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再见小章鱼
门打开了。
砰砰的撞击声回荡在a3实验室中,运送许随的安保人员根本不敢进入实验中,快速地退出了。
许随站在门边的平台朝下望。
坑里没有注水,底下的一切就一览无余。坑底里巨大的金属箱已经面目全非,巨大的声响震得人耳膜发痛,可以想象箱中的生物是何等的愤怒。
许随心一紧,小章鱼在她面前从来是平静的、温和的,有些时候甚至有点害羞,她从来没有见过他这个样子。
她顺着台阶往下跑,一边呼唤小章鱼,撞击声震耳欲聋,她甚至完全听不见自己的声音。
人类微弱的声音本应该被淹没在接连不断的轰响中,但奇迹一般,仿佛听到了她的声音,撞击逐渐停止了,笼中狂怒的怪物安静下来。
观察室里紧张的的实验人员们不约而同地松了一口气,笑意还未舒展开,变故就突然发生——
怪物更加疯狂地冲撞金属箱,在铺天盖地的警报声里,不堪重负的箱体破损了,一只漆黑的触手从裂口中伸出。
离操作台最近的实验人员毫不犹豫按下警报按钮,早已准备好的安保人员手持特殊武器,层层围住了a3实验室。
金属箱坏了,许随当然看到了,但心里莫名平静。她蹲在和金属箱奇高的平台上,看着怪物走出来。
说走其实并不准确,怪物并没有人类的双腿,上半身虽然是人类少年的模样,下半身却只有漆黑的触手,由粗变细,数十根触手推动着他向前行进。
这样的小章鱼有一瞬间让许随感到陌生。不是水中柔弱的美少年,也不是总跟她玩耍的无害触手。
看着小章鱼的全貌,许随第一次这么强烈地感觉到他不是个“人”,而是个怪物。
在实验人员的眼中,这是非常恐怖的一幕,暴怒的怪物从笼中逃脱,接着它就可以轻而易举地破坏金属墙,离开这个实验室。
许随腿蹲麻了,于是坐到平台上。
怪物行进到她面前。
“站”起来的小章鱼很高,以往许随和水里的小章鱼说话都需要低着头,但现在必须仰头才能看见他的脸。
她轻声呼唤,“阿卡琉斯。”
小章鱼面无表情,他的瞳孔紧缩,几乎竖成了一条直线,有种狩猎者的冰冷感。一只漆黑的触手抬起,伸向了许随的脖颈。
所有实验人员都觉得这个囚犯的脑袋要被拧掉了。
漆黑的触手擦过许随的颈侧,冰冷的触感让许随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那触手擦着她的颈侧绕到后脖颈处,随后摸了摸她的后脑勺。
许随:?
她茫然地眨了眨眼,小章鱼这是……在安慰她?
更多的触手靠近许随,轻柔的触碰她。
许随敏锐的察觉到,触手们这回的触碰和以往并不一样,不是亲昵的贴贴,也不是撒娇的缠绕,比那些要更轻柔,更谨慎。
像是在触碰一朵脆弱的、新生的花。
阿卡琉斯在“看”人类有没有受伤。
对于他而言,外界意味着危险和疼痛。
随被带走了,或许受到了伤害。
他用触手仔细的“看”了一遍,并没有伤口。这令他感到“放心”,那种强烈的摧毁欲也同时消失了。
但人类的情绪仍在起伏,阿卡琉斯觉得,她是受到了惊吓。
触手们随即缠住许随,把她整个人裹进触手的包围圈里。
许随仍有些茫然,忽然后背和头顶又被触手轻轻抚摸了两下,那力道非常温柔,带着安抚的意味。
她的脑海里响起一道磕磕巴巴的声音。
“……随……不怕……”
许随沉默了片刻,忽然抓下贴着她脸的那只触手,上面遍布着细小的伤口,甚至还渗出了血珠。
她心头有种说不出的酸涩,“你受伤了。”
人类的情绪变得更低落,阿卡琉斯触手无措的摆动。他可以学习的样本太少,周围的人类对他只有负面的情感。恐惧和厌恶。
他唯一能感知正面情绪的时候,就是在黑暗里听人类的声音——“啊,可爱的粉红崽崽不要流泪,妈妈贴贴。”“摸摸头。”“妈妈抱抱。”
于是他知道了“摸头”、“贴贴”和“抱”。
每次听到这些,他都感觉暖洋洋的,虽然身处黑暗,但仿佛有光照在身上,他想把那种暖洋洋的感觉传递给她,于是给她“摸头”、“贴贴”和“抱”。
但对人类似乎并没有效果。
不够了解人类的阿卡琉斯绞尽脑汁在记忆碎片里挑挑拣拣,怎么让她开心,忽然一只触手被人类抓起。
许随避开触手上的伤口,把脸贴了上去,“谢谢你。”
她的脸是热的,阿卡琉斯再次感受到如同泡在温水里,暖洋洋的感觉。
其余的触手像是不满这只触手受到的独特待遇,纷纷热情地凑近许随,亲昵的贴着她。
许随摸了摸热情的触手们,最后不堪其扰地赶走了一些,把最温顺的那根黑触手放在大腿上。
她看向小章鱼的腰间。
人类躯体和触手的连接处是狰狞恐怖的伤疤,陈旧的伤痕像蜈蚣一样盘踞在白皙的皮肤上——仿佛是一具人类身体被拦腰斩断,和漆黑的触手拼接在一起。
许随:“你腰间的伤是怎么来的?”
小章鱼歪着头看着她,面无表情的脸上写着“你在说什么”。
许随:……有时候觉得他意外的敏锐,有时候又呆呆的。
她拍了拍腿上扭动的触手。
许随曾经好奇过小章鱼。
她以为小章鱼是像人鱼那样的神话生物,或许天生天养,被人类发现捕捉到实验室中进行研究。
但现在她有了新的猜想。
小章鱼或许并不是她想象的自然生物。
与那蜥蜴怪物一样,他也是人造的怪物。
本该完全漆黑的准备室里,此刻亮着数团灯火,静幽幽地悬浮在空中。
刚刚从昏迷中醒来的李莫,迷迷糊糊睁开眼,映入眼帘的就是这些绿油油、悬浮在半空的鬼火 ,差点一口气没喘回上来又撅过去。
一挣扎就发现自己的手脚都被绳子捆缚起来,这不妙的处境让他心一凉,赶紧闭上眼睛继续装晕。
他闭着眼睛开始思考事情怎么会发展成这样
——本来已经顺利的完成任务,接下来要做的就是回去复命,谁知道刚打开门迈出一步,一阵剧烈的疼痛从后脑袭来,他就失去了意识。
“喂,别装死啊。”李莫闭上眼睛没两秒,立刻有人伸手来掐他的人中,用劲很大,他打定主意装晕,忍着疼痛死死闭着眼。
有人哼笑一声,“让开,我来。”
这声音低沉雄厚,听起来像个肌肉发达的健壮大汉。
李莫心里刚觉不妙,就像只小鸡仔样被人提着衣领拎起来,一拳带着风声砸中了他的腹部,他脑子里嗡了一声,都来不及思考什么,整个人就拱成了虾米,剧烈的疼痛从腹部开始蔓延席卷全身,让他忍不住惨叫出声。
“怎么样,清醒了吗?”揍他的大汉慢悠悠的开口,捏紧的拳头骨节嘎吱作响,“要不要再来一拳醒醒神。”
李莫毫不怀疑他要是再继续装晕,可能会被这个大汉揍的爹妈不认,只得不情不愿的睁开眼。
周围好几个人围着他,有男有女,为首的是个壮得像熊一样的大汉。这些人身上都穿着统一的灰白条纹衣服,几乎每个人都受了伤,最严重的已经少了一条手臂。
李莫一抖,“你们是谁?为什么要绑我?这是哪里?”
这家伙的第一个问题竟然是这个,玩家们略感惊异的对视了一眼。见他脸上惊惧和疑惑的表情不似作伪,有人问:“你不认识我们?”
李莫疑惑:“我应该认识你们吗?大哥大姐们,咱们往日无冤近日无仇的,你们是不是抓错人了。放我走吧,今天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
大汉说:“我们是实验用的囚犯——”
大汉边说边观察李莫表情,见他听到囚犯两个字时,脸上才露出一点害怕的神色,于是下结论道:“你不是实验人员。”
这个基地里,几乎所有实验室的研究项目都是怪物,他们这些囚犯正是为此储备的实验素材,就算没有亲眼见过,作为项目组的研究人员也应该知道这一点才对。
但这个人却不知道,把他嘴里的囚犯理解成罪犯,因此感到害怕。
可见他根本不是什么实验人员,只是个冒牌货。
三言两语就被戳穿了身份,李莫心里一惊。强作镇定大声说:“胡言乱语,你们到底想做什么!”
不料他这个反应却坐实了大汉的猜测,玩家们纷纷精神一振。一个假扮实验人员的家伙,显然身上隐藏着大秘密。
大家开始发问:“你想做什么?你为什么假扮成实验人员?你怎么拿到a区通行证的?你去那个房间里做了什么?”
李莫进入的那间房间,大汉打晕他后也进去了,那是一间观察室,观察着一种长得像蜥蜴一样的液体怪物。
大汉看了一圈,观察室里一切都看起来很正常,可这就是最奇怪地方——那瘦小的实验人员在里面呆了一个多小时,肯定做了些什么,总不可能在里面睡觉吧。
面对玩家们连珠炮一样的问题,李莫却不说话了,只用一种很防备的眼神看着他们,散发出“你们别想从我这里问到任何消息就算是打死我我也不会说的”的气息。
玩家们对视一眼。
一分钟后,顶着俩硕大黑眼圈的李莫仍然倔强地高仰着头,誓死不透露一个字。
恐吓一番无果后,玩家们换了一条思路,虽然他们偶尔行为暴力,手里也沾过鲜血,但还做不出用刑具折磨人的事情来,再说他们也没有那么多时间可浪费。
一名女玩家走上前掰开李莫的下巴,在他疯狂的挣扎中把一颗珠子塞进他的嘴里,有些心疼地嘟囔:“你嘴里的情报最好有价值,不然浪费老娘的道具,把你头拧下来。”
吃下珠子的李莫渐渐不再挣扎,眼神空洞地注视虚空。
女玩家微微俯身,用堪称温柔的语气问:“你叫什么名字?”
她的吐真珠道具品级不高,需要让使用对象尽可能的放下心里防备,才能更好发挥效果。
“……李莫。”
“你从哪来?”
“……f3区。”
女玩家一顿,这是个新名词。
她以更轻柔地语气发问:“f3区在哪?”
李莫喃喃着:“在……外面。”
外面!
这个叫李莫的家伙居然不是基地里的人!
女玩家心里一动,手摸耳垂召唤出游戏面板,上面副本破解进度条果然有增长,从0%变化到了2%。
她心里激动,无头苍蝇般四处探索,现在总算找到了方向!
只要顺着这条线索抓下去,肯定能捋出危机所在。
女玩家平复心绪,柔声问:“你来这里做什么?”
房间里格外寂静,所有玩家都屏息等待着答案。
但李莫没有回答。
他面露挣扎之色,仿佛在做极艰难的选择。
这样抗拒下去,吐真珠很有可能会失效。怕他惊醒,女玩家忙转移话题,安抚道:“你从f3区来,那里应该很美吧?”
家乡本来应该是最让人有倾诉欲的话题,谁料李莫却很沉默:“……那里……很糟糕……”
女玩家又和他聊了一些安全范围内的话题,在李莫情绪平复、态度缓和后,再次尝试:“你来这里做什么?”
这回李莫仍在挣扎,女玩家心都提起了,幸好她之前的闲聊铺垫起到了效果,李莫最终缓缓吐出了两个字:“任务。”
有了开头后面就好办了,在女玩家的循循善诱中,李莫最后交代了很多东西——
他从f3区来,目的是为了完成所在组织安排的任务,使用的通行证和身份卡也都是组织提供给他的。
“你们的目的是什么?”
李莫不说话了,沉默地注视着她。
女玩家以为是吐真珠失效了,失望地站起身。
“释放。”
他忽然说。
身形瘦小的男人扬头看着她,咧着嘴,嘴角勾起了一个极夸张的幅度,脸上的肌肉被大幅的微笑挤成了两团,眼睛好像在黑暗中发亮。
他以一种癫狂的、虔诚的语气说——
“我们要释放深渊。”