长吐出一口气,感觉整个人都轻松了。
嫁入侯府三年,她还是不知道怎么跟婆母相处。似乎她做什么都是错,慢慢地,她就干脆把自己当木偶人。
积雪已融化只剩薄薄的一层,浮在层层叠叠的树梢草丛。一阵风吹来,绿枝长长伸了个懒腰,残雪絮絮飘落,在阳光的照映下,仿佛下了一场金色的雪雨。
“嫂嫂。”
明薇回头,萧暨墨快步出来,腰间挂着的琳琅满目,甩得横飞乱窜。阳光下,他笑容灿烂,露出一排雪白整齐的牙齿。
好一个意气奋发又活力四射的少年人。
说起来,明薇与萧暨墨同岁,心里却似乎感觉要比他苍老很多很多。
“嫂嫂安好。”
明薇浅浅笑着回礼:“小叔安好。”
明薇等了一会,见萧暨墨叫住她又没有话要说,便微微颌首,侧过身准备离开。只是脚才抬起,又被萧暨墨唤住了,“嫂嫂……”
萧家两个儿子,萧暨白沉稳淡漠,年纪轻轻就身居高位,是漠城少有的青年才俊。萧暨墨则是十足的纨绔,一事无成,整日与一群狐朋狗友吃喝玩乐胡作非为。
对这个小叔子,明薇从来都是敬而远之。
“小叔有事吗?”
“兄长他……”萧暨墨开了个头便顿住了。
他该说吗?她那般爱兄长,承受得住吗?
片刻后,萧暨墨笑着摇头:“嫂嫂慢走。”
走出一段路后,萧暨墨还站在院子门口看着这边。
“娘子,我觉得二公子有些奇怪。”
明薇袖中手指一下一下转着瓷瓶,心不在焉地应声。
“什么奇怪?”
月桃想了一会,纠结地皱起眉头:“说不出来,总感觉怪怪的。”
残雪消融,到处都是湿漉漉的。青砖铺就的路面被洗得清亮,一丛丛嫩绿,映衬着红色的砖墙和青色的琉璃瓦。
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穿过一道拱门,一座院落映入眼帘。
“咦?娘子,这西院好热闹,好多人,好像是在修缮呢。”
举目望去,庭院里一片郁郁葱葱,院前的花圃里,三两奴仆在栽种着花草。院子两旁是新移来的几丛翠竹。
往日荒芜的院子,此时已是鲜花烂漫,草木葳蕤。
明薇有些不认得了:“这是西院吧?”
“娘子没记错,这便是西院。”
这时,李合抱着一盆桂兰急匆匆过来,见到明薇,李合面色一变,准备趁明薇没看见,悄悄从另一条路上走。
明薇叫住了他:“李管事。”
李合心中暗暗叫苦,笑着上前行礼:“见过夫人。”
月桃一脸好奇:“李管事,这西院是在修缮么?”
李合目光心虚地闪烁了两下,含糊其辞:“嗯。”
“西院不是三年都没动了么?怎么突然要修缮?”
李合偷偷瞄了明薇一眼,又飞快地低下头去,“侯爷吩咐的,有……有贵人要入住。”偷偷抹了一把额头的冷汗,“夫人,小的还有事要忙。您看……”
“你去忙吧。”
李合长松了口气,搀着肥胖的身子,逃也似的跑了,像是有洪水猛兽在追。
月桃一拍巴掌,兴高采烈地道:“侯爷定是在为娘子准备。”
是么?
明薇手指轻轻摩挲着瓷瓶。
“西院历来是侯府夫人的住处,当初娘子嫁过来,因着西院燃了一场大火,娘子才住在了西侧的琴院。侯爷定是知晓了琴院阴冷,娘子近来身子骨越发不好。这才下令修缮西院,让娘子搬进去。”
“而且,娘子就要有孩子了,怎能还住在琴院里?将来定是要与小世子住在这西院的。”
明薇眼前一阵恍惚,好似看到了,稚童在开满鲜花的花圃追着蝶儿,面如冠玉的男子坐在翠竹下抚琴。女子坐在廊下绣着虎头帽,不时抬头看看稚童。
蜿蜒穿梭的针线与悠扬的琴声,奇特地融合成了。
心头好似被什么烫了一下。
微蜷起手指,红着脸娇嗔了月桃一眼:“什么小世子,越说越不像话了。”
“娘子这次怀上了,不就是小世子了吗?”
明薇指尖轻微一颤,握着瓷瓶的手缓缓收紧,抬眸看向路旁的小池塘,一棵棵杨柳拖着长长的碧绿的枝条,在水面上扫过来扫过去。
荡漾起一圈圈粼粼波光。
明薇紧抿着唇,似是下了一个决心,手一扬,青色瓷瓶划出一条弧线。
咚——
沉入水中,冒起一片片细小的水花。
“娘子!”月桃大惊,“您怎么把它扔了?”奔到池塘边,只看到一小圈漾开的涟漪。
萧暨白是她的郎君,是她爱的人。
她不能算计他!不能!
**
萧暨白居住的东院,在侯府正南面。院内梧桐和芭蕉林立,碧绿青翠间点缀着斑斑残雪。池塘小桥,门窗水榭无一不精致。
青石铺就的小路直冲向主殿。
胡建守在殿门口,苦着脸焦躁地走来走去,不时探头看看殿内。
“侯爷还未用膳吧?你将这……”明薇站在院子里,提了提手上的食盒。
胡建像是见着了救星,飞快地下了台阶:“夫人,您来了,侯爷今儿心情不好。”
明薇蹙紧眉头,有些担忧:“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一些陈年旧事,每年的这一日,侯爷都会……”胡建意识到说漏了,忙住了嘴。
明薇思索了一会,终是不放心,进了内殿。
悠扬的琴声传来,他在弹琴。
明薇微微晃了晃神,这是她第二次听他弹琴。第一次,是她十五岁那年。
那时,她刚从老宅被接回漠城,与母亲长姐一道去观里拜香。因着身子不适,浅睡了一会。待她醒来,长姐与母亲都离去了,只留下她孤零零地待在空旷的古刹里。
天又下起了雨,她只得在山上待一宿。
夜间,山里的狼嚎此起彼伏。明薇想起在老宅时,听过的,那些狼咬人的事。吓得牙齿上下打颤,躲到柜子里缩成一团。
迷迷糊糊间,明薇听到了一声惨叫,随后是门被推开的声音。
明薇一个激灵清醒了过来,见到一个黑影蹑手蹑脚地进来。明薇惊恐地瞪大眼睛,捂着嘴巴。
黑影朝着床走了过去,随后那人嘿嘿笑了两声,一下扑到床上。
“妈的,那小娘子不在。老子看你躲哪去了。”
那人骂骂咧咧,开始翻箱倒柜找。明薇惊恐地看着那人朝她躲藏的矮柜走来。
就在这时,一道悠扬的琴声响起,那人烦躁地踢翻凳子,推开窗子,喝骂:“哪个不要命的……”话还没说完,突然嘎然止住了。
“砰!”庞大的身躯倒在地上。
明薇缩在柜子里一动不敢动,琴声还在继续,像是在安抚着她。
不知道过了多久,嘈杂声脚步声响起,观里的道士来了。她也被人从矮柜里扶出来了。
离开时,明薇大着胆子回头。
院子对面,男子玉冠锦袍端坐在窗前抚琴,仙姿秀逸,孤冷出尘。
她听闻道士唤他侯爷,感谢他为道观惩戒了恶人。明薇也跟着徐徐下拜,若不是他,她今儿恐怕难逃毒手了。
他却像是没有听到,连眼眸都没有抬一下。
那时的她,从没有奢望过有朝一日能嫁给他。更没想过,她还能再次听到这琴声。
明薇加快了步子,进到内殿,一道绘着锦绣山水的百宝屏风,将房间横分开来。透过屏风隐约可间,坐在案前抚琴的男子。
房间中央放置着一个半人高的三足紫铜香炉,轻烟袅袅,淡淡的松柏冷香在屋内缭绕。
萧暨白一身月牙白的锦袍裁剪合体,身姿清瘦挺拔,端坐在乌木雕花琴案前。修长的手指在琴弦上轻拨,淡淡的琴音如泉水流淌,时而轻柔,时而激荡。
仿佛周遭一切都凝在了琴声里,就连空中漂浮的尘埃都是优美的。
窗棂半开,细碎的阳光透过檀色的金丝篾帘筛进来,洒落在案前。衬映得他,如兰芝玉树,晨露月华,说不出的清贵俊逸。
明薇寻了一个小凳子坐下,将手中的食盒放在案桌上。
她没有看到,萧暨白清冷的目光淡淡扫来,滑过她精致的小脸,落在食盒上。
幽黑的眼眸瞬间翻腾起了惊涛骇浪!
琴音突变,越来越急促越来越刚劲,像是万马奔腾,像是干戈四起……
铮——
琴弦断裂了!琴音嘎然而止!
鲜红的血顺着手指流下来,滴落在古琴上。
明薇身体快过脑子,起身飞快扑过去,抓住他的手,哆哆嗦嗦地掏出帕巾,包扎。
“很痛吧?”鸭睫微微颤动,一滴泪水从眼角溢出。
萧暨白指尖轻微一颤,眼底的浪涛退去。目光凝在那滴泪上,随着它滑下白嫩的脸颊,挂在精致小巧的下颌,将坠未坠。
明薇手指灵巧地将帕巾轻轻打上一个结,低着头,露出小半截修长白皙的颈脖。
“是我打扰到你了么?”
目光从那腻白处滑过,清冷无波的眸色微微动了一下,薄唇轻启:“无妨。”
明薇抬起头,笑了,唇边漾开一对甜甜的梨涡。黑白分明的双眸,宛若一泓秋水。亮晶晶地瞧着萧暨白。
“郎君的琴弹得真好听。”
萧暨白薄唇微不可察地勾了一下,随即板起脸:“你怎么来了?”
明薇小嘴一嘟,这人……怎变脸这么快?
哎呀,糟糕。耽搁了这么久,膳食不会凉了吧?那可是她花了好些功夫做的呢。忙急哄哄地奔过去,打开食盒。
还好,还热乎着。
取出食盒里的菜肴,一盘盘整齐摆放在一旁的案几上。
“郎君还未用膳吧?这都是你喜欢吃的,鲜鱼丸,菌菇鸡……”
萧暨白冷道:“撤下去!”
明薇:“???”
以为是自己听错了,回过头,对上萧暨白幽黑阴冷没有一丝温度的眼神。
明薇呆楞了片刻,小心翼翼地问:“郎君是不喜这些么?那郎君想吃什么?我再去……”
“这膳食里放了何物。”若她坦白,他可既往不咎。
明薇以为萧暨白是有什么她不知道的忌口的东西,便歪着头想了一下,认真细致地回忆。
“嗯,放了花椒,梅子,姜……”
明薇每报一个,萧暨白脸色更差一分:“够了!”果真是谎话连篇的女人。
萧暨白周身泛着冷寒,鹰隼般的目光,像利剑狠狠刺在明薇身上。
明薇脑中灵光一现,随即眼睛蓦地睁大。他该不会是……知道了那药瓶的事吧?!
虽然搞不懂,为什么萧暨白会知道了。但她没有下药,她一点都不心虚害怕,只是,萧暨白竟怀疑她。
有些难过心伤。
上前,嘟着小嘴伸出两根白嫩的手指,轻轻勾住萧暨白宽大的袖袍:“郎君,我没有,我……”将那药瓶扔进湖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